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王簽

“是我對你的信息素好奇, 是我想要聞。如果我不說那些有的沒的,你無時無刻都把自己管理得好好的,你能影響誰?那你怎麽不說是我的信息素太弱, 太劣質,一點點……少到近乎沒有的信息素都能讓我起應激反應, 難道還要怪你太優質?”

安瀾想了想, 又問:“你沒濫用阻斷劑吧?”

“沒有。”

“真的沒有?”安瀾眯起了眼睛,仔細看着顧砺羽的表情。

“沒有。”

“那不就得了。我下半夜睡得像死豬一樣。由此看來, 你的信息素不僅僅能催情, 還有催眠效果。不過我以後不會再聞了。”安瀾說。

“為什麽?”顧砺羽擡起頭來問。

“我哪有那麽多條褲子可以換?難不成你還能天天給我白子炖蛋?更重要的是……我覺得對你的信息素起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反應, 是對你的不尊重,而且我也很尴尬。”

安瀾知道自己欠顧砺羽一個道歉,是自己聊信息素話題聊到了顧砺羽信息素的味道, 然後事情就越了界、過了火。

顧砺羽看起來很強大,但是安瀾知道他內心深處有某個部分需要被小心保護。

一旦戳傷了,是沒辦法複原的。

“我倒不覺得那是不尊重。”顧砺羽開口說。

安瀾正在咬雞翅膀, 擡起眼來看向對方:“唔?”

“你對我的信息素有反應,難道不是對我最真實的恭維?”顧砺羽問。

安瀾被蛋黃嗆到了, 趕緊捂着嘴側到一邊。

他總覺得自己跟顧砺羽的對話, 自己拼命地退回安全距離,而顧砺羽卻在界限邊緣拼命試探?

這到底是優質alpha的強勢導致的, 顧砺羽習慣了自己信息素的吸引力根本沒有把安瀾那點尴尬放在眼裏,還是顧砺羽的情商就是這樣……負無窮大?

安瀾覺得應該是……前者吧。

能走近顧砺羽這樣的人真的不容易,但無論怎樣靠近,安瀾始終覺得朋友之間也會有一條底線。

就好比他和小喬, 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喬也會開玩笑說有朝一日嫁不出去就要安瀾賺錢開着豪車來娶他, 但這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因為他們不會當彼此是備胎。

安瀾也在擔心,因為自己對信息素的好奇,冒犯了顧砺羽,讓他們之間的關系有了一些難以明言的東西。

這時候顧砺羽忽然起身了,他拿了筆和紙,在那些紙上寫了一些字,然後把它們折成了紙簽的樣子,握在手裏,遞到安瀾的面前。

“幹嘛?”

“你不是尴尬得要死嗎?一副坦蕩的樣子把心裏的想法都說出來,其實是欲蓋彌彰。”

顧砺羽總是這樣,直白到讓安瀾啞口無言。

“我把我們之間可能的選項都寫在這裏了。當然‘絕交’也在裏面。你抽中哪個,我們就照哪個關系來。哪怕真的要絕交,也是概率決定的,你也就不用內疚了。”顧砺羽說。

“我沒說要跟你絕交啊!”

你這人怎麽胡亂添加選項啊!

“抽吧。看看你的手氣到底怎麽樣?”顧砺羽擡了擡下巴。

一想到“絕交”這個選項也在裏面,安瀾就覺得哪兒都不舒服,他連手都不想伸。

“這只少能讓你正視自己內心的感覺。安瀾,你始終覺得自己會分化成劣性的alpha,所以你把被我的信息素影響當成理所當然。你在責備自己。你說過,不喜歡把人分成三六九等,alpha也好beta也好有什麽區別。但是現在,你把我高高架起,你責備自己對信息素的好奇心,責備你讓我放松自我克制之後不小心洩漏了信息素,你責備自己明明顧砺羽好不容易想要和你成為朋友,但是你的一系列正常的反應導致了我們之間變得尴尬。”

安瀾整個人都傻了眼,是的,自己的“坦誠”完全是欲蓋彌彰。

而顧砺羽的一字一句,才是真正的坦誠。

“如果真的抽中了‘絕交’,那你大可以試着用你的方式來說服我不要絕交。如果抽中的結果你很滿意,那麽皆大歡喜。”顧砺羽擡了擡手中那幾紙簽。

安瀾咽了一下口水,閉上眼睛,用力地從顧砺羽的手裏抽了一張紙簽。

顧砺羽說:“你現在可以打開它了。”

安瀾憋着一口氣,腦子裏百轉千回,萬一真的抽中了“絕交”,自己該怎麽去說服顧砺羽。

顧砺羽卻很淡然地把一把紙簽放在了桌上,等着安瀾打開手中的紙簽。

“打開它。又不是世界末日,怕什麽?”顧砺羽擡了擡下巴。

是啊,一張紙簽又不是世界末日,怕什麽。

而且憑什麽抽中了就決定他們之間到底要不要絕交?

