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告白

喬舒亞從床上坐起來，找回了自己知覺的時候，外面的天空已經是一片大亮了。窗簾沒有拉緊，光線從縫隙裏照射進來，投射在地面和牆壁上，形成了一條明亮的分界線。

他晃了晃腦袋，覺得裏面全都是水，随着他的動作晃來晃去的，讓他頭昏腦脹。

不太正常的生理反應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撐着沒啥力氣的身體從床上爬了起來，剛落地就差點摔倒在地上。

“艹……”喬舒亞扶着牆壁低聲咒罵了一句，牆壁在他滾燙的手掌下就像是冰塊一樣寒冷。

他這具自诩為鐵打的身體竟然淋了場雨就發燒了。喬舒亞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看來這幾天确實玩的有點太過火了。

他扶着牆壁慢悠悠的走到門旁，伸手推開了房間的門，走到了客廳裏。他一開門，相撲就撲了過來，喬舒亞腦子昏昏沉沉的，一時間竟沒能反應過來，被相撲直接撲倒在了地上。

濕熱的舌頭在他臉上舔來舔去，喬舒亞被弄得又癢又難受，一把抱住了大狗的頭，胡亂的揉了揉，然後推到了一旁：“相撲，別鬧……我不太舒服。”

相撲聽話的在他身旁趴了下來，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頗為擔憂的看着喬舒亞，一邊吐着舌頭哈氣。喬舒亞在地上躺了一會兒，等那陣頭昏眼花的狀态過去，才重新站了起來。他慢慢的走到了餐廳內，正準備打開冰箱，卻發現冰箱上面貼着一張便簽，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着：

“你要是敢發燒了還喝酒，回來被我發現，我他媽就把栓劑塞進你的屁|眼裏。”

喬舒亞把便簽撕了下來，他因為高燒，視線有些模糊，看不清楚字跡。他把便簽湊到眼前一看，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把那張小紙條在手心裏揉成了一團，扔進餐廳的垃圾桶裏。

漢克還是挺了解他的，知道這家夥一醒來就會找酒喝。但還是不夠了解，因為想要阻止喬舒亞做他想做的事情，除非把他手腳打斷、用鐵鏈鎖起來，不然拿槍頂着他的腦袋都不管用。

不過漢克不在家，應該是去上班或者去酒吧了——後者的可能性不太大，鑒于喬舒亞目前的身體狀況，他自戀的想着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原因，漢克應該不會把自己一個人丢在家裏的。

随手從冰箱裏面掏了一瓶威士忌，喬舒亞就搖搖晃晃的走回了客廳，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沙發挺柔軟的，但對于高燒的喬舒亞來說，任何皮膚上的觸碰都只會讓他覺得相當疼痛。

他在沙發上找了半天的電視遙控器都沒找到，只能郁悶的用牙齒咬開了威士忌的瓶蓋，結果一個沒拿穩酒瓶，撒了小半瓶到自己衣服上，還把自己的牙齒給崩得生疼。

不老實的病人動作粗暴的把瓶口塞進了自己嘴裏，咕嚕咕嚕的灌了下去。辛辣的烈酒從他的口腔流進胃部，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酒水無比冰冷，這讓高燒中的喬舒亞覺得莫名的爽快。

一瓶酒很快就下肚了，冰冷過後就是燃燒的感覺，從咽喉一直到胃部，讓喬舒亞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噴出火來。單純的生理刺激讓他找回了自己跳動的心髒和靈魂，讓他感覺自己還算是個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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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在沙發上，眼前不停地泛着白光，他隐約能從模糊的視線中看見那個被自己拆成碎片的仿生人，看見他鎮靜自若而冷酷無情的模樣，看見他在自己的手中被迫拆解、血流滿地的模樣，看見他額角的LED燈閃爍着紅光的模樣。這畫面并不可怕，反而讓喬舒亞感受到了死亡綻放在手中的凄美。

“見鬼……”他低聲嘀咕了一句。“拜托，喬舒亞，快忘掉那個東西，你這個蠢貨……”

但他自我催眠的話好像并沒有什麽用，那張讓他無比厭煩又怎麽都忘不掉的臉還是陰魂不散的在他面前不斷閃回。

“艹，這個電視到底要怎麽打開！”眼前不斷晃悠的仿生人幻覺讓喬舒亞無比暴躁的吼了出來，怒火輕松的發洩到了無辜的電視身上。“給我打開這個見鬼的電視！”

他突然爆發的聲音把相撲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的“汪”了一聲，有氣無力的，好像它才是生病的那個。

