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宋朝夕被診斷出有身孕後,老夫人的補品就流水似的往湖心小築送,高氏也派人送來幾盒燕窩,湖心小築本就不大,宋朝夕面對着堆積如山的補品,實在有些頭疼。

顧顏一早來給宋朝夕請安時,看到這些補品,暗暗變了臉色。

太醫查出她有孕時,國公府給的補品就夠多了,她以為自己母憑子貴,跟從前不一樣了。見到宋朝夕這的補品才知道自己那些根本不算什麽。顧顏在永春侯府這麽些年,就沒見過這麽大方的婆婆,宋朝夕不過懷個孩子,老夫人竟然舍得花這麽多銀錢,明明自己也懷了,卻根本比不過宋朝夕。

這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一點!顧顏屈身行禮,聲音柔柔的:“給母親請安。”

宋朝夕沒說話,神色淡淡地喝茶,顧顏沒等到她的免禮聲,拳頭緊攥。她身子本就不好,又懷有身孕,初懷孩子她每日都懶懶的,不願意動彈,從前院走來湖心小築,一路歇息了好幾次。偏偏宋朝夕婆婆的身份就像一座大山把她壓得死死的。

屋內香氣袅袅,不知過了多久,顧顏腿彎打顫,才聽宋朝夕說:“聽聞今日有人去毅勇侯府鬧事,毅勇侯世子爺被告去官府,锒铛入獄,毅勇侯府是世子爺母親的娘家,世子夫人一向跟毅勇侯府人親近,世子夫人聽了這事可有什麽想法?”

宋朝夕語氣淡淡的,卻把顧顏說得一頭是汗,“兒媳沒什麽想法。”

“哦,我還聽說永春侯府世子爺如今也在大牢裏,永春侯夫人對世子夫人格外青睐,甚至比我這個親女兒還要親,世子夫人對這事可有什麽看法?”

顧顏畢恭畢敬,“兒媳沒什麽看法。”

“奇了怪了,這些事你沒什麽想法,偏偏世子生辰時你想法那麽多。”

她語氣不鹹不淡的,聽不出是喜是怒,顧顏知道那日不該多嘴,否則也不會落人口實。可她若是不說,宋朝夕就會饒過她嗎?未必吧。她算是看明白了,無論宋朝夕說什麽,對或是不對,都不重要,因為人家是母親是婆婆。

她這個兒媳只能小心伺候着,“兒媳确實不該多嘴,但兒媳也是好心,希望母親不要怪罪兒媳。”

宋朝夕猶豫片刻,才大度地揮揮手,“你是我兒媳,我當然不會怪罪你。但國公府禮不可廢,我雖則心裏原諒你,可為了堵上悠悠之口,逼不得已,不得不做做樣子給下面的人看,世子夫人你應該不會怪我吧?”

顧顏牙咬得更緊了,她就說宋朝夕沒那麽大肚,原來是在這等着了,“兒媳不敢。”

“那就好,”宋朝夕笑了笑,極為舒心,“按理說世子夫人懷有身孕,我這個做婆婆的也不該為難一個孕婦,可國公府規矩多,若是讓老夫人和國公爺出手,恐怕就要家法伺候了。若是上了家法,世子夫人肚子裏的孩子定然保不住,為了讓世子夫人不至于吃太多苦頭,我便做主減輕世子夫人的懲罰,只罰你每日去佛堂抄經。什麽時候抄好了,知道約束自己的言行,管好自己的嘴,什麽時候再出來。”

臨近年關,別人都走街串巷,四處玩樂,她倒好,竟然被宋朝夕罰在家裏抄經,且她的手之前被七王爺折過,手腕一到陰天下雪天就酸痛不已。佛堂陰冷潮濕,若是在佛堂待久了,難保舊傷複發,她身子柔弱,若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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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我如今懷有身孕,若是母親罰我去佛堂,我肚子裏的孩子保不住,那顧顏的罪過可就大了。”

宋朝夕挑眉,顧顏能耐了,知道拿孩子來壓她了,她輕笑一聲,“既然在佛堂待久了對孩子不利,那就回你自己的院子吧,從今日起,你禁足抄經,除了元正那日的團圓飯,其他時候你不用出來了。”

顧顏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宋朝夕擺了一道。佛堂陰冷潮濕,罰她去佛堂容易落人口實,對宋朝夕這個婆婆的名聲不利,所以宋朝夕自始至終都沒有打算罰她去佛堂。她拿肚子裏的孩子壓宋朝夕,正好如了宋朝夕的意,宋朝夕罰她在自己院子裏抄,卻順勢加了禁足。

若是從前顧顏或許沒這麽急,可這幾日宋嘉良一直沒消息,沈氏心急如焚,經常給她送信催她跟世子爺說這事,偏偏容恒新擡了姨娘,已經很久沒去她院中了。雖然府中沒有明文規定,可自古以來的規矩便是,各大節日,男人都要歇息在正妻房中,原想利用這機會跟容恒親近一番,求他跟國公爺求情來救宋嘉良,誰知宋朝夕卻罰她禁足。如此一來她還怎麽跟外界聯系?又怎麽讓容恒去她院裏?

