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靈魂歌手

說打牌還真是打牌, 剛好李培清也在,三人打起鬥地主。

鮮明鏡和李培清一起鬥趙奇秋,前幾局輸的一塌糊塗, 趙奇秋以教學為借口,當地主當上了瘾, 但鮮明鏡不動聲色, 沒一會兒就有翻盤的架勢, 趙奇秋從躺着到坐着, 再到撓頭, 也就是十來分鐘的工夫。

“這樣玩不行, 多沒意思, ”趙奇秋道:“沒有獎勵就沒有動力。”

“那,那一局,一, 一毛錢。”李培清艱難豎起一根手指。

鮮明鏡道:“一局一塊錢。”

李培清把牌放下了:“那我——我不玩了!”

趙奇秋和鮮明鏡一起看向他, 李培清回看他們, 三人沉默了片刻,最終趙奇秋道:“一毛就一毛……能打欠條嗎?”

這下換成其餘兩個人一齊看向趙奇秋,他一瞪眼:“看什麽看,我像是帶錢包住院的人嗎?”

一毛錢也是錢,他那點家底還是不要這樣揮霍的好。

最終李培清嘆着氣,打開他給趙奇秋帶的書包,翻出作業本, 把光溜溜的最後一頁暴露在三人眼前,旁邊放了小半盒沒動過的大米飯。

趙奇秋仿佛已經看到作業本屍骨無存的下場, 道:“都自覺點。”

李培清覺得一分錢不用掏,這樣挺好, 喜滋滋的撕下幾條作業紙,沾上大米飯,率先貼在了臉上。

鮮明鏡這邊就困難多了,李培清和趙奇秋兩個人按住鮮明鏡替他完成了這項工作。

鮮明鏡嫌惡的摸了摸臉上被碾成泥的米飯,趙奇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別動,不玩就出去,你家鮮總可還沒走遠。”

“對——對!男人就要玩,玩的起——”

鮮明鏡看了看李培清臉上顫動的紙條,道:“你看起來挺開心啊。”

接下來,懷恨在心的鮮明鏡實力演繹了什麽叫天賦異禀,趙奇秋看他又玩兩把,趕緊拍板:“鬥地主不好玩,我們玩別的,玩拖拉機!你會不會?不會也沒事,不會我可以教你,千萬不要自卑。”

鮮明鏡臉上貼着五六根紙條,靜靜看了眼臉上剛貼一條紙的趙奇秋,眯了眯眼,勾起嘴角,露出一丁點雪亮的牙齒,緩緩說道:“可以啊。”

趙奇秋洗牌的手一頓,和鮮明鏡對視片刻,嘿嘿笑了。

殺氣什麽的,完全感覺不到呢!

幾個小時後,滿臉貼着紙條的趙奇秋,盤着腿彎着腰,一手捏牌一手扶額,病房裏十分安靜。

三人面對面坐着,分明是新的一局,但誰也沒有說話,空氣仿佛凝固了。

突然,鮮明鏡道:“我後悔了。”

趙奇秋有氣無力:“嗯?你後悔什麽?”

“我們應該賭點別的。”

趙奇秋:“……”

李培清:“……”

王者鮮明鏡享受着這份安靜,直到已經被紙條貼滿、完全看不到臉的李培清拍了拍趙奇秋的膝蓋:“奇秋,你,你餓不餓?”

趙奇秋揉着太陽穴:“啊,怪不得頭有點暈,原來是餓的……快去打飯,我難受,要先躺一躺。”

說着放下了手裏的牌,伸開腿側躺下了。

“對,對,”李培清道:“你……身體還,沒好,別,別勉強。”說着也放下了手裏的牌,體貼的拉起毯子,給趙奇秋蓋上了。

鮮明鏡面無表情的取掉臉上中午貼的那幾張紙條,随手撥拉幾下兩人放下的牌,發出一聲嗤笑。

趙奇秋:“啊,頭好疼,你怎麽還不走?”

