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宇文荊離開燈火通明的宴會,順着小路鑽了出去。

她真的是用鑽的,為了不引人注目,她貓着腰慢悠悠爬了出去,等出了樹叢才慢慢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一身泥。

累死了,她慢慢站起來,面前一片黑暗。

燈火都弄到了宴會上,這裏反而燈下黑了。

宇文荊看見不遠處幾個侍衛正在巡邏,于是她又埋了下去,等侍衛離開了才又站起來,順着小道走出去了。

她當時其實沒有目的,只是心裏覺得秋棘不過是去透透氣而已,就也往空曠的地方走去。

沒走幾步,就聽見旁邊大樹下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為什麽在這裏?”

宇文荊躲在臨近的樹後,沒有轉過去,更沒有伸出頭,整個身體完全背靠着樹,聽那邊的聲音。

“我在這裏你覺得奇怪?”

宇文荊的手抓緊了樹幹。

她知道那是誰。

“當然奇怪,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宮裏?你有什麽目的?”

秋棘的聲音因為壓抑,像是粗糙的砂礫。

“我爺爺帶我來看看他們大祟的皇宮而已,我想看看大祟的皇室和我們扶風的有什麽區別,畢竟因為互相學習才能互補嘛。”

宇文荊仰起脖子,竭力讓自己不要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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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風,原來她是扶風的人。

“爺爺?誰是你爺爺?他……那個大将軍是你的爺爺?”秋棘聲音有些詫異。

月光慢慢鋪灑下來,照在對話的兩人身上,她們的影子長長映照過來,映在了宇文荊面前。

兩個黑色的影子貼的非常近,似乎是情人的低語。

宇文荊閉上了眼睛。

月色明亮,打在她們的臉上,秋棘臉上是一層朦胧光暈。

夜色裏模糊的人影終于徹底浮現,露出韓葵姣好的面容:“不然誰是我的爺爺呢,我姓韓呢。”

秋棘退後了幾步:“那你來大祟的目的是什麽?”

韓葵歪着頭看秋棘:“你猜猜。”

秋棘搖頭表示不想猜,她轉身就要走:“當我今天沒有見過你。”

韓葵卻上來抓住了她的手腕:“和你的大小姐有關的事情,你也不想猜一猜嗎?”

宇文荊藏着樹幹背後的身體僵硬起來,她努力把自己縮得更小。

“什麽小姐?你的目标是宇文荊?”

宇文荊站着,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失笑。她在這種時候,想的竟然是,秋棘今晚竟然直喚自己的名字,回去要懲罰她才行。

韓葵搖搖頭:“宇文荊是附帶的,我的目标才不是那麽一點。”

秋棘更加想要掙開她:“你到底要怎麽樣,你的事情幹嘛說給我聽,現在我不想和你有聯系。”

韓葵笑了笑,更加抓緊了秋棘:“你不好奇嗎?宇文荊給你的名字,給你的身份,給你的生活?”

……

如果一個故事需要開始,那麽首先會有一個地點。

等地點有了,就需要有人物填充。

然後就是一個可以述說的故事了。

地點自然是富麗堂皇的大祟國都。

人物自然是宇文荊。

哦,還有秋棘。

那是宇文荊的第一個秋棘。

說起來叫她秋棘不過是為了配合這個故事而已。

畢竟故事裏的人物,不能沒有名字。

那個人當時其實還沒有名字,因為她是個啞巴。

宇文荊在街上撿到她的時候,根本問不出名字來。

那天正是春分時節,桃花開的旺盛。

宇文荊那時候還是個六歲的小奶包子,看着面前比自己還小的更小的奶包子,她其實也有些無所适從。

兩個人尴尬對視着,宇文荊半天不知道說什麽,這是突然刮起了一陣風,風掃過兩人頭上的桃花,幾朵桃花掉了下來,其中一朵正好掉在了小包子的頭發上。

宇文荊愣了愣,不知道應不應該幫她把桃花取下來。

她想了想,這是個啞巴啊,還不會寫字,也不知道名字叫什麽,傻看着有什麽用呢。

但是當時她心血來潮,開了口:“你既然說不出話,那我就叫你桃花吧,寓意美麗。”

