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前夕

喬舒亞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極為纖細的透明管道。那些細細的管子順着他的鼻腔插進他的氣管裏,連接在一旁的呼吸機上,為他的肺提供着氧氣。然後他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個昏暗的病房裏,窗簾全部被拉緊了,只有很少一些日光透了進來。

他想坐起來看一下四周的環境,卻發現這變成了一個高難度動作,亂七八糟的醫療設備把他幾乎埋了進去,而且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讓他一時竟沒辦法動彈。

不知道是麻醉的效果沒有消失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他感覺自己的思維相當遲鈍,僅僅是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都耗費了他半天的功夫。

然後他歪了一下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

漢克?

喬舒亞下意識的想張開嘴喊他的名字,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來話,試圖發音制造出的氣流全從氣管切開的口子裏漏了出去,聲帶發不出音也就算了,還疼得要命。

得,變啞巴了。

然後他就放棄了說話,盡量忽略身體上傳來的極不舒服的感覺,目光開始看向別處。

牆壁上有個電子投影的屏幕,上面能看見現在的日期和時間,喬舒亞的視線有些模糊,這讓他又費了老大的力氣才看清現在的時間。

2038年11月11日,下午6點48分。

距離他被康納開槍打傷墜入冰河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他沒有墜河之後的記憶,在他昏睡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什麽他一點也不清楚,反倒是對于自己竟然沒死這件事情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是誰把他送到醫院來的?漢克為什麽會在這裏?

這兩個問題讓喬舒亞有些困擾,他想到了康納,也許是康納把他送到醫院來的,然後又覺得不太可能。此刻他感覺自己又被分裂成了兩半,其中一半期盼着答案就是康納,而另一半又不停地否認着這個答案。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自己又要睡過去了,漢克那邊傳來了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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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舒亞微微歪了一下頭,看向漢克,正好和那雙剛睜開的還帶着睡意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喬舒亞:“……”

他想打聲招呼,但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奇怪的氣流的聲音。

漢克:“……喬舒亞!”

那雙眼睛裏的睡意一下全沒了,漢克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沖到了喬舒亞的面前:“你……見鬼,現在該做些什麽……你等着,我去喊醫生!”

等一下……喬舒亞想說話卻說不出來,無奈的看着漢克狂按床頭的呼叫鈴,一邊按着一邊說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了!你剛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死了你知道嗎?!見鬼,我他媽簡直要被你給活生生吓死了……”

喬舒亞生無可戀地看着天花板,這是他發揮自己的嘴炮才能的最好時機,本可以和漢克大戰三百回合的,卻因為氣管被切開了而說不出話來。

于是他試圖用口型和漢克交流。

“是你把我送到醫院來的嗎?”

漢克看着喬舒亞努力地用口型對他說話,有點懵:“你怎麽了?”

“我不能說話。”

漢克皺起眉,沒看懂喬舒亞在幹什麽:“病歷單上沒有寫面部神經受損啊,這是怎麽回事?”

“神他媽面部神經!老子氣管被切開了說不了話!!”

這下漢克總算是看懂那個以F開頭的罵人詞彙的口型了,他下意識地想要罵回去,卻突然卡了殼,半晌之後竟然笑了:“不錯不錯,都有精神罵人了,看來是沒什麽事了。啧啧,命真硬。”

喬舒亞無奈地躺在那,他哪有精神啊,其實分分鐘就能睡過去,渾身都痛的像是睡夢中被什麽人揍過一樣,不,這樣形容程度太輕了,應該說是睡夢中被人用刀子連捅了二十八刀一樣,即使像他這種對疼痛的忍耐力極強的人都恨不得吞口敵敵畏直接一睡不醒。

話說回來,他在昏迷的這段時間裏應該做過外科手術吧?那睡夢中被人連捅二十八刀好像也沒什麽毛病,手術刀也是刀嘛。

醫生過了好一會兒才過來,一邊給喬舒亞做檢查一邊說道:“不好意思,來晚了點,現在醫院人手不夠,太忙了……你的體質是真的好啊,竟然這麽快就能醒過來,既然已經醒了,那就已經脫離危險期了。”

“那就好……”漢克舒了口氣,喬舒亞卻只注意到了醫生的前半句話。他努力的做出口型詢問醫生:

“人手不夠?”