鮮明鏡慢悠悠的從褲兜後面掏出手機,大拇指啪的翻開蓋子,攝像頭對着滿臉紙條趙奇秋,下一秒,閃光燈亮了起來。

趙奇秋擡頭一看,和手機大眼瞪小眼。

閃光燈又一閃。

“你——”趙奇秋攥毛毯:“手機不想要了?”

鮮明鏡:“呵。”

趙奇秋心道哎呦我擦,大佬竟然這麽主動!

病床上頓時傳來混亂的聲響,正穿鞋的李培清回頭一看,趕緊撲了回去:“欸————你們,幹,幹什麽?!喂,別——打架啊啊啊!”

李培清兩把扯掉臉上的紙條,試圖把扭成一團的兩人撕開,結果崩潰的發覺,這兩個小兔崽子力氣竟然都這麽大,他一個成年人,根本插不進去手!!

撕拉——

三人同時停下來。

趙奇秋低頭看向瞬間變得傷風敗俗的自己,半個膀子完全露在外面,病號服被一分兩半,順着破布看過去,李培清一臉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

李培清露出深深懷疑的神色,心道,嗯,他的力氣明明也不小啊!表面上非常愧疚的看向趙奇秋:“對不……”

趙奇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你,你幹什麽?!”

話一出口,李培清就像受了刺激似的,猛地攥起拳頭。

撕拉——

寂靜中,李培清輕輕松開手,把徹底分家的破衣服給趙奇秋搭回肩上,咳了一聲道:“……不準,不準學我!”

“……”

太陽已經快落山,一股陰森森的寒風呼的從窗外吹進來,好巧不巧,吹在趙奇秋身上,那半片病號服便輕飄飄的再一次一分兩半,徹底滑下肩膀。

趙奇秋:“……”四姐,想聽大悲咒嗎。

鮮明鏡面無表情的去摸手機,突然,一個枕頭從天而降,死死按在了他臉上。

趙奇秋:“你給我哥屋恩——”

打牌日最後以非常暴力的方式結束了,鮮明鏡走的時候滿頭都是弄髒的大米飯,也不知道是哪個小人蓋上去的,趙奇秋得意的想。

晚飯後李培清被林钊叫走,應該是俱樂部那邊加班,而鮮明鏡恐怕在洗澡,護士也查過房,趙奇秋把病房門一反鎖,王四娘自己來了。

王四娘今天一出場就含羞帶怯,眼含秋水的看着趙奇秋:“小官人……”一副我看了你的膀子就會對你負責的樣子。

“四姐,你這樣真的是犯法的,”趙奇秋道:“三年起步最高無期,知道嗎?”

王四娘喉嚨滾動了一下,巧笑嫣然的準備穿牆離開。

“那邊也不行。”趙奇秋露出善意的笑容:“無期哦!”

宮裝女子硬生生換了個方向,穿門離開了。

這下徹底清淨了,趙奇秋也要抓緊處理一些歷史遺留問題。

他站在病房中央,閉目片刻,腳下便緩緩的起了風,梵音從遙遠的天外飄來,沉重的鎖鏈丁零當啷陣陣作響,仿佛隔着厚厚的棉花,聽不真切。到了某個瞬間,趙奇秋擡手抓住了面前空氣中的什麽東西,使勁一拉,猶如打開了一扇看不見的大門,那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瞬間變的清晰無比,仿佛就在耳邊。