她不管那個小孩有沒有聽懂,偏頭和劉管家說了幾句話,就把這個小啞巴帶回了家。

小孩每天都不說話,宇文荊小時候也沒什麽耐心,很快忘記了這個撿回來的小女孩。

其實撿她的原因也很簡單,是因為一個賭局。

李淼和她打賭護城河的河水在戌時能不能漲到李淼畫出來的那條線上。

宇文荊賭輸了。

賭輸了的人自然有懲罰,懲罰就是在街上左轉,轉過去以後看見的第一個人,要讓那個人說出“你真漂亮”四個字。

宇文荊左轉去找了,立刻遇見了這個小包子,可是她根本沒辦法誘導那個人說這麽破廉恥的話,因為那是個啞巴。

于是她只能給李淼一個大金元寶來作為自己輸掉的賭注。

但是啞巴長得很好看,才幾歲的小孩五官眉目就已經很清晰幹淨了,尤其是嘴唇,非常紅豔,遠遠看過去就讓人忍不住盯着,想要撫摸。

宇文荊從小就喜歡美麗的事物,所以她很想把這個漂亮的小人帶回去。

于是在那一天她輸掉了一個賭局,得到了一個啞巴。

啞巴叫做桃花,可宇文荊叫她桃花的時候啞巴卻不理會她。

後來宇文荊失去了耐心,忘記了那個小啞巴。

反正府裏多個人吃飯而已,沒有人會和一個漂亮的小孩子過不去的,府裏的老人都很照顧她。

宇文荊依舊常常去宮裏玩,李淼那時候還不那麽喜歡她,總是欺負她。可宇文荊不記仇,所以總是很乖乖地,任由李淼欺負。

後來有一天她去宮裏,發現宇文念容在案臺罷了幾束黃色的菊花。

原來清明了,她心想。

因為遇見小啞巴也是在一個節氣,是春分的時候,所以這時候宇文荊立刻想起了那個小啞巴。

桃花果然比菊花好看很多啊。

那天她沒呆多久就回了府裏。

回去就看見小啞巴坐在池塘邊沿撥弄手裏的饅頭,一點點喂魚。

宇文荊走過去并排坐着,坐了半天才開口:“你多大了?”

小啞巴伸出五個手指。

“哦,比我小一歲啊。那你住在哪兒啊?真的是無家可歸的孤兒嗎?”

小啞巴點點頭。

宇文荊其實找劉管家去查過,這個小啞巴真的沒有親人,總是一個人在街上閑逛,吃百家飯長大的。

所以她才不費吹灰之力把人帶回府了。

她想了想,實在也沒什麽想問的,問的問題小啞巴又表達不出來。

因此她有些悻悻然,然後用腳在空中踢了踢。

真可惜,是個啞巴呢。

後來她還是不太記得這個小啞巴,因為不會說話的人真的沒有什麽存在感,直到有一天那個小啞巴失蹤了,宇文荊才突然又對她印象深刻起來。

那時候已經深秋了,當天白天李淼帶宇文荊去山裏看一種非常稀奇的植物,所以宇文荊很早就出門了。

她在山上玩了一天,幾乎筋疲力盡了,但要回去的時候她正好從高處看見下面有一片荊棘叢。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那是什麽植物,就問李淼:“淼淼,那是什麽東西啊,看着好醜啊。”

李淼當時的反應是把她推進去,讓她感受一下荊棘,不過這個行為太惡毒了,回去肯定會被母後罵,所以她只好回答道:“荊棘啊,一種植物,荊條和棘好像是長在一起的,也可能是兩種植物吧,聽說藥用價值很大。”

宇文荊聽了,若有所思點點頭:“荊棘的荊是我的那個荊嗎?”

李淼嗯了一聲,看着天要黑了,就準備要回去了。

宇文荊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後面,有些興奮:“我知道該給那個小啞巴取什麽名字了。”

李淼回憶了一下:“什麽小啞巴?你說我們之前那個打賭的那個?不是叫桃花嗎?”

宇文荊搖搖頭:“恩,不過我要換名字了,桃花聽着不好聽。”

李淼掃了她一眼,又看看剛才的荊棘叢:“那你不會給人家取名字是荊棘把?寓意她披荊斬棘嗎?”

那時候李淼只覺得好笑,根本沒回應什麽,只是讓旁邊侍衛把宇文荊抱起來,免得她自己走下山摔了。

然後宇文荊被抱起來,費力找了個舒适的位置,越過侍衛的肩膀看着李淼:“叫秋棘,深秋的荊棘,我想好了。”

李淼站在後面,因為還小,就仰頭看着被抱起來的宇文荊,她內心深處知道宇文荊說的話非常認真,但她面上還是一筆帶過了:“哦。”

宇文荊見李淼不理她,只好強調起來:“真的,這個名字非常适合她。”

李淼并不記得那個小啞巴的長相,只隐約記得是個唇紅齒白的丫頭,在她心裏還不如宇文荊好看。

于是她撇過頭:“行了我好累了,你別說了,趕緊回府去。”

宇文荊很是委屈地埋下頭,睫毛一眨一眨着,把自己埋到了侍衛的頸窩裏。

她回了府,急匆匆去找秋棘,卻發現屋子裏沒有人。

然後她叫來劉管家,着急問秋棘的去處,劉管家很是局促:“其實那個小姑娘昨天就找不到了,我看您也不是很在意,就沒有告訴您。”

宇文荊呆住了,她不敢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消失了:“人不在了那你們還不去找?”

“找了,找遍了,但是沒找到,肯定悄悄出府了。”

所有人都覺得小啞巴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的,畢竟一個沒有存在感的小啞巴,除了自己跑出去,還能是怎麽出去的呢。

宇文荊最終也沒有找到那個小啞巴,她在國都派出人馬,找了三天三夜,最後還是宇文忠生了氣她才停了下來。

後來她去了小啞巴的房間,大約是為了懷念那個沒來得及給予名字的人。

屋子裏非常空曠,一如她三天前來的時候一樣。

她走過去看了幾眼,莫名有些惆悵,便坐在桌子邊撐着下巴環視四周。

剛剛坐下來,她便看見桌子茶壺旁放着一枝花枝。

那個位置比較隐蔽,是個視覺盲點,若不是因為坐下來,她是看不見的。

于是宇文荊伸出手,拿起花枝,竟然是一朵桃花。

現在深秋時節,哪兒來的桃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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