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親人

單語第一次見到單悅是在八月早上偏晚一些的時候,那個,她不曾聽說過的姐姐。當然,那時,她還不叫單悅。

那天和大多數早晨一起,她在夢中醒來,起床,洗漱,與青姨一起吃早餐……真的是很普通的一天。

然而,從聽到汽車發動機後,一切又都不一樣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時一件細微的事就可能改變一生。雖然,在那之前,命運就已經做了很多鋪墊。

她知道是她爸爸回來了。

單楚弈,她的爸爸,她敬愛的父親。

從記事時起,爸爸似乎都很忙,一忙起來經常忘了時間,在實驗室裏一呆就是一整天。這不僅是因為他是一位科學家,還因為他是一位固執的瘋狂的科學家。

單家有一間房間就專門被他改造成實驗室,而且明令禁止不許任何人進去。

但年幼的孩子總是好奇心過剩,單語不記得是幾歲的時候了。總之,一天下午的時候,她趁單楚弈出去的時間裏,偷偷趴在門縫處偷看。當時的門鎖還是那種老式的,使得門與牆體間還隔着幾厘米。

單語就是從這門縫處得于窺視門內的秘密。

其實也沒什麽秘密可言。

單語只看見實驗用的各種工具與及幾張泛黃的照片而已。照片上的爸爸比現在年輕多了,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件白襯衫也收拾得幹幹淨淨,雖然不笑,也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歡愉。

而照片上的另一人,與自己有着百分之八十的相似。從照片上看,單語遺傳她母親比較多。單語媽媽有着甜美的微笑,明媚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豐潤的嘴唇,清瘦的臉龐。屬于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類型。她一手抱着爸爸的胳膊,笑得很甜蜜。

那就是媽媽吧?

年幼的單語盯着照片渴望的想道。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媽媽呢,媽媽真的好漂亮,不但指容顏,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氣質。可惜,以前爸爸從不跟她說媽媽的事,而她一問,爸爸總會變得很悲傷。從那以後,單語閉口不提這件事。

看完後,單語便覺得無趣走了。事實上,越是神秘不可知的事物才最吸引人。知道了答案的秘密也就不能稱之為秘密了。

有時,答案并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尋找答案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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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動機的聲音逐漸變弱,黑色的轎車停在了家門口,單家很普通,只是一幢二層小樓,一樓空出來用來停車什麽的,而二樓才是居住的。這裏是一個老舊的小區,旁邊的許多人家也都是這種風格的小樓。

其實以單楚弈的財力,他完全可以讓單語住上更好更大的房子。但他舍不得,房子以及在此的回憶,這些算得上是他生命的全部,失去了,還能算完整嗎?

車門被打開,首先下來的卻不是單楚弈,而是一個女子。她有着極腰的長發,随着她下車的動作随意擺動着。夏日的陽光為她的黑發渡上了一層橘光。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微微仰頭,看着那間有着淡黃色的窗簾嘆息。

“走吧。”單楚弈也下了車,他不像平時随意的穿着那些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衣服,而是穿上正裝了,平時裏總是散着的半長發也紮了起來,束成小辮。如此一來,整個人的氣質完全變了。

“放心,小語會喜歡你的,她一直想要個姐姐或妹妹……”單楚弈說到這裏獨自笑了下,那笑容裏卻隐藏着某種悲涼的意味。“想要妹妹也就算了,她想要姐姐我可沒辦法弄出來。至少,以前不能。”

見她嘆息,單楚弈平時只用來思考數理化公式以及實驗過程的腦袋誤解了她的意思,笨拙的安慰道。

“嗯。”她輕輕答道,沒有解釋,臉上也沒有過多的表情。

單楚弈點點頭,這才開了門。沿着樓梯上到二樓,單語早就在客廳等待了,而薛青則自覺的收拾碗筷洗去了。

“爸爸,你回來啦。”只有面對單楚弈時,單語才會像個粘着父親的小女兒一樣,愛撒嬌。只是這一次在她看着單楚弈身後的人後,神色一下子變得很複雜。

而遲鈍的單博士并沒有看出單語的變化,只是輕輕一笑,然後讓了半個身好讓單語能看清他身後的人。

“小語,爸爸給你介紹一下。”他看上去很是興奮,說話間眉舞飛揚着。這樣的他,單語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其實你也看出來了,她跟你長得很像……不,應該說是跟你一模一樣。小語,她就是你的雙胎胞姐姐!”

雙胎胞?姐姐?