且宋朝夕沒說要罰多久,要是罰她幾個月,這段時間足夠素心得寵了。

想到容恒日日歇在素心房裏,顧顏心氣難平,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她走後青竹才嗤道:“二小姐還好意思不滿,從小就喜歡添油加醋,要不是她在裏頭呼應着,廖氏哪有那麽大膽子搞出這一出?要我看她也不清白。”

宋朝夕笑了笑,她如今對顧顏已經沒有最初的恨意了。顧顏方才面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這種身子強行懷孩子,最終受累的只是自己,即便她不出手對付,以顧顏的身子也很難熬下去,更何況她最引以為傲的世子爺已經有了別人。她如今不敢回永春侯府,沒有娘家人撐腰,整骨後臉有蒼老的危險。就算宋朝夕不出手,她也将一無所有,所以宋朝夕根本不急。

元正前一日,陳金忠送來加了雲母的西施粉,宋朝夕用筆刷刷在手上試了一試,陽光下,粉白皙透亮,迎着光時能看到細閃,到了暗處又沒有了,效果和手镯裏的雲母粉末差不多,完全符合她對閃粉的期待。

“已經備好貨了嗎?”

“備了少部分貨,不過雲母碾磨成粉并不難,直接混合到西施粉裏便可以了,大小姐若是想售賣,随時都可以的。”

“賣吧,我找丫頭試了一段時間,擦了帶細閃的粉後,她們都沒有從前容易黑了。”

陳金忠畢竟是男人,一時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您是說這粉可以像雨棚一樣,遮陽避曬。”

“沒錯,幾個丫鬟試用後都覺得皮膚更為細膩白皙了,我左思右想,許是雲母會像鏡子一般,将光線擋開,如此一來,太陽雖然照在臉上,卻沒有照在皮膚上,這才讓人變白。你且把這些優點告訴售貨的娘子和小厮們,讓她們以此為賣點來賣。這粉說不得會比普通的西施粉賣得更好。想當然,售價也要貴一些,如何定價你看着辦吧!”

年關很多有錢人家需要采購禮品來送人,世家貴人們的聚會也多了起來,走親訪友更少不了精心打扮。香寶齋年前年後通宵達旦,依舊忙不過來,錢流水一樣往裏進。陳金忠按照宋朝夕的吩咐定制了一批手提的烤漆禮盒,裏面放的都是香寶齋的招牌産品,禮盒一上市就被搶購一空,雖則價格昂貴,卻還是供不應求。這時候上新品肯定能得到更多人青睐。

宋朝夕看着賬簿,滿意地在營收上點了點,“今年香寶齋業績大增,辛苦你和下面的人了,我已經讓青竹準備了銀錢作為開年利是發給你們,你且去領了吧!”

陳金忠笑着應是。

他原以為就是普通的利是,打開後才發現,宋朝夕足足獎勵了他兩百兩銀錢,下面的人按照等級,也有二十兩到五十兩不等,陳金忠不由感嘆,這位大小姐真是大方的,就是大小姐的姑父也沒有她這樣闊氣。

年關各個田莊鋪子的賬目送來了,宋朝夕這幾日一直都在看賬,容璟的東西也都在她這管着,她只管理這些就忙不過來,不由無比慶幸,幸好她沒有管家。自古以來上位者就容易被下面的人埋怨,高氏管家管得很不錯了,下面的小厮丫鬟卻頗多不滿,管理偌大的國公府耗費心神不說,還耽誤時間,累得半死半活,吃力不讨好。

按照本朝規定,官員們元正、冬至,各給假七日,元正前後各三日。按理說容璟也該休沐才對,奈何他一直忙到元正當日,甚至比平日更忙了,總要等月亮高懸才回來。宋朝夕抱怨了幾次,容璟只能無奈地抱住她解釋,說年關政務繁忙,各地的折子絡繹不絕,雖則這都是皇上的事,可因為文武百官放假,皇上有些事沒人商議,便要召他入宮。不過緊急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年後便可以多抽出點時間來陪她了。

