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舊居

養病的時間不算長,但對喬舒亞來說堪稱是度日如年。

為了不讓喬舒亞在養病期間抽煙喝酒,漢克忍痛清空了冰箱裏的威士忌,然後把家裏所有的打火機都給鎖進了保險箱。

喬舒亞煙瘾犯起來時,真是恨不得鑽木取火。

他也試圖和漢克溝通交流争取過權利,但漢克只用一聲冷笑就回應了喬舒亞想破頭才想出來的“生病時抽煙喝酒的N種好處——純瞎扯淡版”。

喬舒亞仰天長嘯,同樣都是酒鬼,你把酒藏起來了自己也喝不到,為什麽一定要互相傷害呢——直到他聞到了漢克身上的酒味,立刻就明白這厮是背着自己去酒吧了,氣的手撸狗的手一抖,不小心拔下了幾根相撲的狗毛,被大狗委屈巴巴的汪了一聲。

他完全想錯了,哪來的互相傷害,這根本就是單方面的折磨。

于是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中,喬舒亞在沉默中爆發了。

一個難得有陽光的上午,天天下雨的底特律終于稍微放晴了,但漢克的心情卻晴轉暴雨,因為他又接到了異常仿生人的案子。

“見鬼!底特律一定就只有我一個警察了。”漢克暴躁的穿上了外套,氣呼呼的往外走。“什麽破事都要我來處理!”

“這次又是怎麽了?”喬舒亞躺在沙發上,已經整整兩天沒有碰過違禁品的他氣息奄奄。

“一個中年男子報警說他家的保姆仿生人拐走了女兒。”漢克一邊開門一邊說道。“這些仿生人怎麽了?一個接一個的發瘋……”

漢克的聲音戛然而止,門被砰的一聲關上了,關上的瞬間,剛才還在裝死的喬舒亞立刻就蹦了起來。

沒有了來自漢克的威脅的喬舒亞頓時覺得自己分分鐘能上天,他走到洗手間的鏡子面前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和發型,然後施施然的走到客廳裏最後撸了一把相撲,找了只筆給漢克留了張便簽,笑眯眯的走到玄關處打開門,離開了漢克的家。

離家出走這種事情,對從小就叛逆的喬舒亞來說簡直是輕車熟路,何況這還不能算他家,就更沒有什麽心理負擔了——想到這裏,喬舒亞突然心虛了一下,覺得有點對不起漢克。兩人之間雖然一直都是以忘年交的朋友身份相處,但有時候喬舒亞會覺得,漢克真的有點像他的父親。

老傲嬌嘴上不說,但其實對他真的很好。

不過喬舒亞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一直在漢克家住下去顯然不是他的風格,他可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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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坐上了一輛公交車,喬舒亞坐在窗戶邊看着底特律街頭的風景。

公交從郊區駛入了市中心,一棟棟摩天大廈林立于藍天之下,仿生人的廣告在大屏幕上反複播放着。路旁的仿生人工人不知疲倦的日夜勞作,車輛在道路上飛速行駛而又井然有序,失業的人們也走上街頭,在街角乞讨或是游蕩,神情萎靡頹廢,雙目無神,明明是人類,卻和那些勞作的仿生人一樣像是沒有了靈魂,仿佛這個時代并不是在進步,而是在倒退。

喬舒亞的頭靠在玻璃窗上,閉上了眼睛。

他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時他只有八歲。

那時沒有仿生人,無人駕駛技術也沒有這麽普及。雖然沒有現在這樣方便,但大家卻也過得挺不錯,犯罪率沒有現在這樣高,失業率也保持在一個正常水準,至少社會安穩。喬舒亞想起自己每次出去打架之後鼻青臉腫,都是他的父親開着車把他接回家,一路上雖然罵罵咧咧的,但其中的關心和焦急卻怎麽也隐藏不住,只是當時年少的喬舒亞聽不出來,一次又一次的和他的父親頂嘴。

後來他的父親去世,喬舒亞繼承了一大筆遺産。他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洛杉矶的家,年紀輕輕就成為了雇傭兵,摸爬滾打了數年後,因為軍用仿生人的大量投入使用,他們這種傳統的雇傭兵因為要價過高而被舍棄。盡管那些軍用仿生人對喬舒亞來說,不過是兩三下就可以拆掉的廢鐵。

