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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長海市,烈日高懸,地面熱浪層層翻湧,水汽蒸發,草木無精打采,人潮隐匿在城市建築群中,只有車流穿梭留下活動的痕跡。
車內導航傳來一段機械女聲:“前方道路擁堵,預計通行時間三十五分鐘。”
安語擡手取下耳機順手打開了車窗的隐私簾,對面大樓的玻璃幕牆正好将太陽光反射到了她車內,她眼前一白,又迅速将隐私簾拉上,偏了偏頭問司機龍哥:“怎麽堵車了?”
龍哥低頭盯着手機,說:“前面兩公裏的路口出了車禍,是一輛混凝土攪拌車違規駛入市區側翻了,車裏的混凝土流了一地,正好把咱們這三車道給堵了,現在正等着交管那邊來處理呢。”
話說完,安語回頭看了眼後車窗外已經排成長龍的車流,她拿過手機點亮屏幕,上面顯示15:11分,距離今晚的紅毯開始還有一個小時四十九分鐘。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FANCY雜志的慈善晚宴,她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歌手能去這種高端宴會,她都懷疑是她公司老板周利洋暗中塞了錢。今早八點半周利洋就給她打了電話,千叮咛萬囑咐不要遲到,但看現在這形勢,怕是有點兒懸。
她的助理木木從後排探出腦袋來問她:“那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啊?”
安語沒回答,拿着手機打開地圖搜索了此處到會場的路線。數據實時更新之後,顯示當前路線到達目的地需要一個半小時,另一條路線則只需要四十五分鐘。
她把手機塞進包裏,轉頭沖木木說:“收拾東西,我們下去打車吧。”
木木依言照辦,龍哥将鼻梁上的墨鏡往下一拉,擔憂道:“這外頭太陽那麽大,得走到對面的新安大道才能打到車呢,你不是怕熱嗎?能受得了嗎?”
安語将小桌板上的保溫杯收進包裏,略有無奈道:“受不了也得受,畢竟是FANCY的晚宴,要是我臨時掉了鏈子,估計周利洋得把我活吃了。”
龍哥幹笑一聲:“哪有這麽嚴重?既然周總肯讓你來參加晚宴,必然是極為看重你的,他哪裏舍得?”他頓了頓,突然壓低了聲音說:“你得知道,餘韻想來都沒這機會呢,前天晚上還找周總鬧了一通,也不知結果如何。”
她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想了想,沒有去接龍哥的話。餘韻是她們公司目前混得最好的藝人,勉強算個二線,FANCY這樣的機會沒有給到她,肯定會心存不滿。但她不是傻子,機會來了自然沒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下車前,她笑着給龍哥打了聲招呼,自動車門緩緩關上,也隔絕了她在夏日裏賴以生存的冷氣。
她這人有個說好也不好的特點,她的體溫似乎總是比旁人高上一點,但去醫院檢查也沒發現什麽問題。這就導致了她特別怕熱,有時候站在舞臺上被聚光燈一照,她也會覺得有幾分難受。
她從木木手中接過傘,又囑咐了一遍:“小心禮服。”
木木忍不住笑:“小語姐,你也太寶貝這件禮服了吧?是因為它是生日禮物嗎?”
安語偏頭瞧她一眼,笑着說:“難得周利洋記得我的生日,他都送出這麽大的禮了,我可不得小心對待嗎?不過他這人也不太懂這些,怎麽就偏偏挑了一條真絲的禮服?”
木木不解:“這真絲的禮服有什麽不好嗎?”
“也不是不好。”她拉着木木走上天橋,邊走邊說:“這真絲應該是禮服當中最難伺候的,雖然看起來高級,但是容易起褶勾絲,一點小褶皺都會影響整件禮服的質感。拍拍照還好,畢竟能p圖,但像今晚這樣的紅毯直播,別人隔得老遠就能看到你裙子上的褶皺,這不光降低禮服的美感,個人的造型完成度也會大打折扣。”
她笑了笑,繼續說:“你也不是不知道現在的鏡頭有多麽刁鑽,一點小問題就能無限放大。不過好在我糊,應該沒什麽人能特地注意到我,只要我穿上這禮服之後不坐下,應該就不會有折痕。”
“不坐下?”木木驚訝道:“小語姐,你這也太狠了吧,從你走紅毯到表演這中間可有不少時間呢!”
