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在夢裏

——我将褪去我的僞裝,與你坦誠相待。只是那時,你會怕我嗎?

——什麽意思?

單語聽見自己這般問道。

她對面的人兒随着薄霧的散去,露出了本來的樣貌,與她相同的一張臉,單悅。

——如你所見。

單悅平靜的說。

“不!”單語雙眼緊閉,表情痛苦。當她醒來時,早已不在那間超市。沒有陽光的天氣裏就連未拉上窗簾也顯得陰暗,她在自己家裏,自己的房間裏。

重新遇見花花的幻時記憶被重新喚起。

她全懂了。

她什麽都知道了。

單悅不在她身邊。

單悅一直在她身邊。

單悅她,不該稱為單悅的。

單語環顧四周,天是灰蒙蒙的,帶着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小區內熱鬧的氣氛若隐若現的傳來,聽不真切。

單語赤着腳下了床,房間暖氣很足,她只穿了件淺灰色的棉睡衣。單語不知道她睡了多久,想來是很久了,或許過了一天也說不定。

她走了出去,沒遇見單悅,倒是遇見了一臉懶惰的單楚弈。她走了過去,表情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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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她低聲道,單楚弈擡頭疑惑看她,只覺得她又回到了從前自我封閉的狀态,心裏不可避免的泛起苦笑。“怎麽了?”

“我有事問你。”

“你說吧,爸聽着呢。”他盡可能輕的回答,沒有追問為什麽她會暈倒的被單悅送回來,也沒有追問單悅為何沒了蹤影。

“是關于單悅的……”

單楚弈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不是我姐對吧。”單語木着一張臉,就連黑眼睛裏也沒有多少情緒。

“你怎麽會這樣想……”單楚弈勉強笑着。

“不要再騙我了。”單語悲哀的看着他,“我都知道了。”

單楚弈震驚,卻也不敢确定她所說的“都知道了”到底到什麽範圍,他試探的問:“你都知道什麽了?”

“在夢裏。”單語說,“在回憶裏,她和現在一樣,她和現在一樣大,而我才幾歲。在夢裏……”她又說,她有些混亂了,她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她是個泛着金屬光澤的機器人……在夢裏……”

單語重複的呢喃着那三個字,如果仔細看的話,她的瞳孔已然渙散,夾雜着難以言語的絕望。

單楚弈察覺不妙,猛得起身把她單薄的身子擁入懷裏。他輕拍她的背,安慰的憐惜着。“別想了,小語,爸求你別想了。”單楚弈帶着哭腔顫栗着。

“這樣下去你會瘋的。”

“在夢裏……”

單悅帶着疲憊關上門,背靠門後。就在剛才,她跟花家母女解釋清楚了一切。她們帶着不可思議的神情清楚印在她眼裏。

她嘆息,說:“請你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可以嗎?”

兩人沉默片刻,最終點頭。現在想來,她們也情願當初的自己也被封存了記憶,這樣,或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當然,這只是她們固執的幻想。

該發生的一切終究會發生。時光以它堅定不移的腳步,走遍時空的每一個角落。

晏君白說:你看不見,不代表它不存在。

“你回來,我有事想和你說。”單楚弈早以等待她多時,在此之前,他請來他的醫生朋友為單語打了鎮定/劑。

“博士。”

單楚弈少有的嚴肅與暗藏的猶豫徘徊讓她明白了什麽。

“小語大概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們的事我本來不想參與……”單楚弈看着她的眼睛,“小語喜歡你,你知道吧?”

“……知道。”單悅感到無可抑制的酸楚感彌漫全身,她嗫嚅道。

“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那麽接受不了你的身份。”單楚弈語重心長,“她剛睡下,你可以去看看她,但不要刺激她。……也不要再欺瞞她了。”

“我……知道了。”單悅卻邁不出那沉重的步伐,明明她的房間離這只有幾步的距離。

“去吧。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單悅依言前往,她走得很緩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潭裏。到這時她才發現,她那深藏的內心裏,對單語的在乎比她想象中深。