喬舒亞得知了這些事情後,沒有理會那些義憤填膺的同僚,而是再一次一言不發的離開了隊伍,帶着自己這麽多年積攢下來的積蓄四處流浪。

也正是在他剛剛退出雇傭兵隊伍不久後,他就遇見了漢克——這個當時沖鋒在掃蕩紅冰第一線的優秀警探,并在漢克和毒販子戰鬥的時候順手幫了他一把。

于是兩人就這樣認識了,并且發現居然還挺聊得來的,于是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朋友。喬舒亞現在還活着的朋友一個巴掌就能數的過來,而漢克絕對是其中數一數二的。

喬舒亞還沒能把他短短二十八年的生平給回憶完,就感覺有個人正在靠近他。對陌生人的接近極為敏感的喬舒亞立刻警覺的睜開了眼,一眼就看見了公交車司機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着他。可憐的司機在撞上喬舒亞兇巴巴的延伸後尴尬無比的停下了腳步,有些磕碰結巴地說道:“先生,我們到終點站了。”

終點站?

喬舒亞往窗外看了一眼,覺得這個地方有點眼熟。

他向着司機點了點頭,慢吞吞的走下了公交車。

這裏是個十字路口,喬舒亞在看到一棟頗為老舊的房子後,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這裏很眼熟了。

這就是他自己在底特律買下來的一棟二手房——也就是他第一次遇見康納的地方。這棟房子的售價非常低廉,但相對的也十分的陳舊,家具設施也非常簡陋,堪稱是破破爛爛,一般人都絕對不想住進去的那種。

喬舒亞對此倒是無所謂,這個地方在底特律算是比較偏僻的郊區,非常安靜,沒人打擾,自由得很,旁邊的公共設施也非常齊全,相當方便。

不過一個逃脫了主人家庭的異常仿生人的闖入打破了喬舒亞短暫的平靜生活,使這個對高新科技完全不感興趣的家夥開始和仿生人打起交道來。

喬舒亞想到自己放在老房子裏面的個人私藏,心情大好,吹了個口哨,腳步輕快的向着房子走了過去。

他推開了院子的門,走到屋前的一棵樹下摸了摸,從土堆裏面摸出了一把備用的鑰匙。他走到門前,正想開門,目光随意的掃了一眼門把手,開門的動作頓住了。

他眯起眼睛,伸手摸了一下門把手,上面幹幹淨淨的,一點灰塵也沒有。門前的木地板上也有着雜亂的腳印,按大小來看明顯不是喬舒亞自己的,這些腳印大小不一,有男人、有女人,甚至還有小孩。

小孩?

本以為是有小偷強闖私宅的喬舒亞皺了皺眉,除非是侏儒,不然成年人的腳印不可能這麽小。

或許他想錯了,這些只是鄰居來拜訪留下的痕跡而已。

想到這裏,喬舒亞便放寬了心,拿着鑰匙打開了門。

門被推開時發出了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音,喬舒亞本以為自己會看到被扔的亂七八糟的酒瓶和煙頭,但并沒有,屋內很幹淨整潔,連酒味都淡到幾乎聞不出來。溫度比外面也高上不少,像是之前開過暖氣。

喬舒亞站在門口挑了挑眉,這房子果然被人闖進來過。他的房子裏面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一眼望過去什麽都沒有少,不僅沒丢東西,還被收拾打掃了一下屋子。

會有誰這麽好心?田螺姑娘?

喬舒亞有些疑惑的走進了屋子裏,四處掃視了一下。他一眼就看見了地板上的那個被他踹出一個洞的地方,地板下面是個很隐蔽的儲藏室,喬舒亞買來的酒都放在下面,幾周前康納來追捕異常仿生人的時候,約翰就是被喬舒亞給扔進儲藏室裏面躲着的。

那個洞現在已經被填不上了,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塊大木板蓋在上面,至少看起來不那麽殘破了。

喬舒亞面無表情的走到那塊木板前,用腳尖将木板踢開,露出了那個被他一腳踩塌的洞口。下面的空間其實還挺大的,但因為沒有光源而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楚。

喬舒亞也沒多想,從旁邊的桌子上拿了個打火機就直接跳了下去。

一落地他就覺察出不對勁。

打火機被他“啪”得一聲點燃了,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區域——以及一把指着他的小刀。刀面反射着火光,在喬舒亞的眼前忽明忽暗的閃爍着。

“人類……人類!”一個聽起來有些神經質的聲音響了起來。“走開,不要傷害雷夫和他的朋友們!”