醫生很快就看懂了喬舒亞的意思,耐心地回答道:“你一直昏睡着不知道,其實也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政府要求所有仿生人上繳,送往集中營銷毀,醫院裏有一半的護工都是醫用仿生人,這下直接少了一半的人手,唉……真是造孽,他們做得好好的,突然就要被毀掉。”

喬舒亞怔了下,他的疑問有點多,但苦于此刻溝通不便,只能點了點頭,沒有再問什麽。

醫生做完檢查後很快就走了,真是應了他那句話,人手不夠太忙了。

漢克重新坐到了他的身邊,嘆了口氣。

“從昨晚起,那個什麽集中營就開始建立了,今天一整天政府都在要求上繳仿生人,搞得人心惶惶的。估計上頭也是被這些異常仿生人給鬧得急眼了,才會把所有的仿生人都給關閉,真是不計代價……醫院、軍隊、工廠、農場,估計得癱瘓一半。”

喬舒亞安靜地聽着漢克說話,等他停下來了之後才問道:

“誰救了我?”

漢克皺着眉想了想,說道:“不知道,我來醫院的時候有五個仿生人在手術室外面,你是被誰救的我就不清楚了。”

“五個?”

喬舒亞這下是有點懵了,他認識的仿生人其實不多,怎麽一下子突然來了五個?

“對。”漢克點了點頭,他回憶了一下,康納、馬庫斯還有另外三個在史特拉福大廈出現過的耶利哥的仿生人高層,一共是五個沒錯。

“誰告訴你我在醫院的?”

這句話單詞有點多,漢克好不容易看懂了喬舒亞的口型後,臉頓時拉得老長:“你說呢?還有哪個仿生人知道我倆關系的?”

“康納?”

“哼。”漢克一張臉漆黑漆黑的,一看就心情極差。

這就是表示肯定了,既然康納在現場,那估計就是他把自己從河裏撈起來的了,喬舒亞想着,他突然想大笑三聲,但一來實在是沒力氣,二來他還沒準備笑、只是稍微牽動了一下肌肉就痛得想撞牆。

漢克悶在那一句話也不說,半晌後看了一眼喬舒亞,恨恨地罵道:“好了,別裝了,你他媽嘴角都要歪到眉毛上去了,真沒出息。”

“有嗎?”喬舒亞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他沒感覺出自己在笑啊。

“……”漢克實在不忍心告訴喬舒亞,他現在這幅樣子簡直蠢爆了。

“其他四個仿生人是誰?”喬舒亞問道。“你認識嗎?”

“我當然不認識,不全都是你自己的狐朋狗友嗎?”漢克沒好氣的說道。

喬舒亞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他的狐朋狗友?

“就是上回在史特拉福大廈的那幾個仿生人。”看着喬舒亞一副“一動手術傻三年”的模樣,漢克無奈地補充了一句。

“……”喬舒亞更疑惑了,他知道漢克說的是馬庫斯他們幾個,但……喬舒亞實在想象不出來康納和馬庫斯他們幾個和平共處的模樣。

大概是由于身體不能動彈,腦袋此刻就活絡了起來,喬舒亞立刻就在腦中腦補了一場“耶利哥教主馬庫斯現場傳教轉化康納”的劇場,于是他問道:

“康納異常了嗎?”

漢克看懂了喬舒亞的口型後,愣了半晌:“……不是吧?他好像挺貴的。你問這個幹什麽?”

喬舒亞:“……”

誰他媽在問你他的價格啊!