安瀾将紙簽打開,顧砺羽帶着力度感的字跡出現在他的面前。

——我沒有聖殿,但還是請你做我的騎士,守護我們的城牆。

安瀾的眼睛瞬間就熱了,一層濕潤蒙住了整個世界,連眼前顧砺羽的樣子都變得模糊起來。

顧砺羽不想做那個極端又充滿占有欲的國王,所以他沒有“聖殿”。他渴望的是有人勇敢地走近他,了解他,當他袒露自己最脆弱軟弱的地方,那個人能保護他。

這樣的信任,安瀾相信從過去到現在,顧砺羽只給過他。

“看來你沒抽中‘絕交’。”顧砺羽說。

“你應該沒有真的把‘絕交’寫進去吧?”安瀾問。

顧砺羽應該是玩了一個小心機,嘴巴上說“絕交”,實際上寫出來的簽文應該都是正面的,怎麽抽都是友誼天長地久的意思。

“有啊。我寫了三個‘絕交’。”

安瀾差點把腰花湯噴到顧砺羽的臉上。

“咳咳咳咳……你寫了多少個?”

“三個。本來想都寫。但萬一你驗簽的話就穿幫了,估計你會很生氣,所以我沒寫那麽多。”顧砺羽說。

“你是打定主意要我抽中‘絕交’了?”安瀾睜大了眼睛看着對方。

“嗯。我想看你說服我不要絕交的樣子。不讓你費盡腦細胞努力挽回一下,你不懂珍惜的。”

顧砺羽的樣子太正經了,正經到安瀾想把面前這鍋腰花湯拽到他的臉上。

但不得不說,顧砺羽讓安瀾原本對昨晚因為信息素引發的一系列事情釋然了。

“不想着劃清界限了?”顧砺羽問。

“劃清界限估計就沒飯吃了。”安瀾回答。

“我到alpha論壇發了帖子,大家的意見是——就好比兩個alpha一起看了個動作大片,然後對着互捋。捋完了還要互相責怪反應太誠實?”

“這個比喻不恰當的。畢竟動作大片這個起因,和你的信息素是兩回事。”安瀾愣了一下,趕緊又問,“別告訴我,你沒匿名?”

“匿名了。”

安瀾呼出一口氣來,還好顧砺羽有常識。

“畢竟我不匿名,你很快就會出名了。”

“請你不要這麽誠實。”

鹹蛋黃雞翅不好吃嗎?蔥爆蝦不好吃嗎?請你低頭吃飯可以嗎?

“好吧,我只是覺得有些話你也不用說得太滿。”顧砺羽說。

“哪句話?”

“以後不再聞我的信息素了。”

安瀾的腦闊疼了起來。

“我為什麽還要再聞你的信息素?我又不是omega!”

“萬一你哪天發現自己持久性或者能動性不足,你可以來找我。至少根據你在網上查到的資料,龍涎香能讓你自信起來,而且傷害性還小。”

安瀾忽然覺得顧砺羽對自己的信息素開始迷之自信了。

“打住。顧砺羽同學,我必須跟你鄭重地聲明,龍涎香是一種香料,而你的信息素是荷爾蒙,這是兩種東西。就算味道相似,功效也是不同的!”安瀾嘎吱一下,把雞翅膀的骨頭都咬碎了。

“哦,是嘛?但是對你有效。”

顧砺羽用湯勺舀了一大勺腰花,放在安瀾的米飯上,擡了擡下巴。

意思是,補一補啊。

原本還覺得如果顧砺羽是他的朋友,但是他卻對朋友的信息素産生一系列無法明言的幻想是很……但是當顧砺羽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地得意的時候,安瀾忽然覺得……曹尼瑪的有什麽了不起的啊?

你是優質alpha,一點點信息素就有非常強大的效果,那是你的天生優勢,又不是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得來的!

龍涎香千金難換又在某方面效果卓著,你有什麽可得意的?你自己找到omega了嗎?全校omega都說在你的懷抱裏會被凍死!也就只有我願意跟你聊天!

“別說了。再說下去你人設就真的崩了。”安瀾說。

“好吧。”

媽的,這聲“好吧”都帶着“我讓着你”的意味,讓人超不爽。

這頓午飯,就這麽十分“愉悅”地結束了,安瀾不得不說鹹蛋黃雞翅膀真好吃,蔥爆蝦也很好吃,那個什麽南瓜白子蒸蛋……一般般吧。

雖然,那是最貴的。

安瀾身為客人,擁有不幹活光享樂的權利。

顧砺羽把盤子和碗都收拾起來,送進了洗碗機裏。

而那一大把紙簽就被顧砺羽坦蕩蕩地放在桌面上。

安瀾把它們拿了過來,還有八支紙簽在裏面。他想要知道,顧砺羽是不是真的放了三支“絕交”在裏面。

慢悠悠打開第一支,上面只有蒼勁有力的兩個字:絕交。

安瀾有點打臉的感覺。

打開第二支,還是“絕交”二字,安瀾的另一邊臉頰有點疼,自己剛才的運氣是不是太好了,所以現在專門抽中“絕交”?

這第三支,總不至于還是“絕交”吧?

