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柳橙從教學樓走出來,低着頭,眉頭微蹙,不知道在想什麽。
陸尋看見他,順着他的前進方向迎了上去。柳橙差點撞到他,猛地一擡頭:“……!”
陸尋用手撐着路邊一棵楊樹,笑眯眯地說:“好巧啊。”
柳橙臉上的驚訝無措轉瞬即逝,他沖陸尋禮貌地一點頭:“陸先生您好……”
陸尋問:“你打算去哪兒?回家嗎?我送你?”
柳橙退開兩步,搖了搖頭:“我要去食堂吃飯。您來幹什麽?”
陸尋說:“這麽巧,我也要去食堂吃飯。”
柳橙看着陸尋臉上那點不經意的沒正經,心底微微一顫,好像是為了掩飾這個沒人能看出來的異動,他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喉結上下一滑,指着不遠處一幢人來人往的建築說:“最近的食堂在那裏。”
“……”
兩個人站在一棵楊樹邊上四目相對着沉默了好一會兒,柳橙見陸尋不說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不太懂這是什麽節奏,他只好微笑了一下,越過陸尋往前走去。
陸尋沒說什麽,默默地跟着他進了食堂,若無其事地跟着他排隊,柳橙買好飯要走,陸尋叫住他:“這位同學,我沒有飯卡,麻煩你幫我刷一下吧?”
柳橙端着餐盤,無奈地看了一眼天花板,轉身回來替陸尋刷了卡。
吃飯的時候,陸尋坐在柳橙對面,一邊興致勃勃地品嘗面前價值十元的營養套餐,一邊把學校食堂從裝修到菜式到服務點評了一個遍。
柳橙慢吞吞地吃東西,一開始他不作回應,耐不住陸尋在對面說得頭頭是道,柳橙心想,以前怎麽沒發現陸總這麽愛說話呢?而且還是自說自話。在陸尋講到食堂應該針對學生的家鄉分布情況,豐富餐飲種類的時候,柳橙終于忍不住了。
“……你覺得我說的對嗎?應該照顧到不同地域的口味啊,湘鄂一帶的學生要是有10%……”
“陸先生你到底要說什麽?”柳橙撥了撥米飯粒,放下筷子正色道。
陸尋頭都沒擡,夾着一塊紅燒茄子,脫口而出:“說我喜歡你呀。”
柳橙:“……”他臉上浮現一個“聽到一句冷笑話”的尴尬笑容,內心卻一陣翻江倒海。
陸尋慢條斯理地把茄子咽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坐正了看着柳橙,反正最重要的一句話已經出口了,陸尋覺得渾身輕松,他臉上又變換回慣常的溫和冷靜,一字一字道:“橙子,我上次正經談戀愛還是七年前,我大概跟你提過,那時候我跟他有些矛盾,出了那次事故之後,我狀态不好,兩個人的關系更差,沒幾個月就和平分手了。之後,我找過幾個情人,你可能覺得我就是個游戲人生的纨绔子弟,你當然有理由這麽想,但是我還是想為自己解釋幾句,這個圈子想找個合适的伴侶本來不容易,我沒心思找,也沒碰到真正喜歡的,慢慢就随心而為了。但我從來不抗拒,甚至是很渴望,能和喜歡的人,發展一段正常穩定的戀愛關系……”陸尋頓了頓,直視着柳橙的眼睛:“橙子,我這些天想明白了,你就是那個我想安定下來的人。”
柳橙安靜地聽着陸尋把自己的心剖開給他,對于他這段理智通透的獨白,柳橙沒有任何回應,他想的是,陸尋,我們的問題不是這個。我們之間不是“金主總裁”和“被包養學生仔”的問題,我們之間隔着七年荒誕的怨恨和一條人命,還有欺騙和陰謀,随便拎出來哪一點,都對不起“正常穩定的戀愛關系”這幾個字。
“你怎麽了?橙子。”陸尋見柳橙漫不經心地用勺子在湯碗裏翻攪,湯灑出來順着桌面流下去也沒察覺,他趕緊拿了張紙巾探過身擦了擦桌面,“都流到衣服上了吧……”
柳橙這才回過神,趕緊站了起來,低頭看見大腿內側的褲子上沾濕了一片,還挂着一絲白色的蛋花,陸尋走過來低頭要幫他擦掉,柳橙飛快地搶過他手裏的紙巾,臉漲得通紅。
這時候兩個人站得非常近,柳橙彎着腰,陸尋一低頭就能看見他頭頂的發旋和泛紅的耳垂,從微微敞開的領口能看見他弧度優美的鎖骨,白.皙緊致的皮膚包裹着一顆看不清深淺的心。陸尋腦子裏閃過一些不純潔的片段,他吸了吸鼻子,柳橙身上的味道從領口散出來,鑽進他鼻子裏,腦子裏,讓這些香豔的畫面更加活色生香了。
陸尋沒忍住,在柳橙擡起頭來的一瞬間,抓住他腦後的頭發,強迫他仰起頭,在他嘴唇上飛快地啄了一下。
這是在學校食堂裏!柳橙狼狽地推開陸尋,慌忙四下望去。
雖說都忙着吃飯,但還是有人看見了的,他們這樣一對養眼的人物出現在食堂裏,就已經吸引了不少欣羨好奇的目光。
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瞪大了眼睛看着柳橙,神情興奮,見柳橙看見她了,故作鎮定地攤攤手,微笑着示意他們繼續……
柳橙無語,轉身打算走了。
陸尋毫不在意周圍的目光,強硬地把他拽回來按在塑料凳子上,“所以你要現在答應嗎?還是需要考慮一下再答應?”
