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被碾碎的花瓣像是連同同伴的生命也一起碾碎、揉進卑賤的泥土裏。在連一段月光都照不進來的簡陋巢居中,那些孩子凄慘地成為不再擁有生息的骸骨。
芥川龍之介的心中在那一瞬間迸發出強烈的憎惡和殺意,同伴的死亡成了催生殺意的動力,讓芥川龍之介因為疼痛和傷口而疲憊不堪的身體短暫地擁有了反抗的力氣。他太瘦弱,雖然多虧異能力的福而未曾被子弓單打傷,但在混亂戰鬥之中仍舊受到不少毆打的傷害。
那些人殺光了其他的同伴,唯獨慢條斯理着沒有殺死他這個異能力者。還活着的唯有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而已,大約是因為兩個小孩對六個成年男性根本沒有勝算,他們沒有急着殺了他們。
這些男人似乎覺得折磨異能力者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情,所以根本沒打算讓芥川龍之介就這麽輕易死去——他們想讓芥川龍之介受盡折磨與屈辱,最後再絕望地死掉。
“異能力者又怎樣?”男人臉上的笑狂妄地猙獰,“現在還不是跟狗一樣,被揍得趴在地上!”
芥川龍之介死死咬着牙,他的手指狠狠地收攏,力氣之大使骨節泛着微微的清白之色,指縫間溢出了一點鮮紅的血色。他吃力地擡起頭來,那雙灰色的瞳孔如同暴怒的野獸一般死死盯着武裝的男人。
芥川龍之介在那一瞬間暴起,黑色的衣物化為疾馳的黑獸,露出尖利的獠牙襲向武裝着的男人。男人顯然經驗豐富,雖然沒想到被欺辱地連爬都爬不起來的異能力者還能做出突然襲擊,但是身體所留下的肢體記憶讓他幸運地做出了躲避的姿勢。雖然沒能完全躲開,但明顯沖着心髒去的黑獸偏離了原本的目标,狠狠地将他的右臂撕咬了下來。
右臂如同殘破廢舊的零件一般掉落在滿身灰塵的地面,血緩緩滲了出來。巢居之中沒有燈,只有一片暗色,右臂手中原本握着的槍不知道被甩到了哪個角落裏。
從男人的喉嚨中發出了痛苦的嚎聲。
芥川龍之介不為所動,同伴瀕死的痛苦聲還停留在他的記憶之中,此時只恨不得自己将這些人全都殺掉。
但是芥川龍之介也同樣很清楚,剛才那樣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別說殺了那六個人了,就算是以自殺式的不要命打法,他可能也只能殺掉兩個人一起陪葬。
就要這樣結束了嗎?
芥川龍之介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這樣凄慘而毫無尊嚴地死去,不甘心就此迎來短暫生命的終結,不甘心還什麽都沒有做,人生就要變成逝去的泡影。
不可以就這樣死去——絕不可以!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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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震耳欲聾的槍響聲。
芥川銀還活着。她不知道從哪裏撿起男人落下的槍,雙手緊握着槍扣下了扳機。巨大的後坐力使她的手臂開始發麻,隐隐有些痛,但芥川銀不敢放棄這把代表着一點生機的槍。
槍的子弓單沒有奪去武裝組織的性命,但足以讓他們感到一些威脅。這些人裏沒有異能力者,他們只是最普通不過的凡夫俗子,在面對槍時當然要珍惜僅此一次的生命。
“走!”芥川銀沒有扭頭去看芥川龍之介,她的聲音嘶啞至極,像是含着沙礫說出來的,“快走!”