宋朝夕聽得迷迷糊糊,次日一早醒來時,容璟已經沒了蹤影。紅色的衾被軟軟的,只是有些涼了,宋朝夕伸出手臂,撩起幔帳,屋裏還是空蕩蕩的,他沒在書桌旁看書。她有些意外,以往他休沐總要在屋裏等她的,叫她一睜眼就能看到他,可今日元正,他不用上朝,怎麽起得這麽早?宋朝夕叫來梁十一,一問才知道容璟去了練武場。

練武場在後院林中,宋朝夕偶爾路過,卻因為氣得太遲從未看到他習練,不免有些好奇。這幾日天愈發冷了,河面結冰,已經可以走人了,昨兒個府中的廚子在經過宋朝夕同意後,還鑿開冰塊撈了些湖裏的魚上來,這個季節湖裏也就只有魚了,蝦和黃鳝之類的不好捕捉。

宋朝夕試了試冰的厚度,腳實實踩上去,從湖心小築走向後門,省了從湖邊繞一圈。

青竹和冬兒急壞了,生怕她一不注意掉進冰窟窿裏,提心吊膽地跟了一路,好在冰面結實,宋朝夕走得很穩。她走到練武場附近,便聽到兵器碰撞的聲響。

一襲選擇勁裝的容璟正和一個武師對打,那武師高大健壯,力氣極大,旁觀者下意識會認為容璟這樣的身形比不過他,宋朝夕也是這樣擔心的。

起初武師确實以蠻力占據上風,但漸漸的,容璟反守為攻,他拿劍動作看似很輕,出擊也不算很大力,卻能很快找到對方的弱點,招招制敵,沒幾下便把武師壓制住了。

宋朝夕簡直開眼了,拿着寶劍、武力滿分的國公爺在她心裏格外高大。

一局結束,容璟将劍丢給小厮,接過溫熱的毛巾擦手,才問:“怎麽不多睡一會?”

宋朝夕快要崇拜他了,“我睡不着,你呢?今日元正你就不能起晚一些?”

她今日绾了新發型,一襲紅袍勝火,看得人心頭暖融,容璟唇角微動,“我沒想到你醒這麽快。我打小便随着父親晨練,這是經年的習慣了,一日不練便覺得少了些什麽,往年元正我也是這樣。”

宋朝夕看着他的佩劍有些好奇,他的劍也是玄色的,镂空的外殼,隐約露着鋒利的劍刃。他方才拿在手裏時,總讓人覺得沒出什麽力氣,劍也很輕。

“想試試?”

宋朝夕笑容明媚,眼神微動,“聽說劍是男人的摯愛,國公爺有沒有那種不能讓女人碰劍的習慣?”

有些上戰場的人會迷信,覺得女人屬陰,出征和開戰前都不能碰女人,也不能讓女人碰自己的佩劍。

“這是什麽習慣?不過是輸了就把責任怪給女人罷了,你過來,我教你。”

宋朝夕握住劍,她原以為劍很輕,舉的時候才發現手腕都要斷了,容璟從身後握住她的手,替她分擔了大部分重量,如此一來,宋朝夕便握得很輕巧了。容璟教了她幾個招式,宋朝夕手腕轉動,隐約聽到劍劃破空氣的呼嘯。

她身上很香,細長的脖頸上還有未消的紅痕。容璟想到昨日晚上,二人原本睡得好好的,半夜她忽然又往他懷裏鑽,這幾日他已經很克制了,本來是可以忍住的,可她睡覺時又不愛穿衣服,就那樣貼着他,他呼吸灼熱,便拉上被子,把她從沉沉的睡眠中親醒了。

那時候她渾身都要滴水了,倆人都很難受,也只是勉強解渴了。

容璟靠在她耳邊,低聲道:“朝夕,我教你幾招防身的功夫吧?”

在他身邊危險總要多一些,他不得不以防萬一。家中都有重兵守着,她雖然看不到人,卻不代表沒人護着她,萬一要是有他護不到的時候,她還能自己護自己。

宋朝夕試了幾下就放棄了,“女人和男人體力懸殊,若我真有危險,就算學了防身的招數恐怕也不行,不過國公爺不用擔心,我雖然不會武功,但我會醫術,習慣随身帶銀針,只要讓我有近身的機會,我的針肯定比劍好用。”

容璟也知道她學不成,畢竟她的體力實在不行,她身子骨不錯,只是沒力氣,全身上下哪哪都軟的厲害,容璟眸光放緩,“朝夕,這麽久了,你體力一點長進沒有。”

宋朝夕反口就咬住他的下巴,有些氣,“還不是怪你?每日床笫之間也不是沒運動,國公爺還敢自稱會帶兵,我看也不怎麽樣嘛。”

容璟無奈失笑,她這樣會撒嬌會耍賴會歪纏的兵,他吃不消的。

林中野風吹得很大,容璟扶着她往回走,宋朝夕挑眉想笑,她才懷胎兩月有餘,又不是要生了,哪裏需要人扶着?為了抄近道,她自然而然地走上湖面,卻被他一把拉住。

他力道克制,面色卻有些沉了,“你就是這麽過來的?”