虛掩的房門,她一推便開,也第一眼看着了抱膝坐在床上,把頭縮在膝蓋裏的單語。潔白的柔軟的大床襯的她很渺小,很脆弱很孤獨。

單悅擡步過去,只敢站在離床沿一米遠的地方,注視着她。嘴邊泛起苦味。

單語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存在,事實上,她察覺到了。用除了視覺以外的其他感覺去捕捉她的存在,她的氣息組合成一個外在的她,空殼的她。沒有心的單悅。

過了許久,窗外又開始下起雪了,也不能稱為雪。很細的雪花随風飄進來,帶着單悅的發絲。她竟感覺有些涼意的。

她去關了窗。

“你就沒有什麽話向我解釋嗎?”當她背對着單語時,她這樣說道,平淡的不帶感情/色彩,心死般的平靜。任由寒風吹拂也激不起半點波瀾。

單悅動動嘴唇,猶豫的幾秒裏,她失去了寶貴的機會。或許也不盡然,有沒有解釋對單語來說,她已經在單楚弈那裏得到了答案。夢中的一切全被證實,她求來了答案。

“你走吧。”單語說。

“……你,考慮好了?”出乎意料的,盡管單悅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寒感,那是比夾雜着雪花的風拂到她身上更明确的感覺。

“是。”單語終于敢去看她,她怕自己心軟。單語直視着她的眼睛,眼裏溢滿明晃晃的熱淚,卻如她本人般固執的不肯落下來。

“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了。”她說。

“好。”單悅說,喉頭發出一聲細微的類似啜泣的聲音。她沒有半點猶豫轉身,長發也随着她轉動,在空氣中帶出一個決絕的劃痕。

單悅走到了房門口。

坐着的單語雙手垂落,連擡動的勇氣都沒有。她手指輕動,同時也失去了聲音。她的喉嚨裏積滿了說不出口的挽留。

有時候,片刻的遲疑,就能改變一生。

單悅左腳邁出了門框,她突然停下。轉身,雙眼流下了透明的眼淚,其實那也不是淚。她不是人,沒法用哭泣的方式表達情感。

“要我走可以,只是你能告訴我……”單悅以一種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我還能去哪裏?”

***

一月十三號那天。

單家異常的安靜。

單楚弈在單語房門站了許久,終于是等到了她的開門。就那麽幾秒鐘,他看見房間裏空了不少,白沙發不見蹤影。

單楚弈動了動嘴唇,終究是什麽也沒說。他勸不了單語,沒人勸得了她。就像她要求單悅走時那樣的決絕。

她們都只是孩子。

同樣有着倔強的性格。

沒有一方懂得退讓,或許這也是缺陷。

“走吧。”單楚弈最後只是這樣說。他們要去墓地,去見他的亡妻,單語的母親。

單語抱着一大捧百合花,那是她媽媽生前喜歡的。照片裏的她的媽媽笑容總是甜美的,那甜美的背後是對爸爸濃厚的愛意。

而她,什麽也沒有。

單語把花放在墓碑上。

兩人只是沉默的凝視着那張照片,年輕的與單語相似的容顏。但近來迅速削瘦的單語則完全沒有她母親的溫和。眸子裏化不開的深冷寒冰,下巴尖銳的不成樣子。面容孤決冷漠。她不像她了,從外貌到心理。

“小語,這些日子爸看着你這樣也不好受。”單楚弈打破了沉默,他俯身輕揉的擦拭着亡妻相片上的灰塵。對單語笑了下,這時,單語才驚覺他的衰老,并不比自己緩慢。

人的成長都是伴随着深切的疼痛。

“我沒什麽可說的。”單語拒絕了,現在的她沒有說話的欲/望。對任何人都是。

“能告訴我,你為什麽就不能接受她嗎?”

她是誰,兩人都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單語看向遠方,看着空氣的某一點。視線之內,有人哭倒在親人的墓碑上,她的耳邊回響悲切的恸哭。

“我應該接受她的對嗎?畢竟我依然那麽愛她。可是爸,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的你為什麽能這麽無動于衷?”

單語收回目光,那聲恸哭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有多冷了。

她曾說過:姐,你的心比石頭還硬。

“我,不是……”單楚弈想解釋什麽,或許辯白什麽,但都無從可說。

“爸,我想求你一件事。”單語總算恢複了一點生氣,但籠罩在她周身的陰郁情懷還在。

“你說。”

“停止那項研究,我不需要虛假的姐姐。如果可以,我情願一切從未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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