72 陸家嫡子

陸鸾不想去, 但是他也知道這事遲早是要敗露的,許湛不會放過他。

下雪天的李子巷仿佛被冰封了起來,沒有人掃雪, 房頂屋檐還有地面到處都是白雪皚皚的一片。

水管都凍壞了, 污水結成冰柱挂在水管上, 夏天裏空氣裏那股令人作嘔的下水道味不見了, 只是路面也被冰封了起來,人走在上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今年的冬天很冷。

陸鸾站在巷子口, 剛想問陸容人在哪, 但是下一秒他就聽見了不同尋常吵鬧的聲音……意識到自己并不需要多此一舉發問太多,他收起了手機,正要往喧鬧的方向擡步走去。

此時身後忽然又有汽車殷勤聲,那聲音停在巷子口消失了,車門被打開又關上, 他沒有回頭看來人。

“阿鸾!”

熟悉的女聲在身後響起,年輕人揣在口袋裏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 不同于平日裏被叫很快便會給出回應, 這一次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回過頭,看着身後的女人,點點頭:“阿雲。”

謝雲顯然已經放棄了繼續堅持讓陸鸾喊她“阿姐”這件事。

被親密叫了小名眉毛卻也沒抖一下說明他們的關系已經悄悄有了十分可觀的進展……這個認識并沒有讓年輕人欣喜, 反而是在看着那女人踩着雪、下盤不穩搖晃着一步步向他走來時,他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在伴随着她發絲的跳動而微妙縮緊。

終于當她到了他的面前,他伸出手扶住了在冰凍青石板上打滑的謝小姐:“這種天還穿什麽有跟的鞋。”

聲音有些冷淡……

其實就是心虛。

“怎麽了?”

她穿了這樣的鞋,站直了不過到他的下巴, 第一時間聽出他語氣不太對,擡頭去看他。

感覺到她目光直挺挺地過來了, 他就擰開了臉,不讓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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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想伸手把他臉擰回來問清楚,但是轉念一想這會兒還有別的要緊事,幹脆暫時放過他了。 擡手反手拍拍他扶着自己的手,她幹脆換了個話題,用閑聊的語氣說:“今天不是期末考!考完了?怎麽想着回來了?誰也沒你這麽會選日子的,就這會兒李子巷亂成一團,許湛讓我過來……”

聽她這麽說,他便連最後一絲僥幸也無。

含糊地“嗯”一聲,心情沉重地扶着她往裏走。

如今李子巷對謝雲來說也算是熟悉了,只是冬天這大雪紛飛的雪景她也是第一次見,白雪皚皚掩去了大部分的肮髒,建國前的老式建築在如今飛速發展的江市已并不多見……

确實別有一番情調。

此時,謝雲都有些懂了謝國平對這裏的所謂“情懷”。

她轉頭,見陸鸾像個悶葫蘆似的也不順着她話茬問“今天發生了什麽”,也不同他計較這人不會聊天,幹脆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麽,放了寒假馬上就要過年了,阿湛說市裏面又開會提起了李子巷的項目,說不希望這麽稀裏糊塗又拖過去一年,總得有點進展……”

而謝家擁有李子巷三分之二的樓。

謝家點頭,這項目也就差不多成了。

所以在市裏領導的撮合下,今日每家都派了代表出來要坐下來商讨這件事……結果也不知道那句話沒對上軌,大家又為了那拆遷費用吵作一團,這漫天冰天雪地也沒熄滅人們的怒火。

其中還是要屬那些無證的醫生們最激動,要說技術他們也是有的,這些年在李子巷看個小病小痛,也沒見耽誤什麽人,他們比外面的醫生就差個正兒八經的行醫資格證——

但是這就這麽一張紙一樣的東西,卻把他們一下子變成了見不得光的下等人。

考是不想去考的,現在就在李子巷看着黑診所,做一樣的事,吃飯睡覺看病,又有什麽區別?

若是想要在外面發光發熱,他們當初也不會選擇回到(留在)李子巷。

“先不提行醫資格證,我查過賬,外面要盤下一個鋪面做診所,一個月保守估計成本都要五六萬塊,人工水電……李子巷平房一個月租金不過三千五,哪怕偶爾拖欠,阿爸也不會說什麽,不過是一樣賺吃飯的錢,他們不想出去也能

理解。”

謝雲同陸鸾解釋那些巷子裏的人發瘋的原因,“我覺得我能理解他們獅子大開口的原因,不過是想離開了李子巷他們便失業了,所以想要得到一筆足夠的錢,安置自己的下半生……”

“五百萬一戶。”

“五百萬也不多。”

“江市只是準一線,普通工人月薪一萬了不起了,一年才多少錢……這是讓陸家給他們養老送終。”

“那陸家不也是借了人家的地嘛!”

“要價太高就有問題了,李子巷也不是所有人都不願意搬走……阿龍和軟妹,癱佬阿榮一家,做夢都想住進寬敞明亮的電梯房。”陸鸾淡道,“誰願意不是下雨天還打着傘在巷子裏走動,就為了不被破水管噴出來的糞水灑得滿頭?”