宋朝夕沒覺得不對,誰有近路不走要走遠路?再說這湖極大,繞一圈累得半死,還是走湖面省力氣。

“冰面很厚,我方才來時試過了,絕對不會掉下去。”

容璟聲音沉沉:“你以為你次次都能那麽幸運?朝夕,你懷着孩子,我不在時,你不能做危險的事。”

宋朝夕嘀咕:“你還真想當我爹?”

容璟一頓,牽起她的手往湖邊走,“陪我一起走走吧?我已經不記得上次與你在湖邊散步,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宋朝夕心裏那點不滿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倆人上次漫步湖邊似乎還是相權來的那次,之後數月容璟一直很忙,宋朝夕便開始過上了留守生活,這樣一想,他們确實很久沒單獨相處了。

青竹和冬兒齊齊籲了口氣,還是國公爺有辦法,知道夫人吃軟不吃硬,她們勸夫人不聽,非要國公爺勸才行。夫人這是頭一胎,哪怕前頭有一個世子爺,可國公爺和老夫人都對這孩子極為看重。雖則冰面很厚,走人不成問題,可若真出了什麽問題,她們就是搭上自己的命也賠不起。

今日元正,宋朝夕去屋中換了件簇新的紅袍,大紅的顏色襯得她膚白勝雪,配上正紅色的口脂,很有嫡妻的威嚴,美得脫俗美得大氣。讓人一瞧便知道,這樣的美人是絕不可能給人做妾的,這是只有正妻才有的氣度。

真真是又美又烈。

青竹給宋朝夕梳頭時,被鏡中的夫人晃了眼,明明每日都見到夫人,見多了應該見怪不怪才對,可她還是經常被夫人的容貌震懾到。到現在都沒有習慣。

青竹替她換衣服時,瞅見夫人脖子上和胸口若隐若現的痕跡,頓時羞紅了臉,頭也不敢擡了。

夫人有孕以來,就沒叫過水,青竹沒有嫁過人,不知道夫人身上的痕跡是怎麽造成的,但這至少可以證明,國公爺對夫人是迷戀的。

青竹莫名松了口氣,又不免有些擔憂,一般來說正妻懷有子嗣,不方便侍寝,總要家裏的姨娘或者通房頂上的,也因此不少人家的姨娘通房都是在正妻有孕後,才得以有孕,國公爺對夫人很好,看着不像是要擡姨娘通房的。可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國公爺房中真的可以只有夫人一人嗎?正是覺得夫人和國公爺太過甜蜜,青竹才更擔心,怕夫人受了委屈。

可家家的嫡妻都是這樣過來的,一心一意對妻子的男子不是沒有,卻是萬裏挑一的,國公爺位高權重,他這樣的身份要做到一心一意實在太難了吧?

宋朝夕換好衣服出來時,容璟接到一份密函,便去書房處理公務了。她等得無聊,便坐在一旁看醫書,也不知過了多久,容璟終于處理好密函,用火漆封好交給梁十一。

全部處理完,容璟看向沙漏,才意識到自己忽視她太久了。

她趴在桌子上,拿毛筆敲擊茶盞,十分無趣地嚷嚷:“賣東西了。”

容璟走到她跟前,俯視着她,“賣什麽?”

宋朝夕頭也不擡,“賣身!賣我自己!妾身不善女紅,不能文也不能武,但精通醫術,有人要買嗎?”

容璟掏出一疊銀票“多少錢,我買了。”

宋朝夕默默把銀票塞進自己懷裏,之前的郁悶一掃而光,她又快活了。

“妾身能吃能睡,幹活卻是不會的。不過買一送一,誰買誰賺。”

容璟輕笑搖頭,“我不需要會幹活的,你這樣的就很好。既然我買了你,你得跟我走了。”

他朝她伸出手,宋朝夕把手放在他掌心,抿唇:“國公爺真有眼光。”

容璟實在無奈,笑笑地牽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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