就在喬舒亞試圖繼續和漢克用猜猜樂的方式溝通時,病房的門被很暴力的打開了。

幾個穿着特警制服的人跟在佩金斯後面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趾高氣揚地走到喬舒亞面前,向他出示了一下FBI的證件:“喬舒亞·赫伯特先生,你好我是FBI。聽說你醒了,雖然在你還沒有康複的時候就進行審訊不太人道,但鑒于現在國家處于即将內戰的非常時刻,我們也只能這麽做了。”

“你們……見鬼!”漢克被突然開門的聲音吓了一跳,回頭一看竟然是佩金斯這個他早就看不順眼的家夥,頓時大怒:“審訊?你們追異常仿生人追到失心瘋了嗎?他氣管被切開了根本沒辦法說話!”

“我知道。”佩金斯瞥了一眼漢克,“我們不需要他說話,語言不是唯一的表達方式不是嗎?對了,這是國家公務,請無關的閑雜人等出去。”

“不好意思,無關的閑雜人等現在想給你來一拳,打掉你一嘴歪牙讓你也說不出話!”漢克罵道。

“你可以嘗試一下,安德森副隊長,我可不能保證被打光牙齒的人是誰……哦,聽說你辭職了,現在已經不是副隊長了是嗎?真是可惜啊。”佩金斯針鋒相對。

“同樣是追查仿生人,似乎你的工作效率也不怎麽樣,還需要審訊一個重傷卧床的病人,說不準過兩天你也沒飯碗了。”漢克毫不退讓。

喬舒亞沒辦法出聲也不能動彈,只能躺在那看着兩人争吵,漢克一個人沒法和一群人抗衡,最後還是被“請”了出去。

佩金斯走到喬舒亞面前,說道:“我只需要問一個問題,希望你能配合,這樣對我們都好,明白嗎?”

喬舒亞看着天花板,權當沒聽見。

“聽着,我雖然對待病人向來很有禮貌,但對待一個危害國家安全的人從來都不會心慈手軟,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處境。”佩金斯看了一眼擺放在床頭的呼吸機,“你不會希望我用一些非常手段逼供的。如果你這次配合我們平息了這次內戰,我們會在戰争結束之後給你減刑。”

喬舒亞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現在回答我的問題。”佩金斯彎下了腰,直視着喬舒亞的眼睛問道,“舊的耶利哥已經被炸毀了,這我們都知道,那麽……新的耶利哥在哪?”

“……”喬舒亞咧嘴笑了笑,漢克都說了他不能說話,這人還問他這麽複雜的問題,是腦子有毛病嗎?

“知道你不能說話,所以……”佩金斯拿了個平板電腦給喬舒亞,平板電腦上将底特律的地圖分割成了三十六個區域,“你只需要告訴我們耶利哥在哪個區就可以了,我一個一個報數字給你,如果報到了正确數字,你就點頭,明白了嗎?”

“一、二、三……”

佩金斯一口氣報到了三十六,喬舒亞都只是笑着看着他,完全沒有要點頭的意思,仿佛是無聲的嘲諷。

“好的,非常好。”佩金斯也笑了,“知道你不會這麽輕易妥協,不過我們也沒有多少時間在這裏耽誤了,所以我想你需要一點小小的鞭策。”

他伸手按下了呼吸機的關閉按鈕,一邊說道:“如果你考慮好了,就點頭。”

喬舒亞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心想我也不知道馬庫斯他們現在在哪啊,你就算把我憋死我也是不知道啊。何況你們FBI這點逼供的手段也太低級了吧,還因為醫院是公共場合不能太過分而束手束腳的,又不敢真的憋死我,吓唬人還差不多,能問出來才怪呢。

然而缺氧的感覺很快就讓他心跳加速了起來,一旁的心電監控開始出現不正常的波動。

“好不容易搶救回來的一條命,可不要在這裏又弄丢了。”佩金斯說道。

……

漢克惱火的走出了病房,在病房外焦慮地走來走去。

這時他才突然想到康納在走前給了他的那個通訊器,此刻還藏在他的口袋裏,說好了要在确認喬舒亞狀況之後通知他們的,結果漢克滿腦子都是喬舒亞的事情,把這些仿生人給忘記了。

他其實不太想聯系這些家夥,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暗罵了一聲,看了一眼站在病房外守着的幾個FBI的探員,握緊了口袋裏的通訊器走到了醫院空曠的走廊裏。

他站在窗戶邊,看着窗外暗下來的天色和飄落的雪花,按下了通訊器的按鈕。

“嘀——”

對面很快就接通了,馬庫斯的聲音傳來:“是安德森副隊長嗎?”

