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心動的合集

“那可是射擊比賽。”安瀾無奈地笑了一下。

但是安瀾心裏卻很感激顧砺羽, 這時候他應該專注于自己的比賽，卻特地過來安慰自己。

“剛才葉雲用喜歡一個人來比喻追逐移動靶的過程，我覺得其實不對。”顧砺羽說。

“是嗎？”安瀾的興趣被吊了起來。

顧砺羽的性子不像是喜歡過什麽人, 他哪裏能明白喜歡上一個人和射擊的區別在哪裏呢？

但他的想法，超出了安瀾的意料。

“十米移動靶是一個自我掌控的過程, 你調整自己的呼吸、節奏、從追随目标到一擊即中的結果, 這是通過自我掌控從而掌控目标。”

“那麽喜歡一個人有什麽不同？”安瀾看向顧砺羽的眼睛。

“喜歡一個人，是自我淪陷的過程。”顧砺羽不緊不慢地說。

在安瀾的印象裏, 顧砺羽自律而克制, “自我淪陷”這個形容是永遠不可能用在他的身上。

“從一開始只是被那個人端槍射擊的樣子吸引, 然後下意識去關注對方笑的樣子、聊天的主題、喜歡的東西、甚至他的勇敢和他的平靜，因為去關注所以發現他所有的一切都那麽合乎自己的心意。”

顧砺羽的聲音就像是空曠琴房裏的大提琴，低沉又有磁性, 聽起來孤獨，等待着有人來聆聽，被人理解。

但卻并不是任何人都能進入這間琴房。

安瀾看着對方的眼睛, 尋找着所有關于淪陷的征兆。

“然後當自己欲罷不能的時候才明白不是因為他的一切合自己的心意，而是因為他的一切都讓我心動。不是另一個人像他那樣端着槍出現在我面前, 或者像他那樣笑我就會喜歡上。”

安瀾的心就好像成了那個大提琴的琴弦, 一個音符響起，心髒就像受了驚一樣跳起。

可回過神來的時候才明白那不是心驚, 而是平穩的心海終于有了波動。

“他所有的一切，構成了讓我心動的集合。他是那柄槍，而我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靶子。他無意識地瞄準了我，而我渴望被他擊穿。”

顧砺羽的話, 讓安瀾因為“慢熱”而焦慮的心境平穩了下來。

“慢熱并沒有什麽不好。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狀态就像是被層層加固的城牆，不會因為一道雷劈或者一次進攻而潰散。而大部分選手看起來快速進入了狀态, 這樣的狀态往往很脆弱。一塊磚碎了，整面牆就坍塌了。”顧砺羽的聲音冷靜而客觀。

安瀾忽然明白了顧砺羽的意思，他希望安瀾能夠肯定自己，把“慢熱”當成優點，而不是缺憾。

“當比賽的次數越來越多，你鑄牆造壘的時間也會越來越短。所以保持自己的狀态比動搖自己的心态更重要。”

顧砺羽側了側臉，用另一個角度和安瀾對視，他在确認安瀾是不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那雙黑色琉璃般的眼瞳裏有動人的光澤流過。

安瀾笑了起來，拳頭在對方的肩膀上砸了一下：“謝了，我現在沒那麽糾結了。”

遠處的肖宸回過頭來壞笑着看向林懷恩：“老林，看到沒，你設下的陷阱對安瀾沒有用。”

許星然笑了起來：“剛才還叫人家‘小家夥’，現在卻叫起別人的名字了？”

肖宸拍了拍膝蓋站了起來，“有的對手讓人尊重，有的吧……就像蒼蠅一樣酷愛嗡嗡嗡。”

遠處的肖楠頓了頓，回過頭來狠狠瞪了肖宸一眼。

肖宸卻咧着嘴笑了一下，壓根兒不把對方放在眼裏，而是從手腕上摘下來一根綴着一只小蜜蜂和太陽花的皮筋，把略長的頭發紮在了腦後。

五分鐘的休息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所有選手各就各位，開始了三十個快速靶的比賽。

安瀾端着槍，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心跳也逐漸變得平緩，一切的雜音和多餘的感知都一點一點被他剝離出自己的世界。

他不知道其他人第一發的成績如何，他甚至沒有發覺當他扣動扳機的時候，靶子才剛跑過三分之一。

成績出來了，九點九環。

安瀾又恢複到最初的姿态，絲毫沒有去在意自己的排名變化。

從第三槍開始，安瀾的成績就維持在十點二環到十點五環之間，這是一個極為優秀的成績，許多省裏一流的運動員也未必能這麽穩定。

前五名也有了巨大的變化，排在第三的許星然反超了葉雲到了第二位，顧砺羽到了第三位，葉雲掉到了第四，而肩膀康複後第一次回來比賽的肖宸仍舊穩居第一。

肖楠看了一下排名板，愣了一下，因為安瀾已經超過了浚河俱樂部的劉清揚，緊咬住肖楠的排位了。

“啧。”肖楠皺了皺眉，他沒有時間去計算安瀾每一槍的環數，只知道自己必須要狀态更好，否則就要被這個平民俱樂部出身的不知名選手給超越了。

第十一槍開始，安瀾的心境完全平和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對射擊還要再多一點熱情，他對自己的靶子要再多一點掌控欲。

