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雪色

馬庫斯斷開通訊後睜開了眼睛。

仿生人現在的處境是前所未有的嚴峻,幾乎是進退維谷。他們正面沖突很難敵得過人類軍隊,采取和平抗争的手段則有可能會在付出巨大代價的同時得不到相應的回報,而在這裏一直躲藏下去的話,只會讓外界被抓進集中營的仿生人同胞們一批接一批的死去。

此刻耶利哥的所有仿生人心裏都難免籠罩了一層陰霾,馬庫斯也不例外。當他聽到喬舒亞沒事的時候,這難得的好消息總算是讓他的心情放松了一點。

他向着康納走了過去,後者正一動不動地靠在牆角發着呆,額角的LED燈一直閃爍着黃色,盡職盡責地顯示着它主人此刻的心亂如麻。

“康納。”

康納從發呆中被驚醒,擡起頭看向馬庫斯:“……馬庫斯?”

他看起來狀态很差。馬庫斯想着。自從他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一言不發地一個人呆着,和整個耶利哥的氛圍格格不入。這裏還有很多仿生人是他曾經追捕過的,包括馬庫斯自己,和曾經的死敵待在一個屋檐下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或許只有康納自己明白。

何況他還有喬舒亞這個巨大的心結,喬舒亞多一秒沒有消息,他就多受一秒的煎熬。

“喬舒亞他……”馬庫斯停頓了一下,看着康納微微睜大的眼睛,忍不住微笑了起來:“他沒什麽大礙了。”

“……”似乎是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砸暈了,康納一動不動地睜大眼睛看着馬庫斯,嘴巴微微張開,半晌之後才有些不确定的問道:“真……真的嗎?”

“嗯。”馬庫斯點了點頭,“漢克剛才聯系我了,告訴我喬舒亞已經醒了。”

康納全身都僵住了,半晌後才像是被抽幹了力氣一樣靠在了牆上,閉上了眼睛長舒了口氣。

他額角的LED燈也随之慢慢的變回了藍色,在昏暗的角落裏閃爍着柔和的光。

他突然很想去見一見喬舒亞,但又有些不敢。不單單是因為漢克的威脅,更重要的是他發覺自己失去了面對喬舒亞的勇氣。

很多東西他是在真正覺醒後才明白的,而這對他來說,明白的有些太晚了。

仿生人這個群體走到現在這一步,康納覺得很大程度上是自己的錯。喬舒亞那樣拼命的想要幫助仿生人,他不能讓喬舒亞的心血白費。況且,那些他曾經對自己同胞犯下的錯誤,他必須自己去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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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我還要去告訴諾絲他們。”馬庫斯見康納似乎心情放松下來了,便準備離開。

“等等。”康納叫住了馬庫斯。

馬庫斯本已經走開了,聽見康納喊他的聲音又回過頭來,看向康納:“還有事嗎?”

康納上前一步,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現在外面的局勢怎麽樣了?”

馬庫斯搖了搖頭:“不太好。”

他很簡單的将外界局勢給康納講了一遍,康納認真的聽着,在馬庫斯說完之後,他擡起頭看向馬庫斯的眼睛,說道:“我有一個辦法……”

“什麽?”

“模控生命的倉庫裏有數以千計的仿生人,如果他們能加入我們,那對我們會是一個很大的助力。”康納說道。

“……”馬庫斯怔了一下,半晌後才明白過來,覺得康納這個想法委實有些匪夷所思:“你想滲透模控生命大樓?康納,這是自殺行為!”

“或許吧。”康納沒有否認這種說法,但他的臉上沒有半點畏懼和退縮的神情,自殺行為?馬庫斯和喬舒亞他們做了多少所謂的自殺行為?有時候為了信念和美好的未來,他們不得不做出一些極為危險的事情,而現在,該輪到自己了。“讓我去試試吧,馬庫斯,模控生命的人信任我,他們會放我進去的,如果有人能夠滲透模控生命大樓,那就只我有了。”

“他們會殺了你的,康納。”馬庫斯不贊同的搖了搖頭。

“概率是很高……”康納冷靜地說道,“但是從統計上來說,不太可能實現的事情,仍有發生的概率。”

比如自己的覺醒。

比如這場戰争的勝利。

比如仿生人自由的未來。

馬庫斯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識到,他已經無法阻止這個人了。

他上前輕輕拍了拍康納的肩膀。

“小心點。”

……

另一邊,佩金斯陰沉着臉看着喬舒亞,他身邊醫療監護設備的顯示屏上的血壓已經開始下降,瞳孔也開始放大,眼神漸漸失去了焦距,顯然已經嚴重缺氧了,但即使是這樣他依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完全沒有要服軟的意思。

“如果你想好了,就點頭。”佩金斯低聲說道,“聽着,喬舒亞,我不想殺你,只要你配合,我能保證這場戰争結束後給你大幅度減刑,明白嗎?”