電視機好像聽懂了喬舒亞的話一樣，竟然真的打開了。

“媽的……”喬舒亞煩躁的把手中的酒瓶扔去了沙發的另一頭。聲控電視，他這腦瓜子也是燒壞了，聲控電視哪來的遙控器，他剛剛簡直就是個傻子。

結果當他看向電視中播放着的內容的時候，他又後悔把自己的酒瓶給扔遠了，導致他現在手裏沒有東西能砸向電視機。

電視上又在播放着關于仿生人的新聞——這個喬舒亞目前最不想看到、甚至厭惡的東西。

“目前，随着越來越多異常仿生人的出現，牽涉到異常仿生人的犯罪事件也越來越多。模控生命表示已經和警方建立聯系，會早日将異常仿生人出現的原因找到，并徹底解決這個不穩定的因素。模控生命表示，正常情況下，仿生人出現異變的概率極低，并大部分是因為收到了過于激烈的外界刺激，比如憤怒、焦急或者是恐懼……”

喬舒亞去撿酒瓶的動作頓住了。

他扭過頭看向電視，盡力讓自己的視線清晰一些，但他越想集中注意力，那些聲音就離他越遠。他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套上了一個玻璃罩，聽不清外界的聲音。

“過于激烈的外界刺激……”他低聲重複了一遍。

玄關處傳來開門的聲音，然後緊接着就是漢克的聲音傳來：“喬舒亞？你小子總算……你他媽喝酒了！？”

滿屋子被潑在地上的威士忌的味道，漢克一聞就聞出來了，頓時大怒，卷起袖子就想揍人。

“漢克？”喬舒亞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轉臉就看見一張怒氣沖沖的臉。他混沌的大腦突然迅速運轉了起來，求生欲讓他立刻想出了借口：“拜托，生病了出一身汗就好了，我喝酒還不是為了能更快的……”

“放屁，發高燒喝酒還找理由……老子今天說到做到，脫褲子！”漢克兇巴巴的吼道。

“……別啊。”想到冰箱上的那個威脅要用栓劑的便利貼，喬舒亞渾身一個激靈。“別，給點布洛芬就好了……哇，臭老頭你他媽給我住手！趁人之危啊！”

最終在求生欲極強的喬舒亞的掙紮下，漢克的栓劑還是沒能成功進入到它該進入的地方。

一番激烈的戰鬥後，兩人都氣喘籲籲的癱在沙發上，一旁的相撲迷茫的瞪着眼睛，不知道這兩人到底在玩什麽奇怪的游戲。

“你到底什麽毛病？”喘了一會兒後，漢克扭過頭看向躺在沙發裏像睡着了一樣的喬舒亞。

“我又怎麽了……”喬舒亞勉強睜開眼睛，迷迷糊糊的問道。

“年紀輕輕的，抽煙喝酒賭博打架，生病了也不消停，你要真是我孫子我拿皮帶把你從這裏抽到門外去，管你是不是在生病會不會死掉。”漢克的表情很嚴肅，他可不是在開玩笑。

“……今天不一樣啊，漢克。”喬舒亞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要怎麽和漢克解釋自己其實“失戀”了的這回事。“對了，那天晚上……”

他還不知道那天晚上的後續，在漢克找到他之後，他似乎就睡着了，一覺醒來便回到了漢克家裏。

“哦……”漢克的目光從喬舒亞的臉上移動到了電視機上，神情有些複雜地搖了搖頭。“那天晚上真是一團糟，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到底怎麽了。”

那個黑暗的雨夜中血腥的場景，就像是地獄一樣。這場景過于震撼，以至于漢克到現在都沒能将它帶來的影響完全消除。

說完他又盯着喬舒亞，嚴肅的問道：“喬舒亞，你告訴我，康納是不是你殺的？”

那種破壞堪稱是毀滅性的，除了喬舒亞這個暴力狂，漢克想不到還會有誰去做這麽血腥的事情。即使仿生人的血是藍色的，漢克也見慣了各種兇殺現場，但那個場面還是對他造成了相當大的沖擊。

“康納”這個名字讓喬舒亞頭皮一炸，只覺得眼前又冒起了金星：“它沒告訴你嗎？”

“它……”聽見這個代詞，漢克目光有些怪異的看了喬舒亞一眼，然後下一句話就改掉了這個詞：“他今天上午回到了我的辦公室，來整理一些和異常仿生人相關的案件，我問他是怎麽死的，他沒有正面回答我，只說是執行任務的正常損傷。見鬼，我真是完全沒看出來‘正常’在哪，被雷劈了都不至于變成那個樣子。”