女孩的身形很單薄,她遠比兄長要瘦弱地多。大概也正是因為瘦弱和女孩的緣故,那些男人們根本不将他放在眼裏。想必芥川龍之介受到的毆打,芥川銀的傷要明顯輕很多。
她在哭。女孩的眼眶中浸潤着濕意。她是比芥川龍之介還要小、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而已,卻不得不在同伴的死亡現場用武器同強大的敵人對峙。
她在這種時候撿起槍顫抖着站起來,分明渾身顫栗,握着槍的手卻平穩而堅定,連一絲動搖都沒有。
芥川銀已經做好了取舍。
她決定犧牲自己,來換取兄長芥川龍之介的逃離。比起一無所長、只是普通人的她,也許有異能力的芥川龍之介活下去的概率更大一些。
芥川龍之介的手緊緊地嵌入了地面之中,指甲斷裂而帶來的劇烈疼痛也沒有讓他徹底回過神來。他不想就這麽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逃走……更不想以妹妹的生命為代價,作為茍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資本。
芥川銀又開了一槍,子弓單這次命中了被男人們當做遮擋物的石板。不知道下一槍會不會就此命中要害,所以那些男人們沒有輕易探出頭來。
他咬了咬牙,黑獸作為支撐點,讓他能夠戰力起來。
芥川銀沒有再多說什麽,她知道芥川龍之介能夠理解——活下去,然後複仇。
為那些死去的同伴和即将死亡的她複仇。
下一刻,巢居的入口連同屋頂一起被強勢地破開,構成房頂的瓦礫一齊坍塌,砸在地面上時濺起了一片灰塵。
武裝集團的男人駭然地擡起頭來,但眼前只有半藏在雲翳之中的月亮,流瀉而下的月光終于滿撒進了巢居之中,但他們什麽都沒有看到。
他們的眼中沒有剛剛那個襲擊了巢居的人。
這是必然的,普通人、就算是異能力者,也不可能在沒有感受到殺意的情況下看到黑色幽靈。
初鹿野來夏是被黑色幽靈飛行着帶過來的,在接近巢居時他就隐蔽在了其他的位置,轉而讓黑色幽靈先一步進入巢居去探查情況。通過黑色幽靈的眼睛,初鹿野來夏能将現狀看的一清二楚,好過他不明不白地就貿然沖進去。
六個人——跟剛才被她殺死的那個男人說的一樣。借着月光,初鹿野來夏看清了倒在四處的孩子……那些孩子大概是芥川龍之介的同伴。初鹿野來夏一眼就能夠判斷出來,那些孩子已經死去了。
除了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竟無一人活了下來。
雖然這樣顯得太過冷血,但初鹿野來夏還是松了一口氣。他在乎的只是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而已,至于其他孩子……他最多會為他們多舛的命運而感到一絲可憐。
身在貧民窟,就要接受這樣的命運麽?
這個答案初鹿野來夏無法回答,但他知道如果不站起來反抗,就只能永遠被欺辱、被踩進泥裏。
想必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要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那些男人在死亡之前都看到了畢生難忘的場景——那将是死亡前的絕響。
舒展開巨大雙翼的怪物以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速度來到身前,眼中最後所看到的就是尖銳的利爪,下一刻意識就陷入了永遠的黑暗中。
黑色幽靈的利爪能切開金屬,人體于利爪而言就相當于豆腐一般易碎。
——初鹿野來夏來了。
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而在其他的人眼中,同伴不知道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給殺死了,而下一個可能就會輪到他們。
其中腦子還勉強能夠轉動的男人心裏清楚,這顯然是來救那些孩子的人,所以那些就是軟肋——他選擇的是沒有異能力的芥川銀。
男人打掉了芥川銀手中握着的槍,借着遮擋物一個翻滾過去挾制住了芥川銀。芥川銀被挾制着提了起來,男人看不見那個怪物在哪,為了防止被襲擊于是背靠着牆壁。
芥川銀當然不可能讓自己成為軟肋,她一口狠狠地要在男人的手臂上,用力之大讓他流出了血。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她甚至一腳向後狠狠地踩在男人的要害部位上。
最後這一腳起到了作用,男人吃痛之下扣下了扳機,子弓單沒有擊中芥川銀的要害,卻向下偏離打在了大腿上。他地狠狠甩開芥川銀,女孩被大力甩開之後摔倒在地面上,大約是因為後腦磕到了石頭,她陷入了昏迷之中。
初鹿野來夏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他下手穩準狠,射出的每一發子弓單都精準地命中了眉間的致命點。而黑色幽靈就顯得要粗暴許多,利爪刺穿捏碎左胸的心髒,随即又如同扔垃圾一般随意扔開,繼續在下一個人身上重複同樣的流程。
芥川龍之介看着初鹿野來夏踩着月光走進來,他的臉在月色下清晰而生動,冷下來的眉眼像是淬了冰。
他來救他了。
又一次來救他了。
******
解決完所有人,初鹿野來夏才收起了槍。他上前抱起昏過去的芥川銀,芥川龍之介還能夠自己站起來,走路也沒有問題。
初鹿野來夏的每一槍都是直接斃命的,他開槍殺死的人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但黑色幽靈捏碎心髒的那幾個人本來應該徹底死了,但其中有一個人卻沒有死。
這個人的心髒并不長在左邊,而在右邊。黑色幽靈巨大的利爪下手時并不會注意手感,之前直接刺穿左胸、連帶着心髒一起。而這個人能夠僥幸活下來全因為心髒位置偏離,此時還有一點力氣。
他手指動了動,握住了手邊的槍。男人眼神中充滿了憎惡,他瞄準的是初鹿野來夏背後、屬于心髒的位置。
“砰!”