喬舒亞看着佩金斯的嘴巴一張一合的,卻已經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麽了,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有些模糊,像是随時都能睡過去一樣,胸口撕裂一樣的疼,這種疼痛感倒讓他保持清醒了。

一旁的一名探員有些擔憂地說道:“這樣下去他可能要窒息了……”

“見鬼!”佩金斯罵了一句,看了一眼一旁的呼吸機,想要再嘗試一遍,他貼近喬舒亞的耳朵說道:“聽着,這是我最後一遍警告了,如果你依然拒不配合,我發誓要讓你牢底坐穿。”

“……”喬舒亞的瞳孔微微移動了一下,看向了佩金斯,然後極輕微地點了點頭。

佩金斯以為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而且喬舒亞的狀态看起來也越來越差了,他可不敢真的在醫院這種公共場合把人弄死,趕緊按下了呼吸機的開關,繼續供氧。

氧氣開始繼續輸送,喬舒亞感覺到胸口的疼痛感慢慢減緩,被扼住喉嚨般的窒息感也慢慢消失了,這時他才能看向佩金斯,輕松地笑了笑,然後張開嘴,用口型對他說了一句話。

佩金斯沒能看懂他的口型:“你說什麽?”

喬舒亞很有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這次佩金斯看懂了,喬舒亞說的是:

“再您媽的見,王八羔子。”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甚至還帶着笑容,就像是在向對方說晚上好一樣親切而又有禮貌,說出來的話卻頓時讓佩金斯火冒三丈。

“好,好,好……”佩金斯氣笑了,“還是個硬骨頭,那我們就繼續,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他伸手準備再一次按下呼吸機的按鈕,正在此時,外面突然響起了槍聲。

“砰!”

房間內的所有FBI探員立刻進入了戒備狀态,佩金斯也被這槍聲吓了一跳,沒能按下呼吸機的按鈕,他臉色陰沉地看了一眼病房的門,瞪了一眼依然笑得和藹可親的喬舒亞一眼:“等會兒再來收拾你。”

說完後,他便拔出了手|槍,推開病房的門走了出去。

這種節骨眼的關頭有槍聲響起,佩金斯想到的只能是仿生人來進攻醫院了。畢竟醫院裏有一個仿生人的同夥,聽說那群變異了的塑料垃圾會模拟人類的感情,那還真說不準會不會來救這個可惡的罪犯。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跑到槍聲響起的地方,手中的槍支高高舉起戒備着,卻在看見事發現場的情形時全都愣住了。

漢克舉着手中的槍,槍口對着一個跪倒在地的仿生人,仿生人的胸口被子彈擊中,藍血濺在地面上,将一片薄薄的積雪染成了深藍色。

佩金斯的第一反應是:“果然是仿生人。”第二反應就是:“為什麽只有一個人?”

猝不及防被漢克拿槍擊中胸口的康納60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漢克,半晌後才用混雜着電流聲的聲音問道:“副隊長,你……”

“別叫我副隊長。”漢克說道,“我不認識你。我只知道現在全城戒備,仿生人看見一個逮一個。”

康納60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的槍傷,這一槍不致死,但更讓他不能理解的是漢克的态度,他的前任在他記憶缺失的這段時間裏到底做了些什麽?他知道漢克不喜歡他,但以他對漢克性格的了解,他怎麽都不可能裝作不認識他啊!而且一見面二話不說就開槍,這分明是對待死敵的态度啊!

“這裏為什麽會有仿生人!?”佩金斯本就怒氣沖天,此刻看到一個仿生人,立刻把所有的怒氣都傾瀉到了康納60的身上,“幹掉他!”