年輕人說這話時的語氣比剛才更冷酷一些,謝雲聽着有些驚訝地回頭望了他一眼,顯然沒想到他居然是站在反對面的——

小崽子真是沒良心啊!

你差點被許湛的手下開膛破肚的時候,不也是這些醫生救你狗命麽!

小白眼狼!

謝雲沒得到認同,索性不說了。

只當他是瘋魔了,什麽都想同許湛對着幹,才在這強詞奪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鬧事群體的附近,謝雲走在前面。

擡眼一看,附近環境還挺熟悉,仔細想了想,便是上次陸鸾帶她來的那間診所門口,此時周圍的雪已經被踩亂了,空氣裏彌漫着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屋子附近都有被油潑過的痕跡。

“你們這些資本家,喝血抽筋,從未想過給我們老百姓一條活路!”

謾罵聲起,其中正舉着油桶的正是上次替陸鸾處理傷口的那個無證醫生,不同于那夜他滿臉睡意的慵懶,此時他神情憤慨。

許湛帶着一些人站在他不遠處,好整以暇地看熱鬧,在他們不遠處,則是被李子巷居民團團圍住的陸家三少,陸容。

“這也不給,那也不同意。只是一戶賠償一套回遷房便算完,這就沒了嗎!房子拿來不得裝修,還是買張鋪蓋睡地上?!”中年男人聲音洪亮,“我們在這住的好好的!我們不搬!”

“對!對!”

“我們不搬!”

“要麽就回遷房加賠償金,不按戶口本算,按人頭算,普通樓房住戶一個人頭一百萬,商用平房五百萬,已經很劃算啦衰仔!你不如去問問真的一線城市拆遷是什麽賠償标準!”

“對對,什麽叫我們獅子大開口呢,明明是你們陸氏誠意不夠的!”

“反正我不同意拆遷,有本事就讓推土機從我身上碾過去!”

周圍的人七嘴八舌地起哄贊同。

遠遠望去,陸氏三公子陸容被團團圍在人群中央,身着西裝,在他身後也有幾個身着正裝的保镖、警察,和周圍确實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陸容被炮轟,一臉無奈。

然而這時候他勉強收起往日纨绔子弟的嘴臉,真情實感想要同人講道理:“國家近些年對于老舊城區改造的拆遷賠償已經有所調整啦,‘房子一移,蘭博基尼‘的時代已經過去……”

他話剛落,就又遭到群噴。

“你放屁!好好的怎麽到我們這就過去啦!”

“你是陸坤的三兒子陸容吧,江市唯一的那輛蘭博基尼不就是你的嗎?”

“哎喲,真的假的!感情是移我們的房子,開你的蘭博基尼!”

“貴少爺講話就是不知道柴米油鹽,窩窩頭什麽顏色你曉得嗎?”

陸容快哭了,心想我曉得啊,不就是屎黃色?

這話他沒敢說,因為周圍李子巷的人已經快把刀子架他的脖子上了。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

最嚴重的,那領頭的醫生手裏握着個火機,嘴裏嚷嚷着:“我們要送‘黑心地産商陸氏與江市城改部門官商勾結,逼死村民‘這個标題上全國新聞!讓全國人民來評判一下!”

許多人舉起手中的手機,拍攝起視頻。

“不要說我縱火犯法,我燒自己的房子不犯法吧?我可以一把火燒了自己的房子,自己也跟着跳進去,一了百了!”那醫生說,“你們了不起哦,就在我的屍體上建立港口,保證你們連地基都打不進去,因為我死不瞑目,化作厲鬼,日日陰魂不散!”

這話說的,周圍許多人哄笑起來。

陸容真是同這些人說不下去:“拆個房子就家家成了百萬富翁,這話說的通嗎!”

“喲,又不是咱們求着你拆,有本事你別拆,那不是皆大歡喜咯!”

一個阿笆擲锉e牌破評美玫某涞缗水袋,腳一墊,往雪地上“啐”了聲,“國家領導說了,讓你們這些資本家先富帶領老百姓後富,如今你們卻只想着吸我們的血,一百萬也不肯給!你們陸氏家大業大,還有市裏做背景,是缺這點錢的人嘛!”

“別說了,鄭阿婆,我看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這些底層人活得有多難。”一名年輕力壯的中年人扶着那阿婆,“資本家哪裏會管我們死活呢!”

現場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那叫一個亂。

好不容易有人瞧見謝雲,眼前一亮,又讓她來講話。

作為李子巷最大的房東,有不少人是當月拮據欠款也未收到謝家催促或者趕人通告,從前大家都很感激謝國平,如今謝雲繼承了他的遺志,也對巷子寬容有加……

大家都知道,謝家是從李子巷走出去的。

他們窮過的。

只有窮人才懂得窮人。

謝雲猝不及防成了衆人焦點,被推搡進了人群中央來到陸容身邊,只見陸家三少亦一臉無奈地望着她。

早些時候醉仙樓的崛起少不得陸容的幫助,如今見他這樣,謝雲只覺得自己被道德綁架,左右為難……

嗨呀,當初怎麽就偏偏找了陸容幫忙!