喬舒亞一聽反而是怔住了，他沒有接話，混亂的腦子開始努力的運作起來。

為什麽康納不告訴漢克真相？那天晚上，康納明明已經完成了追捕異常仿生人的任務，喬舒亞是在他完成任務後才動手殺死他的，按理說，這根本不能算是執行任務時的正常損傷，而是被人惡意破壞的。

作為一個機器人，康納應該不會自己說謊才對。那他到底是為什麽隐瞞了事實的真相？

喬舒亞的表現顯然也不太正常，這讓漢克更加困惑了。他皺着眉頭問道：“見鬼，喬舒亞，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

喬舒亞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語氣盡可能平穩的說道：“沒打算瞞着你，康納确實是我殺的。”

這句話對漢克來說其實不算太意外，他多少猜到了，但聽見喬舒亞親口承認和自己猜測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漢克聞言騰得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喬舒亞，低聲問道：“喬舒亞，你他媽到底怎麽了？”

他甚至開始懷疑，眼前這個無論是行為還是心理都不合常理的人是不是有什麽心理疾病。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漢克回想起來都覺得詭異。無論是喬舒亞親吻康納，還是他用那種方式殺死康納，看起來都不像是一個正常人類會做的事情。

“我不知道，漢克……我可能是瘋了吧。”喬舒亞有些頹然的說道。

“你給我說清楚，不然我就把你送精神病院去了。”漢克神色有些沉重。

“啊……那也挺好的。很多人想去還去不了呢。”喬舒亞嘴賤的毛病又犯了，突然就笑眯眯的胡說八道了起來。

“看來你燒得不輕，我該給你上點藥。”漢克面無表情。

一想到剛才漢克未能得手的塞栓劑行為，喬舒亞就頓時放棄了想要繼續嘴賤的想法。

“我覺得……我可能是愛上他了。”喬舒亞說道。

……

他的語氣挺平靜的，就像是在說“我可能是肚子餓了”一樣平靜，仿佛這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一樣。

“哦，原來是……誰？”漢克正準備感嘆一句青春真美好，突然意識到不太對勁，吓了一跳，最後那個“who”問出口的時候，音調轉變的讓他自己都覺得很僵硬。

“康納。”喬舒亞語氣依然很平淡，這讓漢克莫名的聽出了一種康納的即視感。好像不管你覺得這件事情有多令人不解和震驚，在他們看來都根本不算個事一樣。

漢克和喬舒亞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一雙眼睛裏寫着懵圈和震驚，另一雙眼睛裏卻沒什麽太大的情緒，仔細看的話甚至還有些苦澀。

“你……Jesus Christ！”漢克坐進了沙發裏，他也不知道此刻應該用什麽詞彙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見鬼，你們才見過一面！”

“實際上……是兩面。”喬舒亞苦笑着說道。“但也差不多。”

“他……他是個仿生人！”而且還是個男性仿生人！

“那又怎麽樣……”喬舒亞語氣頗為無所謂的說道。

漢克被噎了一下，發現好像确實不怎麽樣，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雖然漢克表面上從來沒有承認過，但他确實覺得康納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家夥其實挺不錯的。

“那你為什麽要殺他？”漢克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太對，皺着眉頭看向喬舒亞。

“我……”喬舒亞仰面望着天花板。“我失去了理智，是我的問題。”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喬舒亞沉默了半晌，才在自己的腦中把那天晚上的事件梳理了一遍：“他殺了那兩個崔西。那兩個女孩子第一次讓我知道，原來仿生人是可以有愛情的。你知道嗎，她們是一對情侶呢。”

“然後康納告訴我，她們的感情不過是程序錯誤的産物……”

“我意識到自己對康納的感情，我當時還在想，也許康納也會有一樣的感情，即使不是對我。但他親手打破了我的幻想，他告訴我他只是個機器，他沒有感情。”

“所以我就瘋了，等我冷靜下來後，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漢克安靜的聽他說着，一言不發的坐在他的身邊。等喬舒亞說完了之後，他才嘆了口氣：“那你打算現在怎麽辦？放棄嗎？”

“……”喬舒亞看着天花板，像是陷入了沉思，過了很久才坐起身，露出了那個他慣用的痞裏痞氣的笑容。

“當然不會放棄。”

“那你打算怎麽辦？直接去告訴他？”

喬舒亞看向正在播放着關于異常仿生人案件相關新聞的電視，懶洋洋的靠在了沙發上，語氣堅定卻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熱：“我會想辦法讓他變成異常仿生人的。”

——如果“過于激烈的外界刺激”是關鍵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漢克：你對一個負責異常仿生人案子的刑警說這些真的合适嗎？冷漠.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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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小聲bb：這周特別忙，更新将随機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