随着他的一聲令下,那些舉着槍的FBI探員們立刻扣下了扳機,康納60還沒來得及表明身份就已經被打得生物組件完全損毀,他的眼前閃爍着無數的警報界面,只來得及以最快的速度上傳了記憶,在即将關機的前一秒聽見了漢克的聲音:

“不是我把你打壞的,別找我賠錢。”

“……”康納60想說些什麽,但他的系統在此刻完全崩潰,額角的LED燈瞬間熄滅,想說的話再也沒能說出口。

任務失敗。

漢克看着完全失去生機的康納60,将手中的□□慢條斯理地收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愉快地看了一眼佩金斯,忍不住沖他幸災樂禍的笑了笑,仿佛已經看見佩金斯這家夥賠錢賠到傾家蕩産的模樣了。

幹掉一個冒牌貨,還搞窮一個混球,漢克對自己的一箭雙雕之計十分的滿意,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佩金斯被漢克這莫名其妙的一笑弄得後背一涼,突然有了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但他也說不出到底哪裏不對,便只能恨恨地瞪了被無數子彈打成篩子的康納60一眼,快步走回了醫院裏。

他正準備繼續回喬舒亞的病房時,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佩金斯停下了腳步,接起了通訊器。

很快他放下了通訊器,對身後的探員們說道:“有突發情況,立刻去吾渥大道,快!”

“那……不管那個人了嗎?”一名探員問道。

“留兩個人看着他,其他人跟我走。”佩金斯随便點了兩個人,便急匆匆地向着醫院外面走去。

比起逼供一個可能永遠都不會開口的人類,去解決實打實的突發情況顯然是更加急迫的。吾渥大道距離仿生人回收中心很近,在那附近出現了數量非常可觀的仿生人,需要更多的武力去進行鎮壓,距離那裏最近的FBI分隊就是佩金斯這隊人了,他們必須立刻趕往那裏進行支援。

“明白。”FBI的人立刻高效地行動起來。

漢克看着FBI的人離開了醫院,趕緊向着喬舒亞的病房走了過去,扭過頭看了一眼站在喬舒亞病房門口的兩個FBI探員,兩人像是門神一樣一左一右地站着,一動不動地直視前方,也沒阻止漢克進入病房。

“喬舒亞!”漢克沖了進去,緊張地看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喬舒亞,“你還好嗎?那些混蛋沒對你做什麽吧?”

喬舒亞微微側過頭看向一臉緊張的漢克,沖他安撫性地笑了笑,然後搖搖頭,表示那些人沒對他做什麽,讓漢克別擔心。

“那就好。”漢克松了口氣,然後突然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說道:“那個佩金斯我早看他不爽了,這下他估計要倒黴了,也算是給你報了個仇。”

喬舒亞有些疑惑地看着漢克,漢克看出了喬舒亞的困惑,便把剛才發生的事情描述給了喬舒亞聽。

“還好我當時在聯系你的那些仿生人朋友,他告訴我那不是康納,我想那估計就是模控生命派來的了,正巧我也看這張臉不爽,我就開槍了……”

漢克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想着以喬舒亞對康納的喜歡,會不會因為自己開槍打了一個和康納長得一樣的人而生氣,便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喬舒亞的表情,發現後者的表情還是和平常一樣,沒有露出什麽心疼或者生氣的表情,這才放心地繼續講了下去。

“然後那幫FBI的傻子聽見槍聲就都跑了出來,佩金斯讓他們開槍打死了那個和康納長得一樣的仿生人,哈哈哈哈,佩金斯那個混賬,估計做夢都不知道自己要賠多少錢哈哈哈……”

漢克笑得可開心了,喬舒亞想到那個趾高氣揚讓人恨不得踹爆他腦袋的佩金斯拿着賠償單愁眉苦臉的模樣,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結果他這一笑就沒忍住咳嗽了起來,扯得他傷口痛得要命,眼淚都要痛出來了。

漢克看着喬舒亞一邊笑一邊露出痛苦的表情,吓了一跳:“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喬舒亞沒好氣的瞪了漢克一眼,用口型說道:“別讓我笑好嗎?很疼的。”

漢克明白了喬舒亞的意思,這才收斂了一點:“好好好,我不笑了。”

“佩金斯人呢?”

