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不定時炸彈

“怎麽, 不是你說‘我就在這裏等着,你壓制我試試’?安瀾試完了,你又發起火來, 要不要這麽沒風度啊。”

葉雲低下頭,笑着看向肖楠, 半開玩笑的語氣裏卻有一種莫名威信。

肖楠從脖子到耳朵都紅透了, 他咬着牙說:“那就練習賽見!”

葉雲的笑容更加明顯了:“這就對了。射擊館裏可不讓互飙信息素。”

肖楠低着頭,顯然氣得不輕, 起身就走出了更衣室。

而葉雲則很坦蕩地坐到了肖楠的位置, 撐着下巴, 若有深意地看着安瀾。

“之前聞到你的信息素,清淡得若有若無,讓人總想湊到你的身上去好好分辨一下。”

安瀾愣了一下, 他忽然意識到葉雲雖然生的帥氣,言談利落,但他是個omega, 而自己是個準A,葉雲說想要湊到自己的身上分辨自己的味道, 好像有那麽一點讓人不好意思。

“別想入非非, 葉雲只是在好奇你的信息素。”顧砺羽的聲音将安瀾從遐想中拽了回來。

“我……我知道。”

“竹香的信息素味道,确實很特別。”葉雲眯着眼睛笑了。

“竹香?我的信息素是竹子的味道嗎?”安瀾看向顧砺羽。

顧砺羽微微點頭。

安瀾沒忍住, 忽然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葉雲問。

“沒事,沒事……”安瀾搖了搖手,“我自己的信息素,身邊能聞到的人都知道是什麽味道, 可我自己卻聞不到。”

葉雲頓了頓:“你不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味道?”

“不知道。”安瀾回答。

“不過,現在也聞不到了。估計你剛才教訓肖楠的時候已經用完了。”葉雲向後, 指了指門口肖楠離開的方向。

這時候,許星然也走了進來,看到他們三個坐在一起聊天的樣子,顯得很驚訝。

“你們三個在聊什麽聊得這麽起勁,林教練還在說怎麽本次練習賽的重點選手一個都出來?”

“我們在聊安瀾的信息素味道啊,竹林清香,但是他卻對自己的信息素味道一無所知呢。”葉雲笑着說。

許星然看了顧砺羽一眼,眼底浮現一絲冷意,但很快就恢複了笑容,走到了安瀾的面前微微低下頭說:“那安瀾,你現在知道自己的信息素是什麽味道了嗎?”

“知道……但還是沒聞到。”安瀾抓了抓自己的後腦。

許星然的目光很深,像是承醞着許多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東西。

就在安瀾思考者許星然眼底深意的時候,他忽然想到,那天在ktv包廂的門外,自己聽到許星然和肖宸聊起過他們喜歡的信息素——青竹的味道。

當時自己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青竹是一種怎樣的味道,但是現在……安瀾張了張嘴,想要問對方青竹的味道是指他的信息素嗎?

許星然看着安瀾的表情,唇線的弧度也越來越明顯了,他的手指在安瀾的額角輕輕敲了一下,“你想問的問題,等練習賽之後,我就告訴你答案。”

許星然這是進了他的腦子了嗎?不然怎麽會連他想問什麽問題都知道?

還是說那天自己和喬初洛在KTV門口聽他們聊天的時候,許星然就什麽都知道?

“走吧。”顧砺羽起身走向了門口。

“哦,好!”

不知道為什麽,安瀾覺得當許星然走過來的時候,顧砺羽好像有點不高興?

來到射擊館,安瀾才發現除了他,其他俱樂部的選手無論是葉雲或者葉雲的隊友劉清揚,又或者肖楠和謝懷,他們都有自己的教練陪伴在身邊,只有安瀾……孤家寡人一個。

現在十米移動靶的統一比賽規則是,預賽是5秒慢速靶30個加上2.5秒快速靶30個,按照這60個靶子的總得分進行排序,最後的決賽就是10個快速靶。

因為這是只有10名選手的練習賽,所以不需要淘汰任何人。

林教練在宣布了今天的練習賽規則之後,目光落在了肖楠的身上。

“各位,射擊比賽是以實力和心态定勝負的地方。無論輸贏,都應該是各位每一次射擊成績的疊加。”

這句話明顯是在警告肖楠不允許在射擊館內濫用信息素。

肖楠心底雖然不悅,但是面對林懷恩這樣業內有名的教練,他只能忍住自己的怒氣。

“同樣,也無論輸贏,你們的較量應該僅限于這個射擊館,如果有任何人賽後發生鬥毆、信息素争端,就算射擊委員會管不了你們,但是這樣的選手我們觀山海是不歡迎的。”