“呃……”漢克準備說自己已經不是副隊長了,但這好像并不重要,便沒有去修正馬庫斯的說法,“是的。”

“喬舒亞怎麽樣了?”馬庫斯急切地問道。

“嗯……啊,他……”漢克一時也不知道是該說好還是不好,從身體情況上來說應該還是不錯的,但現在被FBI給盯上了也是個極糟糕的事情,“他已經醒了。”

“那就好!”馬庫斯那邊明顯松了口氣,說話的語氣都輕松一些了,“他現在能說話嗎?”

“不能。”漢克想到喬舒亞和自己玩猜猜樂時的樣子,雖然看起來挺滑稽的,但他此刻卻覺得很難過,肯定很疼吧,真是遭罪。

“那……你能把通訊器交給他嗎?”馬庫斯猶豫了一下,說道。

“……”漢克正準備解釋現在的情況,但他突然看到醫院窗戶外面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讓他準備說出口的話語卡在了喉嚨裏。

“安德森副隊長?”

“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在喬舒亞康複前不要來的嗎?”漢克皺起眉頭,死死盯着從出租車上走下來的康納,覺得自己心底一團火蹭蹭的往上冒。

這見鬼的仿生人!先不說自己警告過他不要再出現在喬舒亞面前,光是這裏一堆FBI就夠他喝一壺了,他是中了病毒還是腦子進了水?

“啊?”馬庫斯懵了一下,“我們沒有去啊?”

“扯淡!老子都看到康納了!”

馬庫斯這下是徹底懵了,他轉過頭看了看一個人呆在角落裏的康納,後者正看着地面上的灰塵發呆呢,他都已經在這發呆了一整天了,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醫院呢?

“你……沒看錯嗎?”

“……”漢克也無語了,康納怎麽說也和他搭檔了這麽久了,自己的眼睛得有多瞎才能認錯?

他一邊說着話一邊走着,直接來到了醫院的門口,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康納正站在距離他不遠的路旁,閉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站着,聽見了漢克的腳步聲之後,他才睜開了眼睛,看向漢克。

“可是康納和我待在一起啊。”馬庫斯說道。

漢克的腳步停了下來。

“什麽?”

“那不是康納,副隊長!”馬庫斯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趕緊說道,“小心!”

……

康納60從車上走了下來,看了一眼醫院的大門,面無表情地伸手整理了一下領帶。

作為RK800機型的一員,他的前任已經放任自流成為了異常仿生人,對自由不應有的渴望讓他徹底成為了一個失敗品,一個沒有必要繼續存在的廢物。他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不擇一切手段,将他的前任報廢掉。

由于他的前任已經異常了,異常之後的記憶沒有被上傳,康納60只擁有他在落入水中之前的記憶。

不過有了這些記憶也已經足夠了。

本來作為最完美切入點的喬舒亞·赫伯特現在生死未蔔,就算還活着,也和死了沒什麽區別,可利用的價值基本為零。于是康納60決定從漢克·安德森入手,對于他的前任來說,這兩人對他的影響應該是最深的。

只是現在有一點麻煩,他仿生人的身份使他在人類面前的活動需要格外小心,何況這家醫院因為喬舒亞的關系,有不少FBI,一旦被發現,雖然他能夠自證身份,但難免會浪費很多時間和精力,說不定還會因此讓漢克産生警惕心理。

不過令他驚喜的是,他還沒有推演完潛入這家醫院的最佳路線,漢克就自己走了出來。

“副隊長。”穿着模控生命制服的康納60上前一步,用他的前任異常前慣用的語氣說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作者有話要說:

漢克:我是不是說過你敢再來我就崩了你?

60: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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