“謝小姐,你說句公道話。”

“你來教育教育這位少爺,他不聽我們這些粗人說話的。”

“是啊是啊,你是我們李子巷最大的股東,真要拆遷那些賠償款也是謝家拿了大頭,我們這些人不過是按照人口從中拿一些實際居住者的補貼……”

錢不錢的,謝雲倒是不太在意。

她就記着,李子巷是她阿爸希望留下來的,是個念想,有他們一家人童年時的記憶,雖然已經模糊。

她不也曾暗暗希望,有朝一日她那被拐走的阿弟經過李子巷,恍然想起這裏曾經是他的家,重新回到她的身邊?

謝雲環視周圍,除了許湛他們,還有一些熟悉面孔的。

除了那位手持打火機要同陸氏同歸于盡的黑診所醫生,還有賣新鮮手打魚丸的阿伯,姚記冰室的幺姨夫婦,幺姨一臉擔憂地望着謝雲,大概是認出她便是當初阿鸾帶到冰室來吃粉的大小姐——

她心情十分複雜,一直在想那日有沒有好好招待這位貴客,此時與謝雲對視,她眨了眨眼,眼角的皺紋好像變得更深了。

“幺姨,”沒想到謝小姐還記得她喊什麽,“作為商戶之一,你們也堅持不拆嗎?”

被猛地點了名,這習慣長期在廚房的女人還有些緊張呢,她擡起手壓了壓有些油膩的頭發:“我們姚記冰室開了二十幾年的,全家靠着這營生,我覺得我老公煮粉很不錯,只是不知道弱受要出去巷子,這樣的口味在外面能不能成……外面的租金也很貴。”

她話還沒落,身上的圍裙就被扯了扯。

“阿媽!”一個看着是小學生的小姑娘從她身後探頭,聲音清脆還帶着一絲絲焦急,“可是我想住樓房!我們同學都住在樓房,他們聽講我們家沒有電梯,都不太看的起——嗚嗚!”

說還未說完,便被她老豆捂着嘴一把抱起來。

小姑娘不甘心地掙紮,兩條小短腿在半空蹬啊蹬。

周圍一些人露出”小學放寒假果然太早”的表情。

幺姨尴尬地笑了笑,搓搓手:“謝小姐已經很久不住李子巷,和陸家的少爺一樣,怕是不太懂的我們一年四季住在這裏的人的複雜情況……夏季又熱又臭,冬季家家戶戶都有生凍瘡的,恨得牙癢癢,但要是搬出去,也确實舍不得。”

幺姨說。

“縱使賤命一條,我們的根在李子巷,離了,也許活不了。”

此話一出,周圍有瞬間的沉默。

舉着打火機很激動的醫生也不再滿臉憤慨,取而代之反而有一些真情實感的悲痛失落——

他們何嘗不知,李子巷是貧窮、低下的代名詞,活在這裏的人們被當做社會的底層,人群中的蝼蟻……

但凡他們離開這裏有一絲活路,誰又不想走呢?

“你們不會懂的,”人群中有人的聲音響起,緩慢得幾乎要被吹散在風雪中。“你們這些錦衣玉食的少爺和小姐。”

謝雲到底是個女人。

女人便是感性勝過理性的動物。

眼下看着這悲切氣氛,她為數不多熟悉的人們都是一臉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她心中不忍心,也不知該作何感想,唇瓣動了動,正欲妥協,說那我們就堅持不拆便是。

然而就在這時。

“那也未必真的不懂。”

陸家三少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她有些驚訝回過頭望向他,便看見陸家三少緩緩摘了手套,搓了搓蒼白得近乎于透明的指尖,他捏着手套。

謝雲有些茫然地想,原來陸容也挺白的。

……和阿鸾有點像來着。

“在座諸位大約都只知道,我陸家一門三子,全部都是陸坤養在外名不正、言不順小媽所生,但你們有所不知,實則其實陸家是有嫡子正式繼承人的。”

只聽見陸家三少緩緩道,語氣平靜,像是在講別人家的八卦故事。

“當年陸夫人病重,偶然得知我父親在外養了女人還有幾個兒子,氣憤之下病情加重撒手離世,留下幼子與陪嫁來的女傭……當時我這阿弟才四五歲,卻已知人事,小小的小屁孩仇恨卻很大,怨恨起阿爸也毫不含糊,同那女傭一塊兒頭也不回離開了陸家,來到李子巷。”

“這一來便是十三年,他在李子巷長大,這些年與家中關系稍緩,卻寧願在外打工吃糠,也不願低頭回家……阿爸當年便是知道,李子巷改造的時候必然會被說陸家不知人間疾苦,幹脆一早便把這項工程交給我這從小在李子巷中長大的小阿弟,相信他一定會妥善、貼心與你們同心協力、皆大歡喜。”

“所以別再說什麽我們不懂你們啦,我是不懂,但這項目未來的實際負責人,可真是懂得很的。”

陸容說着微微眯起眼,忽然擡起頭。

那目光越過了謝雲的肩膀,看向她的身後某一處。

“對不對你倒是說句話,阿鸾……火燒屁股似的叫你回來,是叫你來看熱鬧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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