喬舒亞舉起了打火機,照亮了眼前這個自稱雷夫的人的模樣。即使是看慣了各種疤痕的喬舒亞,在見到雷夫的時候也略微一驚,這明顯是個仿生人,他的左半邊臉被破壞的面目全非,因仿生人特有的生物結構而呈現出裂痕一樣的傷疤,泛着深藍色的內部構造在微弱的火光中看起來頗為猙獰可怖。他額角的LED燈閃爍着極為危險的紅光,拿着刀的手微微顫抖,顯示出這個仿生人的內心也在恐懼着。

喬舒亞不太喜歡被人用刀指着,他沒有拿打火機的那只手極快的揚起,自下而上準确擊中了雷夫的手腕,小刀脫手而出,向上飛去。雷夫被喬舒亞快到幾乎看不清的動作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那把刀在空中失去了動力,因引力的作用開始下落。喬舒亞頭也不擡,随手一抓,準确的握住了刀柄。

他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把雷夫吓到了,他戰戰兢兢的說道:“別……別傷害雷夫……”

小可憐的模樣讓喬舒亞忍不住笑了出來:“先生,這裏是我家,你闖進我家卻說我傷害你?”

“喬舒亞?”另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黑暗中冒出一個藍色的LED燈光環,喬舒亞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約翰?”

“真的是你!”約翰激動的跑到了喬舒亞的面前,火光在他露出驚喜之色的臉上跳動着。“嘿,雷夫,別害怕,這就是我和你們說過的幫過我的人類。”

說完他又向着一片黑暗的儲藏室深處喊道:“嘿,卡拉,愛麗絲,沒事的,別擔心,不是來抓你們的!不用躲着了!”

喬舒亞一聽約翰報出來的名字,頓時覺得頭大:“你們這他媽到底有多少人?”

……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所有人都從儲藏室裏面爬了出來,站在客廳裏面大眼瞪小眼。

喬舒亞二話不說先點了一根煙,叼在嘴上,懶洋洋的坐在沙發上看着眼前的仿生人們。

兩個男性仿生人,一個女性仿生人和……和一個孩子?

除了約翰,其他的三人都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名叫卡拉的女性仿生人的姿勢明顯是在保護着她身邊的小女孩,神色也頗為緊張,發現喬舒亞在看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抱歉,先生,我們只是借住一晚,沒有任何惡意……”

喬舒亞看着她和那個名叫愛麗絲的孩子,莫名的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他陷入沉思的模樣落進精神緊繃的幾人眼中,頓時讓他們更緊張了。

唯一一個還算輕松的就是約翰了,他見喬舒亞沒說話,便插話道:“雷夫、卡拉和愛麗絲是上次我逃走之後遇見的,他們住在一個廢棄房屋裏面,那裏太冷太潮濕了,對孩子不好,所以我就把他們帶到這裏來了……對不起,喬舒亞,我……”

喬舒亞覺得很無語:“你還知道這是我的房子?你他媽是不是把我這當公共廁所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這一句話怼得約翰怔了一下,然後可憐巴巴的低下了頭:“對……對不起。”

喬舒亞嘆了口氣,他最見不得別人這幅委屈的模樣,好像錯的都是自己一樣,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沒事,反正我也不住這裏,随你們折騰吧。”只要不動他的個人收藏就行。

約翰松了口氣,他有點擔心喬舒亞會因此把他趕出去,但顯然這個人類和他想象的一樣溫和善良——如果讓喬舒亞知道約翰心裏是怎麽想的,估計會現場演示一下“溫和善良”的反義詞。

喬舒亞走到愛麗絲的面前,看着小女孩柔嫩的臉,露出了一個自認為比較溫柔的笑容:“冷嗎?要不要把暖氣打開?”