這時,單語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她。爸爸說的沒錯。

那人的确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她有和自己的一樣的容顏,甚至是一樣的身高、身材以及發型,若硬要說有那裏不一樣,只能說是氣質了。那人周身圍繞着冷漠的氣息,如同畫地為牢。建立起着一道看不見的圍牆,別人進不去,自己也走不出來。

而自己則不同,朋友曾戲稱自己。笑起來明媚動人,不笑則像變了一個人,落寞的讓人心疼。

單語知道,這和自己記憶裏不完整的童年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系。

“小語?怎麽不說話?是不是興奮過頭了?”單楚弈見她沒動靜,催問道。

“沒有,可是爸……”單語有些猶豫的看了眼她,卻見她也正好與自己對視,那雙眼裏閃爍着的不知名的情緒,突然讓她莫名心悸起來。不是心動,而是某種恐慌。單語別開眼,把單楚弈拉到一邊,小聲說:“爸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我有個雙胎胞姐姐啊?這……”

這突然冒出來一個,絲毫不給自己心理準備……如果自己不小心在街上遇到了,那該多驚悚。

“唉…”單楚弈一下變了臉,無不悲傷道:“其實當年,你媽媽一共懷了兩胎胞,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沒能堅持下來。”單楚弈哽咽了一下,拿手背抹着眼淚。“我本以為,這已經是最大的不幸了,畢竟生老病死我們不能選擇。可是…不記得是那一天了,總之,見到你姐姐不在了之後,我再也承受不了這巨大的打擊……”

一只手搭上了單楚弈的肩膀,那雙手骨骼分明,白皙且修長,如同藝術家的手,完美到無可挑剔。她用冷然的聲音說:“爸,你別傷心了,死者已逝,以後有我和…”她躊躇片刻,似乎在尋找合适的詞彙。“有我和小語陪着你呢。”

如同戳中淚點一樣,單楚弈這個帶着妻離子散悲傷了十幾年的男人,幾乎淚流滿面。

單楚弈兩手一帶,把他的兩個女兒抱在懷裏,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那之後,我近乎沉浸在悲傷裏,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般,還是小語你的哭聲喚醒了我,我想,我不能再這麽悲傷下來……後來,小語漸漸長大,卻因為在母體內營養不良而導致身子虛弱。不能出門的那些日子裏,你有時會纏着我問媽媽在哪裏……那時我根本不法回答你啊……死這個字對你來說太難理解了。後來,你又說……”

“爸爸,我想要一個姐姐或妹妹,這樣她就能陪我一起玩了。”

女孩揚起天真的臉如此說道,臉上是渴望的神情。而單楚弈只能強顏歡笑的轉移她的注意力。他愛他的妻子,何況那時的他也接受不了別人。可是,要如何對他自己女兒說:其實,你是有姐姐的,只是,被爸爸弄丢了。

這是何此殘忍,他做不到。

單語乖巧的在他懷裏,聽着他訴說着關于自己而自己又不知道的往事。內心湧出一陣陣悲涼的情緒。突然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傳入鼻間,讓單語有些恍惚。爸爸身上只有化學藥品的味道。

于是她側了下臉,看見的就是她無比熟悉的“自己”的側臉。她不經感慨,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姐姐,真的和她很像,她有着和一自己一樣線條明顯柔和的側臉,卻透出冷然的氣息。她們靠得如此近,單語連她臉上那細小的近乎透明的絨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正當單語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單楚弈也放開了她們。但他還是拉着兩個女兒的手,一起在沙發上坐下。

“小語,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聽話很懂事。是爸爸太忙了,讓你失去母愛的同時連父愛都很少感受到。”單楚弈愧疚道,他看着“她”。“還有你也是……是爸爸對不起你。這麽久才找到你。”

“爸,你別這麽說……”幾乎是同時,單語和她一共開口道。單語有些詫異的望了她一眼,難道這就是孿生姐妹間的心靈感應嗎?

她則給予單語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淺,也只是一瞬間,幾乎感覺不到。但單語就是感覺她笑了,沒有理由的。

“爸,我會和小語好好相處的。”她說道,聲音似乎永遠都在一個調上,不喜不怒。

單語:“……”

“好好。”單楚弈連說了兩聲,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高興!“噢對了,看我這腦子。既然你回來了,那你是打算用之前的名字,還是換成單姓?”單楚弈對着她說道。“如果你想用原來的名字,爸也不會勉強你。畢竟那對夫妻好心養了你那麽多年。”

“我…爸你幫我取個名吧。”她低頭思索,在單語有些期待的目光中說道。其實單語心裏還是很想認她,除去心裏那一點小小的疑惑不說。

在這世上,有那麽個與自己相同的姐姐也不錯,對吧?

“好!”單楚弈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随即他又苦惱了起來,“可是……該叫什麽好呢?”他對起名這樣傷神又費腦的腦力活動只覺得頭痛。雖然,他很想自己親自來。想了良久,他把目光投向了單語,看似打着商量實則是命令道:“要不,小語你來吧,我相信你姐姐會喜歡的。”

語畢,兩張同樣的臉有着不同的表情,她依然是一幅老神自在的表情,對于自己的新名字屬于放任自流的态度。而單語則猶豫了,腦中開始不停的蹦了黑色字體來。

斟酌了片刻,單語突然盯着她的臉,心裏有了答案。她柔聲說:“不如叫單悅吧?失而複得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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