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楚炀問及謝疏,展炎說他在今早上來見了學生一面就走了。不過給展炎留下了手機號碼,說以後他和楚炀有什麽事情可以聯系他。

楚炀今早上沒睡起,沒見到他一面倒是覺得挺可惜的,但一想沒失去他的聯系方式,心中的遺憾就減了半。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大夥兒就乘坐火車回去。來的時候是卧鋪,去的時候是硬座,坐得大夥兒實在是難受,尤其是楚炀,一天中有大半天是枕着展炎的腿看他的那本《南渡北歸》。

到了晚上十點多他們才到站,有的同學父母來接已經在車站等着,有的家就在附近直接回家,有的則是讓老師負責送回去。

七月底省聯賽結束,大家似乎才從這夢魇般的數學之中解脫出來。想要沖擊國賽走保送路線的,就繼續給自己施壓訓練,想就此拿個獎加分的,就趕緊抓起之前落下的其它科目用功複習。

高二年的暑假很短,八月初開學,展炎就沒有回南京去。

楚炀喜歡待在展炎租的那個不大不小的房子裏,趴在床上看雜志,或者是倒在沙發上看書。

他喜歡這裏的陽光,喜歡和展炎兩個人一起待在這裏,仿佛這個房子能保留住他們高中這最後一個短暫的暑假時光,縱然不能,也能存住他與他這段共有的青春記憶。

楚炀沒有留意自己是從哪一天起這麽的喜歡陽光的,伸出手擋在眼前的時候,陽光從指縫間漏下,剩餘幾天的暑假假期便也這麽從指縫中流去了。

高三年仿佛是充滿憂郁的一年。對于即将面臨考試、面臨畢業、面臨離別、面臨未來的他們來說,在這至關緊要的一年中,除卻每日麻木的做題聽題看題,思想上的困惑更是成團誕生。

班上的人陸陸續續的都在變,有的變堕落了,有的變懶惰了,有的變得勵志,有的變得焦慮。

家庭的變故、戀愛上的變化、成績上的變動,這一些全部積壓在這名為“高三”的一年中,他們的困惑與壓抑唯有與日俱增。仿佛高三就是一切噩夢之源,結束了便一切都好了。

A中的校長有推薦學生免試保送清華的能力,可以說讓他推薦進去的學生,每一個都很出彩,因而每年都會有很多人關注他今年會推薦的是誰。在高三上學期的前一個禮拜的晚上,有人聽到校長室裏幾個人在讨論保送生的問題。

校長在對副校長說:“展炎不肯參加全國數學聯賽,正規保送生的名額肯定落不到他頭上了。清華那邊的教授跟我說,希望我今年向他們校長推薦這個學生,不然白浪費了。呵。”

副校長笑呵呵道:“那怎麽行呢,這孩子可是軍隊的。”

“我也是這麽跟他們說的。”校長坐下來抽了口煙,道:“我這把歲數,再過幾年就得退休了,哪能熬到他們出人頭地,但好歹還能熬到裏頭一個當個官兒。展炎這孩子進軍校,得比進清華好,再說,有他爸那身份在……過個幾年他就能在部隊裏當上大官了,到時候你我多少還能沾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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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說是真的。那……他們還提了別的學生沒?”

校長把腿翹起來說:“這一年別的學生也就那幾個,要知道這名額是那些尖子生争得死去活來的。原先我一直瞧書美他們班有一個姓蕭的孩子還不錯,其他成績都很好,就是物理怎麽都跟不上,還想着讓他在物理方面多加把勁兒,也跟文龍說了要多指點指點他,哪知他不僅物理沒跟上來,其他成績也都降下去了。”校長拿手背拍了拍手掌:“哎,可惜了。”

“那孩子啊,聽說最近父母鬧離婚,沒準給影響的。”

“鬧離婚?”校長又抽了口煙:“所以我就說這些父母啊,也不懂得為孩子們想想,這就剩最後一年了,就不能再忍忍?”

“誰知道。成老師說和他家長聊過,他母親啊,說話那叫一個行,簡直說不過。”

“哦。這樣啊。”校長搖了搖頭,過後沒再說話。

那兩個聽到校長講話的人把這些話帶到了班裏去,傳着傳着又傳到了四班。沒兩天,他們班的人基本都知道蕭盛瑄家裏父母鬧離婚,怪不得近來看蕭盛瑄精神越來越不好,每日不是看書就是自己寫自己的東西。

楊叔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過來說了一句:“考試都要近了,我看你過得挺清閑。”

蕭盛瑄一手撐着臉一手支着一本閑書,淡悠悠地回道:“這世間,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樁閑事。”

“喲,還寫起詩了。作為一個理科生,你很牛逼。”楊叔傑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不是我寫的,倉央嘉措寫的。”

“什麽倉?”