“那也沒辦法,在這樣的場合,保持精致和優雅不僅是對自己負責,還要考慮到天如,考慮到FANCY,這樣一來,自然就會謹慎對待。”
她偏頭看了眼天橋下,各色的車頂散射着多彩的光,讓她有些睜不開眼睛。她也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那些封存已久的記憶還是這般清晰。
關于這真絲面料,還是她十七歲的時候在樓澤玉的書房外聽到的。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下着大雨,樓澤玉因為前一天晚上着了涼沒有去公司。
琴嬸兒一早熬了冰糖雪梨要她給樓澤玉送過去,剛上樓她就聽到樓澤玉在書房裏發脾氣,像他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突然發火,定然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好奇心驅使着她悄悄靠近,仔細聽完才知道,竟是因為春夏發布會上的一條高定真絲裙。
她後來專門去搜過那條裙子,天青色的真絲,點綴半身的碎鑽。整條裙子像是一片幽靜的湖,在秀場的燈光照射下,這片湖閃爍着迷人的微光。可偏偏腰部多了一道極為顯眼的折痕,突兀地破壞了整條裙子的意境。
她聽見秀場的負責人向他解釋,這是因為模特在臨上場前高跟鞋搭扣開了,服裝助理正好不在身邊,她便彎下腰去系扣子,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造成了那道折痕,惹得樓澤玉大發雷霆。
她那時候覺得他有些過分,不過是一道很小的褶皺卻讓一批人直接丢了飯碗。後來她才知道,若不是他這般嚴謹細致,Jovan Russell不會跻身世界時尚圈頂流,也不會成為如今的華人第一高奢。
到底還是喜歡的人,一想到樓澤玉,她臉上都多了些笑容,也不論這笑容裏是否還藏有酸澀。
兩人順着新安大道往西走,那邊正好有一個公交站臺可以暫時避避這毒辣的太陽。她站定之後掏出手機準備打車,軟件還在開屏廣告上,她的餘光便掃到路邊,似乎有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她身前。
毫無預兆地,她的視線就離開了手機屏幕。同樣毫無預兆地,樓澤玉那張沉靜的臉就這麽出現在她眼前。
車窗搖下一半,她只能看見樓澤玉那雙烏沉沉的眸,他的視線快速在她身上掃過。
“上車”,他輕聲說。
這低沉平緩的聲音如清泉流過,悄悄驅散了這夏日午後的炎熱和這車流的喧嚣。她盯着那雙墨玉般的眸愣愣出神,腳下的步伐卻未曾挪動分毫。
“上車”,他再一次重複。
身旁的木木碰了碰她的手肘,她匆忙回神,應道:“好。”
她知道,同樣的話他不會說第三遍。
她朝木木使了個眼色,自己便從車尾繞到另一邊開門上車。冷氣襲來,帶着他身上柔和的香水味,緩解了她心上因為炎熱而産生的焦躁。
她不會忘記這個味道,在悶熱的盛夏傍晚,一場雷雨毫無預兆來襲,幹涸的草木得到沁潤的瞬間散發出新鮮而又濕潤的綠葉氣息。而後風過,卷走了那份潮濕,只留下一絲柔和的,幹燥的,帶着清甜的木香。
她離開樓家之後專門去找過這支香水,它叫thunderstorm,雷暴。就是這樣一場雷暴,陪她度過了無數個沒有他的炎夏。
她小心将門關好,暗自慶幸今天出門沒有噴香水。她轉過頭小聲問候:“澤玉哥,好久不見。”
他沒有看她,只是微微颔首以示回應。
司機老吳從後視鏡裏看着她笑,她也招呼一聲:“吳叔叔,好久不見。”
木木回頭,眼神裏滿是疑惑,安語小幅度搖了搖頭,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話。
汽車緩緩離開站臺,老吳笑着和她搭話:“小語得有一個多月沒回去看過了吧?最近很忙嗎?林董昨天還在念叨你呢。”
她正想回答,身旁的人卻是毫不留情打斷:“去哪裏?”
安語愣了愣,反應過來是要送她,她立馬沖着老吳說:“吳叔叔,我去逸藍酒店。”
身旁的人看她一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車內恢複了安靜,就連身旁人的呼吸聲她都可以清楚聽見。她往後靠了靠,垂着眸子盡量降低自己在車內的存在感。
樓澤玉不說話,老吳也不敢和她多聊什麽,氣氛一時尴尬,她幹脆閉着眼睛,假裝什麽都不想。
世界安靜以後,她的心跳聲被無限放大,她沒忍住內心的歡喜,唇角悄悄向上揚。她忍不住想,是不是無論過去多少年,中間經歷多少事,只要見到他,多少種情緒還是只剩下一個高興?
膝上傳來的震動打亂了她的思緒,她睜眼,屏幕上出現三個熟悉的大字,方修然。
她下意識偏頭看了眼樓澤玉,沒想到身旁的人竟然也在看着她。手機不斷震動讓她右手有些麻,樓澤玉別開視線看着車窗外,沉聲問:“怎麽不接?”
安語後知後覺劃過接聽鍵,方修然慵懶的聲音鑽進她的耳朵。
“到了沒?”
她清了清嗓子,回答:“快了,還有半個小時。”
電話那頭傳來方修然很輕的笑聲,“半個小時你跟我說快了。”
“那不然呢?”安語反問。
他提醒:“你可別遲到了。”
“我知道。”安語又偏頭看了眼樓澤玉,他還是支着下巴看窗外,似乎對她的舉動毫不在意,只是那薄唇輕抿着,顯得他側臉的線條更深刻了些。
她收回視線,又聽電話那頭的人問:“東西帶了嗎?”
她輕聲回答:“帶了。”
“那好,等你。”
“嗯,挂了。”
她收好手機,樓澤玉也收回視線看着她。兩人視線相觸,她像是被微弱的電流擊中,指尖輕顫了一下。
沉默片刻,是安語先開了口。
“澤玉哥也去晚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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