安瀾跟随着自己的靶子移動，打了一槍十點五環，瞬間逼平了肖楠。

肖楠刻意沒有去看排名板，他雖然年輕但比起安瀾，他的決賽經驗更加豐富，第十二槍超了安瀾零點一環。

兩人之間沉默地較量着，差距始終維持在零點一到零點二環之間，看起來随時都能超越彼此，可就像鬼打牆一樣，誰都無法脫穎而出。

當最後五槍到來的時候，肖楠擡頭看了一眼排名板，心頭一股血往上湧。

——草，怎麽還沒把這家夥甩掉？

兩人的環數竟然又是一樣的。

而許星然已經到了第一位，肖宸第二，葉雲第三，顧砺羽第四。

這四個人形成的第一集 團局面，仿佛無人可以打破，彼此間的差距僅在零點一環到零點五環之間，可以想象每一槍他們四人的排名都在變化。

安瀾就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他只覺得自己現在熱了起來，血液裏承載着某種渴望，流遍全身，他等待着自己的靶子出現，甚至于享受擊中它的過程。

扳機扣下，他的目光仍舊死死追逐着那個靶子，身體勻速轉動到最後，直到靶子消失。

十點六環，這是目前安瀾打出的最好成績，一下子就領先了肖楠零點三環，排到了第五位。

肖楠感覺到了輕微的煩躁，下一槍這家夥不可能再打一個十點六環出來。

但是如同之前林教練還有顧砺羽他們說的，安瀾一旦進入了自己的狀态，這種狀态就固若金湯，想要讓他動搖，幾乎不可能。

倒數第四槍，安瀾打出了十點五環，肖楠打的不錯，但只有十點四環，兩人之間的差距拉到了零點四環。

肖楠的牙關咬緊了，之前他不了解安瀾，不明白林懷恩這樣級別的教練會叫一個寂寂無名的選手來練習賽。

但現在肖楠很清楚，想要贏安瀾這樣的對手，必須在前期積累巨大的優勢，這種優勢必須是安瀾哪怕全狀态發揮也無法挽回的優勢。

而現在，安瀾一旦超越了他，這個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倒數第三槍，安瀾打出了十點二環，但是槍槍十環以上對于他們這個年紀的選手來說已經是登頂的能力了。

肖楠打出了十點四環，追回了一點成績，他還沒來得及肯定自己，倒數第二槍安瀾又打出了十點四環。肖楠有一種疲于調整自己心态來追逐安瀾的感覺。

肖楠不甘心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狀态沒有問題，真正的問題在于安瀾後期的狀态太好了，無形中就像是一道無法打破的壁壘，橫在肖楠的面前。

終于到了預賽的最後一槍，肖楠告訴自己前面還有那麽多的對手，心态不能崩，絕對不能崩。

肖楠打出了十點五環，這個成績相當不錯，但是他卻無法笑出來。

因為他很清楚，安瀾只要這一槍繼續發揮在十環以上，他們之間的差距根本無法拉開。決賽的十槍可能不足夠肖楠逆轉局勢。

安瀾的姿勢很穩，沒有人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他屏住了呼吸，跟随靶子移動，“砰”地一槍，旁觀的幾個教練本來覺得這一槍打得太着急，但是十點四環的成績讓他們都閉嘴了。

“這孩子變自信了。”林教練若有所思地看向安瀾。

“你不是說想要把這孩子的毛病揪出來，讓他這場練習賽好好自我懷疑一下嗎？”葉雲的教練好笑地反問。

“架不住他的心理調适能力好啊。”林教練攤了攤手。

“你對安瀾這麽上心，是想把他撬到觀山海來？”葉雲的教練又問。

林懷恩一聽，眉頭皺了起來：“早知道就不邀請你來練習賽了。看着樣子，你想跟我搶？”

葉雲的教練是個氣質儒雅的omega，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好苗子大家都想帶。”

“滾邊兒去。我這邊先看上的。”

“你說決賽的時候，你的選手說‘我先想拿冠軍的’，就能拿冠軍了？”

“诶？你這家夥要真跟我搶，就是我的拒絕往來戶。”

“這是拿絕交來威脅人了？”

林懷恩一臉無賴的樣子回答：“對啊，我就是拿絕交威脅人啊。”

“那我們現在就絕交吧。”

“……”

預賽結束了，排位也出來了。

暫時排在第一的是許星然，第二是顧砺羽，接着是肖宸和葉雲，讓所有人驚訝的是安瀾竟然排在第五了。

明明三十個慢速靶結束的時候，他才倒數第二呢。

這時候的安瀾抱着槍坐在一邊，低着頭臉就貼在自己的槍上，一副睡着過去的樣子。

但是其他人卻知道他是想要維持自己的狀态不被外界幹擾。

葉雲的隊友劉清揚來到他的身邊，半開玩笑地說：“看了咱們俱樂部的群嗎？又開始買股了。”

