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還記得

我叫貓九，如你所見，是一只貓。

黑雲披身谙鬼意，鎏金眸子裹琉璃。雙界擺渡閻羅夢，天地唯我人間身。

不是我自誇，在貓的世界裏，咱家一定是個好看又神秘的家夥！

我的任務，是收集人世間的遺願，短暫連結人鬼兩界的聯系，将他們藏進夢裏。

消毒藥水的味道，潔白的走廊，原本面無表情偏偏還要扯出微笑的醫生。

走廊盡頭的老大夫神志不清地望了我一眼，然後驚恐地指着我罵出聲來，“趕出去！哪裏來的野貓啊？沒人管管嗎？”說完就在那裏一個勁兒地咳嗽。

我很嚣張地晃了晃尾巴，還舔舔我的爪子，轉身離開了他的視野。那個傻大個保安哪裏抓得住我？他也就拼了老命瞅着哪些醫生在私底下收紅包了吧。

哦？死亡和眼淚的味道吸引了我，我很喜歡這種味道，但這并不代表我是只壞貓，我可是為了擁抱死亡和擦幹眼淚而去的。

那是醫院第二層樓最右側的房間，裏面的壓抑氣氛讓我有些不敢進去，直到屋子裏的男人嘆了口氣出門抽煙我才躍上了窗臺。

“貓貓？”病床上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很大，都快比我的大了，我很不服氣地想着。

可是那雙眼睛很疲倦，我找不到孩子的純真和美好，只能從那雙眼睛裏看見一臺臺手術，甚至是一把把手術刀。

我能看見的是，她快死了。否則，我不會來到她身邊。

“你叫什麽名字呀？”我很嚴肅地問她。

“你的眼睛真好看，晚上的時候會發光吧。我喜歡發光的東西！”唉，果然還是聽不懂。不過聽到了誇贊還是美滋滋，我的眼睛不僅是為我而生，也為了一切飽含願望無奈歸去的人們。

“你有什麽願望嗎？”“你能過來陪我玩兒嗎？”

“這就是你的願望？我說的是死前最後一個願望！我只實現那一個！”盡管我正經地重申着自己的要求，身體卻還是誠實地跳上了小姑娘的病床。

我只需要她碰我，我就能看見她的一切。

她的父母都在人世間，就連小姑二大爺我都查了一番，沒什麽人到地下去了。那我該找誰連結她的夢啊？

第一次任務就失敗了？我怕是一只廢貓了。

“奶奶家裏也有這樣的貓。”眼淚珠子砸在我的頸後，我在眼淚中追逐着答案。

小姑娘叫董雅雯，母親不滿酗酒濫賭的父親只好離婚，她帶走了自己的一切，除了她的女兒。她只是在小小的女孩面前灑了一場大雨般滂沱的淚，就把她扔給了那個惡魔。

父親結了新歡，那是個勢利的女人，不愁啃老的富二代。男人和新來的女人被女人的父母養着，漸漸的，女人的父母變成了男人的父母。

男人忘記了，遠在貴州的鄉下，還住着她的母親，董雅雯的奶奶。那個老女人，她還傻傻地以為兒子在外面艱苦打拼，來不及回家呢！

幼年的董雅雯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慈祥的老人沒有文化，卻也教她歌謠和鋤地。奶奶家的貓，也只對這一老一小才會恭敬，就算是董雅雯的父親、母親或是後媽，那只貓都會上前抓人。

因為被抓傷，男人一怒之下送走了那只貓。董雅雯只記得離開奶奶的時候，那名老人的眼睛裏只有無助的光在慢慢褪去，等候着無盡的黑色的未來。

“雅雯，你奶奶死了，你跟着阿姨回去看看她吧，她最喜歡你了。”

“我不回去！”

“有你這樣的孫女嗎？奶奶養了你多久？”

“奶奶養你比養我久得多，她養我們是為了被記住，才不是被忘記！只要我不回去，她就還活着……”小小的董雅雯，嘴上說着奶奶還活着，心裏卻已經在暗暗猜測死因了。

那一刻，我聽見了這個小姑娘全部的心聲。

“奶奶，您是……因為寂寞才離開的嗎？”短短幾個字，她沒有說出口，卻用稚嫩的聲音在我的心裏震響耳膜。

後來，漂亮女人想要一個兒子，放浪慣了的男人也想抛棄女孩，那樣的話，女人寬闊的家門随時可以朝自己打開。

女孩的心髒出現了問題，他的父親和新媽媽卻詭異地成了一貧如洗的代名詞。他的父親跪在床頭哭，新媽媽靠在潔白的牆壁上哭，反正很吵，吵得董雅雯不敢入睡，吵得她每晚都做噩夢。

“小貓咪，你知道嗎？以前我以為，媽媽走的時候，我沒有家了。後來才知道，奶奶離開的時候，我才成了真正的孤兒。在我最後一次離開奶奶的時候，我覺得……她也成了孤兒。”

慣于思念的人，不怕流浪，只怕遺忘。

“我會把你……藏進枕頭的夢裏。”我鎏金的眸子裏面，是女孩的睡顏，她的呼吸從急促轉為平靜，小鳥一樣的氣息流淌在我的肩背上。

我冷靜地叫喚了兩聲，兩界的大門就此打開了。病房門口顫巍巍站着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病床上的小姑娘跳下了床，用無比健康的姿态像小鹿一樣奔過去，撲進了老人的懷裏。

“奶奶！”青筍般蓬勃的聲音，閃着朝陽的光芒，僅僅兩個字，就像鉛球一樣砸在我的胸口，使我喘不過氣來。

我看着她們擁抱，也轉頭看着病床上已經冰涼的身體，她的願望，我已經完成了：讓那名老人知道，在孫女生命流逝的最後一刻，她……還記得她。

沒關系，人世間，貓九也記得她們。只要被記得，就永遠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