趙奇秋往前方邁出一步,整個身體便消失了。

哈雷摩托在坡道上轟鳴前進,越走越高,總算,趙奇秋到了一間牢房門前,随着他站定腳步,六邊形的門上浮現出了濃稠的褐色。

趙奇秋輕松的神色不由凝重起來。

黃橙紅黑,象征犯人的四個等級,但他早已經提前整理過,為了方便區別監獄裏面和外面,他的随身監獄裏沒有紅色,所以眼前的這間褐色的牢房,其實關押的是紅色等級的犯人。

一般的犯人都是橙色。其實,這所監獄有某種奇怪的等級制度,要是放在人類社會,那橙色和紅色的區別,幾乎就是無罪和直接死刑一樣。

紅色往往意味着殺千人到殺萬人不等,被判到紅牢房的犯人,往往是真正的窮兇極惡,罪大惡極。

趙奇秋臉上再沒有一絲笑模樣,嘆了口氣,微微垂眸,随着蕩漾的褐色水波,踏進了這間牢房。

黑色的海京市再一次出現在眼前,和陰陽夾縫中的城市一模一樣,根本無法分辨真假。寬闊的街道,厚厚的雲層,朦胧的月光,趙奇秋孤身一人站在一個有些眼熟的十字路口,遠遠的傳來某種清脆的響聲。

聲音連成一片,嘩啦啦的非常悅耳,好像有數不清的三角鐵在相互摩擦。

對方似乎已經察覺了趙奇秋的到來,那聲音稍微停頓後,就極快的朝着趙奇秋的方向奔來。

沒多久,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影子從大樓和大樓的間隙中出現,伴随着黃澄澄的燈光,清道夫搖動着肥碩的身體爬過來了。

清道夫在這裏是不被束縛住的,體型恢複了原來的大小,身上的傷口也全部愈合,那數千條觸須般的腿上,每一條都套着一個金色的圓圈,在足間燈光的映照下發出火彩般的反光。

有了金戒圈,趙奇秋明顯感覺到自己和這只清道夫之間産生了某種可以溝通的聯系。

于是他道:“你太大了。”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清道夫那頭竟然很快回應,傳來了難以形容的喜悅和快樂,無比的天真。

趙奇秋有些不忍的閉上眼。

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清道夫已經自己縮小,這一次變成了面包車那麽大,雖然十三歲的趙奇秋站在它面前還是有點小,但體型帶來的巨大差距還是悄悄的消弭了。

趙奇秋這一次是來查看清道夫的情況的,不,它其實已經不是清道夫了,這從它的罪責就可以看出來,或許以前它令那些生魂湮滅是無罪的,但現在,它罪孽深重,和一般的妖物沒有區別。

這一只無名氏,如今會在這裏永永遠遠的待下去。

趙奇秋看了看四周,整座城市沉寂而黑暗,遠處或許還連接着它去過的其他城市,但這裏是既沒有生魂,也不會有其他人存在的。

他想到之前無意中被帶入清道夫的記憶,那種讓人發狂的寂寞裏,起碼存在某種渺茫的快樂,但現在,這種快樂也再不會有了。

正在嚴重走神,眼前突然白光一閃,趙奇秋心頭一跳,趕緊別過視線,但過了好一會兒,什麽都沒發生,他回過頭就發現,清道夫竟然又把“眼睛”睜開了。

那黑煤球一樣的臉上,豁然洞開兩個碩大的白洞,和上一次不一樣,這次裏面正散發着柔和的白光,看起來更加傻頭傻腦的。

趙奇秋盯着它半天,清道夫也歪着頭看他,最終還是趙奇秋先眨眼了。

唉。

趙奇秋心想,我跟個智障較什麽勁?

等他再擡頭的時候,四周黑暗的城市随着他的想法,一點點的亮了起來。

紅綠燈、寫字樓、百貨商場、公園,華燈初上,人行道出現了第一個行人,接着是媽媽領着孩子,男人拉着女人,少女三三兩兩,都市麗人、企業精英、醉漢、流浪貓狗,人群喧嘩的聲音逐漸清晰。

清道夫有點受了驚吓的樣子。

“這是地圖,”趙奇秋在它大眼前攤開一張紙,指了個幾個地方:“這裏有動物園,還有兒童樂園。”

這傻東西,應該會喜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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