安瀾看到上面那嚣張的兩個大字,眼皮子開始抽抽了。

第四支,總算字數多了一點,寫的話讓安瀾啼笑皆非——雖然很尴尬,但我們還是能假裝朋友。

呸,能假裝的叫什麽朋友?

第五支,允許你拉開距離,也允許我保護你。

安瀾知道,這就是原本他和顧砺羽之間最可能的那個結果。

第六支,等你分化成了alpha,再比試一場,雖然你肯定輸。

安瀾用力摁了摁眼角,這個建議太兇殘了,“絕交”都變得可愛。

第七支,若幹年後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又不是要嫁我,當年你為什麽要尴尬?

安瀾忽然沉靜了下來。

如果許多年後,他們都長大了,在同學聚會上碰面,顧砺羽多半還是高冷不容易接近的樣子,但是安瀾可以想象自己只要對他多說兩句話,這個傳說中沒x欲的校草殿下就會一本正經地跟他聊天。

然後,他會感嘆,許多年之前,自己怎麽就會為了信息素走火的事情跟這家夥絕交呢?

安瀾沒忍住笑了。

第八支,你說來就來,想走就走,但別忘了我的信息素很貴。

“曹……談錢傷感情啊!”

第九支,安瀾打開,發現那是一支空簽,什麽都沒有寫,只是在紙簽的最下面落款了“顧砺羽”三個字。

“喂!這是怎麽回事?”安瀾拿着那張紙簽,走到顧砺羽的面前問。

顧砺羽很平靜地瞥了一眼,擦幹淨了手,點了點紙簽最末尾的落款:“本來如果你抽到這張紙簽,你可以自己寫想要怎麽樣。”

“所以……這才是傳說中的王簽?”

安瀾在心裏用力拍了一把大腿,抽中這個才是王道啊。

顧砺羽卻轉過身來,靠着身後的水池說:“當選擇擺在你面前的時候,通常比較容易。真正難的,反而是沒有選擇的時候。”

安瀾愣住了,當面前有各種選擇的時候,煩惱往往是有限的。

而當什麽選擇都沒有的時候,反而會變得更加忐忑和害怕,因為機會只有一次,寫下來之後就好像失去了改變的權利。

“你可以收好這張紙簽。我的簽名是沒辦法僞造的。無論我們以後會不會真的絕交,又或者畢業之後各奔東西,你都可以寫一個要求,我會為你辦到。”顧砺羽回答。

“為什麽?”

“謝謝你此刻在我的身邊。”

說完,顧砺羽就從安瀾的身邊走了過去。

安瀾看着手裏的紙簽,發現自己才是最可惡的那個人。

一點點小事就動搖,反而是顧砺羽費盡心思來平衡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就像個因為信息素分泌不平衡的omega,患得患失又脆弱怕事。

安瀾将那張紙簽折了回去,好好地放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是不會用它來向顧砺羽提任何要求的,他只是提醒自己,不要變成那種讓自己都讨厭的人。

“後天就要月考了。其實你回去多上幾堂課也沒什麽作用。”顧砺羽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是啊。”安瀾無奈地笑了笑,“而且下午的第一堂課是最困倦的。”

“現在吃飽了,估計你又會困了。”

“所以趕緊開始刷題吧!”

顧砺羽站在樓梯上,回過頭來看着他說:“所以趕緊睡覺。等你徹底清醒了,我給你壓幾道理綜的大題。”

“……”

吃飽了就睡,是養豬嗎?

但确實如同顧砺羽所說,安瀾不到半個小時就困了,本來是靠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沒兩下就困得眼睛睜不開,然後歪着腦袋睡着過去。

顧砺羽沒有放任安瀾睡太久,大概半個多小時就把他拍醒了。

睡得太久會讓人發昏,但是像這樣睡半個小時就起來,安瀾清醒得很,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

顧砺羽真的給他講解起了理綜大答題,而且是那種把知識點串起來,然後引導安瀾去思考的講解方式,等安瀾順着他的思路開始想了,顧砺羽就停了,只是撐着下巴很有耐心地等着安瀾把答案算出來。

整個下午,安瀾前所未有的清醒,他跟着顧砺羽刷了五、六道從前他覺得自己不可能解答出來的題,整個人都變得自信了起來,感覺智商仿佛飛躍了。

到了晚上,安瀾的手機響了,是媽媽問他到底什麽時候回家,安瀾才意識到自己跟顧砺羽待了一整天。

“我得回家了。”

“嗯,我知道。你等一下。”顧砺羽把臺燈關了,然後把已經給安瀾洗好的校服收了出來,以及那套射擊服一起平平整整地裝在袋子裏,“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人又騎了共享單車,離開了這個公寓區。

“我小叔叔的畫展,你記得來。”路上,顧砺羽還沒忘記提醒他。

“看我月考成績吧。如果成績太爛,說不定會被關起來學習的。”安瀾說。

“這一次不會爛的。”顧砺羽說。

“也是,你陪我刷了那多道題呢!”

等目送顧砺羽離開了,安瀾轉身上樓,把手機打開才發現許星然給自己發了三條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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