初鹿野來夏似有所覺,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即使是黑色幽靈也來不及阻擋。初鹿野來夏下意識避開了要害,但子弓單仍舊貫穿了他的肩。
大意了,下次得全部再補一遍刀才行。
他一邊心中思索一邊冷冷地回身,好像根本沒有被剛才的槍擊影響到,利落地轉身一槍命中顱頂,男人徹底死去了。
确認周圍沒有人窺探,初鹿野來夏才微微放松了一點。他将芥川龍之介檢查了一下,确認了他身上沒有嚴重的槍傷,大多都是很好處理的皮外傷。
“走吧。”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來安慰芥川龍之介,又覺得他也許并不需要蒼白的安慰話語,“回去了。”
“……你帶着銀先走吧,我留下來。”芥川龍之介沉默了好久,才低聲說道,“最起碼,讓他們不至于被野狗啃食屍體。”
芥川銀身上還有槍傷,傷口急需處理,初鹿野來夏自己也受了傷——如果不看他被血染紅的衣物,單看如同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表情的話,大概不會有人覺得初鹿野來夏身上還有槍傷。
因為傷口都需要及時處理,所以初鹿野來夏沒有跟芥川龍之介推诿,低聲答應之後就帶着芥川銀離去了。
“好,我和銀會在家裏等你。”
他又補充了一句,“小心一點。”
******
芥川龍之介就近用巢居中找到的工具挖出了一個深坑,将同伴死去的骸骨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坑洞裏。
他沒有精力再去做什麽整理儀容、一個人建造一個小土堆之類的麻煩事了,墓地更是不可能。他能在此時為他們掘出一個能夠掩埋身體、不至于曝屍荒野的坑洞,就已經是因為彼此是同伴的緣故了。
貧民窟沒有歸處、不知死因、無人認領而扔在大街上的屍體不計其數,到死也沒有人願意為他們收屍,現在這已經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
芥川龍之介做完了這一切,站在巢居前長久地沉默了。他沒有給掩埋屍體的地方做任何标記,他也不覺得自己還會再來這個地方。
今天發生的所有一切……死去的同伴、受傷的妹妹、趕來救他的初鹿野來夏,都是芥川龍之介迎來的當頭一棒。他清楚地意識到了自身的弱小,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竟如此無力。
不能被港口黑手黨發現那些海賊的屍體,不管怎樣,他們都已經和港口黑手黨締結了從屬盟約。如果被發現,大概會被港口黑手黨視為敵人而鏟除。
芥川龍之介點了一把火,巢居的大部分結構都是木質,很容易徹底燃燒起來。他看着自己親手放出的烈焰席卷了整個巢居,瞳孔中映出明亮至極的火光,像是眼底在燃燒着憤怒。
他轉身不再看一眼,穿過巢居後的一片林道想要離開。但不知何時,林道中出現了一個人。
青年穿着得體的黑色西裝,風衣搭在肩上。他漫不經心地坐在橫亘的樹木之上,月色落在了發梢和肩頭。
黑色的發間纏繞錯落着雪白的繃帶,露出來的鳶色的眼瞳中暗色沉澱,月色明明滅滅,浮動着潮落。
黑發、繃帶,不用說明芥川龍之介也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曾經見過這個人——在龍頭抗争時期,那血腥至極的88天。這個人是港口黑手黨之中殘虐至極的男人,是整個橫濱中最應該被畏懼的人。
“雖然已經見過面,但我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吧。”青年開口了,“我是港口黑手黨的太宰治。”
他微微笑了起來。
“芥川君,我想誘勸你加入港口黑手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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