林懷恩的聲音壓低,整個射擊館的氣氛變得十分嚴肅。

安瀾猜想,林教練已經知道在更衣室裏發生的事情了。他這麽說表面上是在警告安瀾和肖楠,但參與了這件事的人都知道是肖楠被安瀾給“欺負”了,林懷恩這麽說就是為了避免在賽後肖楠報複安瀾。

安瀾在心裏謝謝林教練的好意和“偏袒”了。

所有人都站定,每個人的身後都站着一個裁判員,當選手準備妥當之後,只要出聲說“好”,裁判就會按按鈕放靶出來。

一共有十二個位置,站在最中央六號和七號位置的是葉雲和許星然。

許星然旁邊的八號位置就是肖楠,而肖楠的旁邊是劉清揚,劉清揚的再旁邊的十號位置就是安瀾。

至于顧砺羽,在葉雲的右側,五號位置。距離安瀾有點遠。

可在這之前,安瀾還沒有機會和顧砺羽、許星然還有葉雲這樣的一流選手同場比賽較量,這讓安瀾激動起來,扣着板機的指尖發熱,就連托着槍的掌心也在輕微地顫抖。

安瀾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和狀态。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走進了射擊館,他身上穿着白底的射擊服,兩側是紅色的條紋,身型高大沉穩,端着槍走到了安瀾的身邊。

“林教練,我都說了我會來,你們怎麽不等我?”

是肖宸來了。

整個射擊館忽然安靜了下來,大家的視線都看了過來。

據說自從上一季度的比賽之後,肖宸就再沒回來過觀山海了。

“你不是……”安瀾想起許星然對他說過的,肖宸肩膀有傷,教練只允許他最後來跟安瀾比十個快速靶。

但是看肖宸這架勢,就是要從預賽的慢速靶開始,一路比到決賽。

如果是這樣,他的肩膀受得了嗎?

“肖宸,還沒到你上場的時候。”林懷恩的目光沉了下來。

“沒到我上場的時候?”肖宸低下頭來笑了一下,有點懶散的味道,“您是打算給我開個後門兒,讓我直接參加決賽,對吧?”

林懷恩嘆了口氣:“我也是為你好。”

“大人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我們好。對吧?”肖宸單手搭在了安瀾的肩膀上。

本來正在調整瞄準姿勢的安瀾被他冷不丁這麽一壓,晃了一下。

“小家夥,我還沒用力呢,你不大穩啊。”肖宸側過臉來,他離安瀾太近了,說話時候的溫熱氣流觸碰上安瀾的耳朵,像是要往安瀾的腦袋裏面鑽。

安瀾并沒有反駁,而是再次調整姿勢,哪怕肖宸暗暗地加大了壓在他肩膀上的力量,他也一動不動。

肖宸的嘴角勾了起來:“不錯嘛。聽說你跟肖楠那個二貨互飙信息素了?”

不遠處的肖楠自然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安瀾只是看着前方,沒有半分回答肖宸的意思。

肖宸并不在意,故意要讓安瀾分心一般,靠得更近了:“聽說你還把肖楠給鎮住了?”

不等安瀾有任何反應,肖楠直接喊道:“肖宸,你狂什麽狂?你現在不就是個破爛架子,還以為自己很厲害嗎?”

安瀾扣着板機的手指很輕微地顫了一下,但是肖宸卻極為敏銳地感受到了。

“破爛架子說的是我,又不是你。”肖宸笑了一下。

耳邊的空氣随着他的笑聲輕輕震動,安瀾終于沒忍住,聳了聳肩膀。

“破爛架子”指的應該就是肖宸的肩傷。

這個肖楠很明顯一直在針對肖宸,他們又都姓肖,這讓安瀾懷疑這兩人搞不好沾親帶故。

肖宸終于放開了安瀾,站到了他旁邊的十一號位,一邊很淡定地裝子彈,一邊不緊不慢地說:“休息了這麽久,我的肩膀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林教練,不讓我試一試,你怎麽知道我不能比了?”