底特律的溫度已經快要下降到零度了,體質弱一點的孩子恐怕很容易生病。

愛麗絲怯生生的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對方身上有一種讓她本能的畏懼的氣質,像是野獸一樣銳利和兇猛。雖然對方盡可能把這種氣質給收了起來,但依然會在無意間流露出來,這讓愛麗絲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無助的獵物。小孩子的直覺總是很靈敏的。

卡拉注意到愛麗絲的恐懼,将愛麗絲抱進了懷裏,有些歉意的對喬舒亞說道:“抱歉,先生……她可能有些害怕。”

“沒事,沒事。”喬舒亞其實很喜歡軟軟小小的女孩子,但正常情況下他都不怎麽受這種小蘿莉的歡迎,所以對于愛麗絲的恐懼也不感到意外。“為什麽你們會……無家可歸?”

“因為……”卡拉像是想要說什麽,但她看了一眼愛麗絲,要說出口的話收了回去,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喬舒亞。這個人類她們畢竟是第一次接觸,愛麗絲對他甚至有些抵觸,再加上房子裏灑的到處都是的仿生人藍血,雖然這些藍血已經蒸發了,但仿生人依然能看見,這讓卡拉對眼前這個人類的信任值降到了一個較低的水準。

“因為人類傷害雷夫,所以他就逃了出來。”倒是一旁的雷夫回答了喬舒亞的問題。“請你不要傷害雷夫……雷夫很害怕。”

“我不會傷害你的。”看着雷夫可憐兮兮的樣子,喬舒亞無奈的笑了笑。“事實上,我很願意幫你們。”

可能是因為康納的原因,喬舒亞對異常仿生人有一種特殊的好感。他發現仿生人的心思都很單純,不管是異常仿生人還是正常仿生人,他們不像人類那樣變化無常且充滿陰暗面,這也是喬舒亞願意幫忙的原因。

畢竟沒有什麽能阻止一個人追求自由和幸福,哪怕這個人是仿生人。

或許他的笑容有着莫名的感染力,卡拉也漸漸放下了心防,告訴了喬舒亞發生在她和愛麗絲之間的事情。喬舒亞聽完之後莫名有些暴躁起來,家暴和虐童——這絕對是能在“喬舒亞最痛恨的罪行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事情,光是聽着卡拉平靜的描述,他都想提着把刀去把那個名叫陶德的男人的命根子給剁了。他深吸了一口煙,憋着心裏的一團火問道:

“所以你們都是異常仿生人?”

“異常仿生人”這個詞顯然有些敏感,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約翰點了點頭:“是的,我們……都是異常仿生人。”

“好的,我喜歡異常仿生人。”喬舒亞平複了一下心情,盡量友善的說道。

“雷夫也喜歡你!”一聽這個人類喜歡異常仿生人,雷夫頓時開心的說道。“終于有不會傷害雷夫的人類了!”

這話說得喬舒亞一陣頭痛,這孩子也真是夠慘的,被世界的惡意折騰成這幅模樣,一個不會傷害他的承諾都能讓他這樣開心。

“你們可以住在這裏,但我不保證這裏是絕對安全的……”喬舒亞想了想,還是嚴肅的說道:“如果出了什麽事情的話,你們最好是不要指望我會保護你們,明白嗎?”

幾人趕緊小雞啄米式點頭。

喬舒亞滿意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做你們自己的事情去吧,不用管我。”

既然自己的家被幾個異常仿生人給占領了,那他也沒打算在這裏住下去,旁邊就有旅館,他打算帶上幾瓶酒就過去住着。

一手拎着兩瓶白蘭地的喬舒亞用腳輕輕踹開了虛掩的大門。現在已經是中午了,他覺得自己肚子有點餓,正想着去附近的便利店買點東西填飽空空如也的胃,卻一眼看見停在便利店門口的警車。

——以及警車旁邊站着的漢克和康納。

“……卧槽!”喬舒亞二話不說就縮回了門內,用腳把門給關上了,內心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他終于想起來,為什麽自己在見到卡拉和愛麗絲的時候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了,因為漢克早上在出門的時候,對他說過一句話:

“一個中年男子報警說他家的保姆仿生人拐走了女兒。”

保姆仿生人加女兒,這不就是卡拉和愛麗絲嗎?喬舒亞只覺得一陣頭疼,他如果早一點想起來,說不定現在還能帶着這兩人逃跑。現在外面全都是警車,再想要逃跑,對喬舒亞來說很簡單,但對一個女人和小孩的組合來說,可就是一件麻煩事了。

更何況,來的還是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兩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放假啦,放假這幾天大概會更新的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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