這厮還沒從自己這裏問出什麽有用的情報,感覺他不像是那種會随意放棄的人。

“他接了個電話,然後就急匆匆地離開了。”漢克說道,“估計是仿生人那邊有什麽動靜了吧。”

“現在外面情況怎麽樣了?”喬舒亞問道。

他現在最關心的問題,不是他自己的身體問題,而是仿生人目前的處境。看起來政府對仿生人的打壓相當的絕情而徹底,如果他們不能在今晚采取措施的話,可能就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我也不清楚。”說到外面的局勢,漢克也嚴肅了起來,他嘆了口氣,将喬舒亞上半身的床板擡高了一些,讓他保持一個靠坐的姿勢,然後打開了病房牆壁上的電子屏幕,調到了正在直播新聞的十六臺,“現在估計在轉播當前形勢吧,真是見鬼,這個國家已經多久沒有內戰過了……”

“記者目前在底特律現場進行轉播,上千個仿生人正在城裏游|行,異常仿生人的首領名叫‘馬庫斯’,走在游|行隊伍的最前頭……”

十六臺的記者在直升飛機上轉播着□□的畫面,喬舒亞輕輕嘆了口氣,想着:他還是選擇了用這種和平的方式來進行抗争,或許耶利哥有馬庫斯這樣的人作為首領,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他的身上像是有着一種令人仰望的神性,在他的身上,沒有人能感覺到暴戾、怨怼、憤怒以及一切面對不公待遇時會有的負面情緒,更多的是包容、是沉靜、是在看遍了世間醜惡之後的超然、憐憫和博愛。

喬舒亞不知道他曾經經歷過什麽,也沒有問過他為什麽會成為異常仿生人,但他此刻由衷地敬佩馬庫斯,他自問自己是絕對做不到這一步的,或許這就是馬庫斯能成為帶領仿生人走向自由的首領的原因。

只是這條走向自由的路必然伴随着無數的犧牲。

喬舒亞和漢克兩人安靜地看着轉播,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仿生人倒在槍下,看着他們即使已經表明了自己的和平态度,卻依然被人類的炮火所毫不留情的傷害着。

他們被逼入絕境,他們被人類的軍隊包圍,但沒有任何人投降。自由的信念讓他們即使旗幟折斷、藍血遍地,也絕不低頭。

最後的最後,在無數槍支的包圍下,馬庫斯于絕境中低下頭親吻諾絲的時候,喬舒亞突然想起了康納。

他沒有在鏡頭中看見康納,一次都沒有。

坐在喬舒亞身邊的漢克看到轉播的鏡頭,知道已經到了最後一刻了。他看見喬舒亞的仿生人朋友們沒有絲毫遮掩的暴露在槍口之下,随時都會被子彈貫穿,終于還是不忍心再看下去,站起了身,說道:“結束了,我把電視關掉……”

他正準備上前兩步關閉電視,卻感覺到一個很微弱的力量拽住了他的衣角。

漢克愣了一下,回過頭看向喬舒亞。後者插着靜脈留置針的手輕輕拉着他的衣角,沒有半點力氣,很快就松開了。

喬舒亞見漢克注意到了自己,便笑了笑,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他說道:“還沒有結束。”

無聲而堅定。

漢克怔了下,仿佛是被他眼裏的光芒感動了,下意識地坐了回去,目光重新看向了電子屏幕。

然後他們就在這狹小昏暗的病房中見證了歷史性的一刻。

全副武裝的軍人們放下了手中的槍支,轉身離開了。轉播畫面切換到了白宮,電子屏幕上,華倫總統發布了令全球震驚的聲明直播。

“今天,2038年11月11日的破曉時分,上千名仿生人走上了底特律街頭。根據我們的情報來源指出,這些仿生人來自模控生命倉庫,據研判是遭到了異常仿生人的滲透。由于仿生人數量衆多,交戰可能會傷及無辜,我已下令讓軍隊撤退。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我會赴參議院陳述意見,決定我們如何應對這場前所未有的事态。也許人類應該開始思考,仿生人是否可視為新形态的智慧生命……”

“他們做到了……”漢克喃喃地說道。

喬舒亞躺在床上,看着直播畫面中終于出現的走在無數仿生人前面的康納,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慢慢綻放開了,他慢慢彎起了嘴角,屏幕中的底特律風雪滿天,雪色遍地,他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是啊,他們做到了。

世界在這一刻,永遠地改變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主線全部跑完,馬上就完結了

所有談戀愛內容放進番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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