林懷恩皺起了眉毛,說了句:“除非我看到你的主治醫生發來的證明,不然我不會讓你……”

就在這個時候,林懷恩的手機顫動了一下。

肖宸擡了擡下巴,笑容裏有幾分得意:“喏,你要的證明來了。”

林懷恩把手機拿了出來,劃動了一下,發現一封未讀郵件,是肖宸的主治醫生發來的。

肖宸不緊不慢地說:“就算我是個破爛架子,也比某些花花架子要好。”

“你這只野狗……”肖楠的怒氣更盛了,直接換了單手持槍,離開了自己的位置沖向肖宸。

旁邊的葉雲卻忽然笑了起來,聲音不大不小的,所有人都能聽見。

“葉雲,你笑什麽?”肖楠回過頭來看着葉雲。

葉雲端槍準備的姿勢絲毫沒有晃動。

“如果肖宸是野狗……別忘了,他是你的堂哥。堂哥如果是野狗,你是什麽?”葉雲回答。

安瀾的猜測果然沒錯,肖宸和肖楠有關系,堂兄弟啊。

但是堂兄弟竟然能鬧成這樣,在公共場合甚至外人面前稱呼對方為“野狗”,恨意值爆表,看來他們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

只是別人家的事情,安瀾向來不感興趣。

“我可沒承認他是我的堂兄弟。”肖楠冷哼了一聲,“他是怎麽進肖家的門,他自己難道不知道嗎?”

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有的人也許知道肖宸和肖家之間的恩恩怨怨所以不開口,有的則是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又不能開口問所以不說話。

葉雲還是笑,他的表情就像睿智的長者看着幼稚的小朋友在胡鬧。

“葉雲……你……”

林懷恩冷冷地盯着肖楠:“如果你不想比賽,現在就可以離開。是喪家野犬還是狼王,比完了就知道。”

肖楠一咬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閉上了眼睛平息自己的怒意。畢竟是參加了許多場比賽的選手,很快就讓自己的心境平靜了下來。

林教練臨時給肖宸調了一個裁判來:“行,就讓我看看你自我放逐這幾個月,還剩下多少水平。”

“半桶水也比某些人強。”肖宸側過臉,朝着安瀾的方向眨了一下眼睛。

別誤會,肖宸的眨眼可一點都不撩人,而是挑釁。

那感覺就像鋒利的刀尖戳着心髒的瓣膜向上挑,随時都會破裂,接着血流遍野。

慢速靶,對于安瀾來說就是進入狀态的過程。

槍聲依次而來,三十個輪回之後,慢速靶成績排位出來了。

安瀾打完自己的最後一槍,收槍看向一旁的肖宸。

他的表情很冷峻,下颌線本來就收的很緊,從視覺上産生一種不好接近的氣場,唇線抿着如同繃緊的弦。身體随着跑靶勻速轉動,開槍的時候正好是靶子跑過五分之二的距離,十點四環,這成績對于一個剛回來比賽的人來說,真的很厲害。

慢速靶全部打完,排位出來了。

讓所有人驚訝的是,排在第一位的竟然是肖宸,第二位的是葉雲,許星然和顧砺羽環數相同并列第三,第五位的是肖楠。安瀾的成績并不理想,九個人裏排在倒數第二。

“現在休息五分鐘,大家好好調整一下狀态。三十發快速靶成績的差距将會更明顯。”林教練對在場所有人說。

各個選手紛紛回到了自己的教練身邊。

比如謝懷的教練就顯得很激動,右手握拳砸着左手的手掌,雖然離得很遠但是安瀾能聽見他說的是“你慌什麽?最後三輪全部都亂了!那個平民俱樂部的選手都比你穩!”

安瀾無語了,“平民俱樂部”明顯指的就是他吧。

顧砺羽、許星然還有肖宸的教練都是林懷恩,但是林教練顯然沒有指導他們的意思,只是路過肖宸的時候淡淡地扔下一句“狀态不錯”,然後就向着安瀾走來。

“林教練。”安瀾很尊敬地把自己的礦泉水擰上放到一邊,站起來看向對方。

林懷恩笑了笑:“別緊張。你今天其實發揮的不錯了。”

“哈哈,暫時性倒數第二。”

林教練不以為意地說:“因為你是慢熱型的選手。你需要時間進入狀态。你前面的十發慢速靶确實排在今天所有人中的第一——倒數第一。”

安瀾抿着嘴忍不住笑了:“林教練,您這到底是在誇我還是在打擊我?”