“哦是嗎？他們買誰會贏？”葉雲也不拿手機出來，只是帶着笑意問劉清揚。

“許星然目前呼聲最高，其次是你，再來是顧砺羽。其實今天肖宸發揮的也很不錯，但是肩傷初愈，大家都不是很看好他。”劉清揚回答。

葉雲這才慢悠悠地将礦泉水的蓋子擰上：“怎麽沒有人押安瀾？”

劉清揚頓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從慢速靶結束後，安瀾幾乎每一槍都在十環以上，讓他從倒數第二一直追到了第五名。他和葉雲之間的差距僅僅二點三環。

劉清揚算了一下，安瀾三十個快速靶的平均成績居然有十點二八環，而葉雲才十點二五環。

那一瞬間，劉清揚沉默了。

“真正的聰明人，都知道現在自己的對手是誰。”葉雲擡了擡下巴。

劉清揚順着葉雲的視線看過去，發現許星然雖然坐在場邊的位置上正在和林教練說話，但是卻一直看着抱着膝蓋休息的安瀾。

至于肖宸，雖然是向後靠着椅背一副天皇老子的樣子，目光卻也是落在安瀾的身上。

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即将結束，當安瀾站起來的時候，就連顧砺羽也側過身望了過去。

劉清揚心想，這個安瀾受到的關注可不小啊。

林教練提示所有人，“請大家各就各位，決賽的最後十發快速靶即将開始。”

決賽的位置是按照預賽的成績來排位的。原本在最邊上的安瀾反而向着中間的位置靠攏了。

他的身邊就是葉雲。

當肖楠走過肖宸的位置時，肖宸很淡的笑了一下：“野狗就是比家犬要厲害啊。”

肖楠的眼睛睜大，一把拽過了肖宸：“你說什麽？”

“我說，野狗就是比家犬要厲害。有什麽問題嗎？”肖宸懶洋洋地反問，薄薄的眼皮擡起來，自帶嘲諷buff。

“你說誰是家犬？”肖楠恨到牙槽都咯咯作響。

“我剛才的話裏，有說誰是家犬嗎？”肖宸還是懶洋洋的表情，但他看向肖楠的視線裏帶着一種薄涼，仿佛在肖宸的眼裏，肖楠真的不算是個人。

“你……”肖楠一口血都要噴出來了。

“我再說一遍，各位選手各就各位。”林教練的聲音下降了一個八度，警告意味相當明顯。

肖楠的教練眉頭也簇了起來，冷聲道：“肖楠，不要被任何人影響你的比賽。練習賽也一樣！”

肖楠不甘心地轉過頭去，去到了自己的位置。

終于，最後的比賽即将開始。

安瀾的全身心地專注自己的靶子，哪怕身邊是傳聞中的葉雲也沒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表情很沉凝，站在他身後的裁判看着他的後背，只覺得這個年輕的選手很穩。

“好了。”安瀾冷聲道。

這意味着裁判可以放靶了。

從此刻開始的每一槍都對最後的結果有着致命的影響力。

所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莫過于此。

旁邊的葉雲已經完成了這一輪的射擊，側目看向一旁的安瀾。

如果說平時的安瀾是個帶着少年感的男生，那麽端着槍跟随靶子移動的安瀾就像一柄緩慢出鞘的利刃，帶着逼人的冷光，葉雲的視線下意識緊随着安瀾的身影，直到他扣下板機的那一刻，被遏制的咽喉好像終于可以呼吸了。

10.4環，和葉雲的第一槍成績一樣。

安瀾緩慢地呼出一口氣，迅速進入下一輪的姿勢調整。

沒有任何信息素，甚至沒有肌肉緊繃的爆發力，葉雲卻感覺到安瀾的周身有一種讓人安心的氣場。

它沒有排山倒海的沖擊力，沒有野草燎原的瘋狂，它甚至沒有任何味道，這種力量和信息素無關，可葉雲就是覺得——這家夥真他媽的帥爆。

五槍之後，排位又發生了變化，許星然還在第一，但是肖宸又重回了第二，顧砺羽第三，排在第五的安瀾和葉雲之間只有零點六環的差距了。

至于肖楠，他有一點不耐煩，自己本來想要反超安瀾，卻沒想到安瀾卻死咬着葉雲，難不成這家夥還能反超葉雲嗎？

幾個站在後面的裁判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流，因為這雖然只是一場練習賽，但是很明顯前三名的選手較量的意味太明顯了。彼此之間環數咬得很緊，還好這是快速靶，不到五分鐘就會全部結束，不然在這樣待下去，他們幾個裁判搞不好都要心肌梗塞。

第六槍開始了，一向溫文爾雅的許星然端着槍的背影竟然浮現出一絲殺氣，靶子才剛跑了三分之一不到，他就開槍了。但是這一槍并不匆忙，因為打出了全場最高的環數——十點八環。

就連林教練也頓住了，小聲說了一句：“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許星然這麽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