“說了你也不認識。”

“就你有文采,閑的。”楊叔傑轉過身去嘆了口氣,沒再講什麽。

待楊叔傑走後,蕭盛瑄也不耐煩地深呼吸了口氣,把書蓋了起來,看不下去。他趴在桌子上,視線正好落在了靠窗看課本的楚炀身上。他現在每天不管見到誰,心中都會因那個人而有很多感想,甚而之會拿眼前的人來和自己做做對比。

楚炀以前不好,現在很好。他以前很好,現在不好。

這是他在看見楚炀時,內心浮現出來的想法。在心裏做完這個對比後,心頭湧上的滋味五味雜陳,說不出口。

這時候,班級外面正好有人來找楚炀,說是何禹。

楚炀跟何禹已經很長時間沒聯系過了,就在學校偶爾碰到了會打聲招呼,總也沒時間說上幾句話。這次何禹主動來找他,多半又是有什麽事兒想說。

然而走出班級後,楚炀一見到何禹,頓時吃了一驚,詫異地問:“何禹,你臉上這是怎麽回事?誰打的?”

何禹摸着自己臉上淤青了的那個地方,尴尬地笑了兩聲,低聲道:“曉蓉……曉蓉的男朋友打的。”

“曉蓉的男朋友?曉蓉的男朋友不是你嗎?”

“她早在校外一直有個男朋友,只是沒說。在這個學校裏,我是她男朋友,出了學校,她就有另一個男朋友。這事兒是前幾天,她男朋友找人來打我,我才知道。”何禹平淡地說完這些話後,就低下頭,把拳頭握得死死的。

“沃日,怎麽這樣!”楚炀是真氣憤。氣憤雲曉蓉這麽耍人,也氣憤她那個所謂的男朋友不分青紅皂白的就來打人。

何禹低着頭咬着唇,半晌才擡起頭望着楚炀說:“楚炀……我書讀得不好,不像你這樣,你之前是不想讀,結果一認真就能考得這麽好了。我、我是真不會讀書,這個學校,我媽當初花錢給我買進來的,但我進來後還是讀不上去。我也努力過,努力到半夜讀書讀到兩三點……努力到天天早起背書……都試過。可每次考試成績出來還是那麽不如意……我什麽都差,活該只能讓人這麽耍!高考我不想考了,我要出去,去北漂,去打工,去幹嘛都好,我已經不想再讓自己這麽沒用了!”

何禹的這個思想讓楚炀差點沒說出第二個“沃日”,他忙勸說道:“何禹,你不要這麽沖動,外面的世界可沒你想的這麽簡單啊……”

“你沒出去過,你怎麽知道?那都是老師大人們吓你的。反正,我在這個地方只是一個渣滓,出去也是一個渣滓,我還不如出去拼一拼……”何禹說着大大地嘆了口氣,道:“你不會懂的,我只是來跟你告別的,高中這三年,就只有你拿我當朋友,我很謝謝你。”

何禹說完這些,轉身頭也不回的就走了,任楚炀怎麽在身後叫也沒用。

在這一年裏,每個人都在變化,每個人都在籌備着離別,或早或晚罷了。

楚炀靜靜站在那裏,久久沒回過神。

剛好在這個時候,走過三個女生,恰巧聽到她們談的一段話。

“就算你能跟他好了,又有什麽用?校長都說了,人家是注定要去軍校的,就算你能挨得過大學那四年,人家畢業後去服役和你分別個一年半載的,誰還記得你是誰啊,早在裏頭尋新歡了!”

“不是我說,這是真的。我那個小舅就是這樣的,去參軍後沒兩年就想着法子要和他外頭的女朋友分了。說是要留隊,呸,留個屁,分了之後他回來就找了另一個女的了。先不說他會不會在裏頭尋新歡,就算不會吧,過個幾年,你們思想都不一樣了,真的,你浪費那個時間跟精力談着異地戀幹嘛!”

“你們這麽激動做什麽,我就只是說了我畢業典禮那天想去和展炎表白,又沒說想和他在一起,畢竟壓在心裏這麽久了,不說出來多不舒服啊。再說了,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

“哎,剛剛那是楚炀吧。他沒聽見吧?他要聽見了,就能幫你轉達了,都不用你自己去說了……”

楚炀一步步的朝班級走了回去,他擡起頭看着學校外的山景,目光還是一如既往的放得這麽長遠,可近的事物,又終究會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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