“當然是誇你。畢竟今天來參加練習賽的選手都是精挑細選的。任何一槍,無論是慢速靶還是快速靶,只要有失誤都會造成天地之差。”

林教練的這番話也是在暗示安瀾,如果他總是這麽慢熱,将會在正規的比賽裏失去很多的機會。

安瀾的笑容收了起來,低下頭思考起自己最開始的那十槍。

心裏雖然沒有雜念,但是身體沒有盡快融合對靶位的追尋。

“安瀾,你需要讓自己的心熱得快一點。”林懷恩說,“射擊要求的并不僅僅是冷靜。如果你對自己的目标沒有足夠的熱情,你在追逐它的時候就會缺少粘性。”

安瀾明白林懷恩的意思。

可是明白是一回事,這就好像談戀愛的時候,所有人都說那個女孩兒很好,自己也知道她好,卻沒辦法愛上她是一個道理。

安瀾一直都很享受瞄準和追逐目标時候那種心無旁骛的專注感。

可現在林教練告訴他,不僅僅要專注,好需要一種比專注更熱情的感覺……那種感覺是什麽?

他很了解自己,當快速靶的比賽開始,又是一種新的節奏,自己是不是還要再花十槍左右的機會來讓自己熱起來呢?

慢熱,将會成為他的致命缺陷。

正式的比賽往往一槍定勝負,不會給他那麽多的機會來進入狀态。

休息時間還剩下三分鐘了。

本來安瀾是個不容易被外界因素影響到的選手,可是當林教練這麽直白地點出自己的缺陷,安瀾有點亂了。

許星然遠遠地看着安瀾,對林教練說:“我能猜到教練您跟安瀾說了什麽。但是我覺得……他的缺點有時候也是優點。很多進入狀态的選手其實很容易被外界因素影響心境,比如說對手忽然發揮得很好比自己多打了零點一環,又比如最後一槍自己跟對手之間的差距只有零點一環。這些所謂狀态好的選手很可能瞬間崩盤。但是安瀾不一樣,他的狀态是一槍一槍打出來的……就算他面臨這樣的問題,也不會動搖。這種心态會讓他在決賽裏逆風翻盤。”

林懷恩摸着下巴,壞心眼地笑了一下:“星然,你怎麽知道‘慢熱’不是安瀾埋在心裏的一顆不定時炸彈呢?”

“不定時炸彈……”許星然低着頭,眉頭斂起,似乎在沉思。

此時的肖宸撐着下巴,坐在旁邊看着對面苦惱的安瀾笑了:“這小家夥一本正經煩惱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啊。”

“肖宸,你還真夠壞心眼的。”許星然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哪裏壞心眼了?林教練的做法也沒有錯啊。小家夥也許也煩惱過自己的慢熱,但是這個問題并沒有影響到他在正規比賽中的發揮。可是賽場千變萬化,誰知道小家夥會不會因為什麽突發的問題來懷疑自己,把所有一切都歸咎于自己的慢熱。這樣的自我懷疑,足夠讓一個選手的心态完全垮掉。”肖宸說。

他的語氣很客觀,但是看着安瀾的目光卻并沒有任何幸災樂禍的意味。

這時候,肖楠拎着礦泉水走過安瀾的身邊,輕飄飄扔下一句:“還以為你有多厲害呢。等謝懷的狀态回歸,你就要一路墊底到比賽結束了。”

安瀾愣了一下,他倒不是那麽在意自己的成績。

比賽這種東西,有贏就有輸。

但是如果之後的比賽自己一直慢熱,那麽比賽的意義也會失去,因為自己沒有任何的進步。

有人走到了他的身邊,輕聲問:“安瀾,你有沒有喜歡過什麽人?”

“啊?”安瀾一回頭,就看見葉雲抱着胳膊笑着看向他。

“喜歡什麽人?為什麽忽然這樣問?”

葉雲看着安瀾這驚愕還有點臉頰泛紅的小表情,立刻就笑了:“我問你喜歡什麽人可不代表我想追你。”

安瀾這才呼出一口氣來。

“怎麽說呢,追逐靶心、瞄準、扣板機的過程你不覺得就像戀愛嗎?當你愛上一個人,你會用盡所有心力去關注那個人,一切關于他的細節都會被無限放大。你的目光會被他牽引,被吸引的程度逐漸增加,你的內心會有一種和對方契合的渴望。這個就是瞄準。”葉雲說。

“然後呢?”

葉雲的這個比喻對于安瀾來說,挺有意思的。

“然後,當你心底對對方的渴望到達極限,你終于決定飛蛾撲火也要沖進對方的世界裏——這就是扣下扳機。”葉雲回答。

擋子彈撞上靶心,無論是融合還是毀滅,那個結果在扣動扳機的瞬間都是不重要的。

我只是想要沖進你的世界,想到極限的渴望就是最後的子彈。

安瀾的頭頂被人輕輕摸了一下,他以為是葉雲,回過頭來的時候,對上的卻是顧砺羽的眼睛。

“不用去恐懼自己的慢熱。”顧砺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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