柳橙心裏很亂,他沒有答話。陸尋等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別逼他了,他想,心急是吃不了甜橙子的,好歹得剝了皮兒。
“那你是需要時間考慮了?”陸尋拍了拍柳橙的肩膀:“你考慮好了,随時來找我。”
……
柳橙考慮了,沒有得出有效結果,他只好選擇拖着,他想陸尋那樣的人,不管是想找消遣的情人還是正經男朋友,都有大把人等着前赴後繼,過不了多久自然會對他失去興趣的。
某個下着毛毛雨的周六,柳橙在陰沉沉的天氣裏睡過了頭,之前的周末他基本都是和陸尋在一起的,現在好像除了睡覺,突然就沒事情做了。
柳橙是被媽媽的喊叫聲驚醒的,天空中烏雲沉沉,柳橙一醒來就覺得喘不過氣,胸口好像塞着一大團破敗的棉絮,把所有帶着氧氣的血液都吸走了。
“媽——”他推開卧室的門,媽媽披頭散發,搖搖晃晃地沖了過來,緊緊抓住他的手,用力非常大,指甲深深掐進他肉裏去,女人語無倫次地喊:“下雨了……下雨了!你,別出門,千萬別出門,答應我……”她重複着同樣的話,說着說着就落下淚來,聲音越發凄楚:“老袁,別出門,橙橙他不聽話……”
柳橙把她瘦弱的身體摟在懷裏,拍着她的背安撫道:“我哪也不去,我在家陪你。”
媽媽在柳橙懷裏安靜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讓她意識到不對,她突然猛地推開柳橙,向後退去,她歇斯底裏地叫道:“你不是他!老袁死了!” 她似乎認出了面前的人,眼神像刀子一樣恨不得當場把柳橙給戳死:“你怎麽不去死!是你害死他的!去死去死——我怎麽會生你這個讨債鬼!”
這些話聽了千八百遍,柳橙只覺得麻木,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但這種時候,他不能不管他媽媽。柳橙取了藥和水,一點點靠近縮在床頭發抖的女人。
“你別過來!你還想害死我是不是?!”瘋女人此時反應異常敏捷,她全身緊繃着跪了起來,順手從床頭櫃上抄起一個玻璃杯,用盡全力朝柳橙砸了過去。
砰一聲響,柳橙幾乎沒有躲,鋼化玻璃杯重重砸在他額頭上,又掉在地上終于摔了個粉碎。
柳橙覺得眼前模糊,他還沒覺得疼,下意識揉了揉眼睛,結果沾的滿手都是血。
……
陸尋周六加班,是因為他最近幾天無心工作,效率奇低,動不動就在想柳橙。
這倒黴周六上班不算,居然還下雨,陸尋從公司出來,揉了揉太陽穴,唉聲嘆氣朝停車場走去。
結果在車後面撿到一個比他還倒黴的小孩兒。
“橙子?”陸尋毫不顧及形象,穿着一身西裝跑了十幾米:“怎麽了這是?”
柳橙直接坐在濕漉漉的地上,抱着膝蓋,靠在滴着水的車身上,他沒有打傘,只把連帽衫的帽子扣在頭上,衣服都快濕透了。
柳橙從帽子裏擡起頭,他明亮的眼睛裏倒映着陰霾的天空,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陸尋,第一次直接叫了對方的名字:“陸尋,我沒地方去。”
陸尋把柳橙拖進了車裏,氣急敗壞地說:“你等多久了?你怎麽不去公司找我?”
柳橙說:“我這樣子不想那麽多人看見。”
陸尋及其小心地碰了碰他額頭上的紗布,還能隐約看見白紗布底下一層血紅,陸尋覺得呼吸不暢,他伸向柳橙領口的手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他解開柳橙襯衫的第一個扣子,見他鎖骨位置印着一道長長的傷痕。
“這是……怎麽了?”陸尋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沒法連貫了,他又去牽柳橙的手,但柳橙攥緊拳頭不讓他看了,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媽又犯病,讓她打幾下她就安靜了,現在我不能回去,我一回去她又要發瘋。”
陸尋閉了閉眼睛,努力維持着平靜:“我帶你去醫院。”
柳橙搖頭:“我自己去過醫院了。”
“……那能讓我去你家看看嗎?”陸尋覺得自己這幾乎是在求他了。
“不用了。我自己能處理。”柳橙不敢看陸尋的眼睛,他直直盯着擋風玻璃上來回掃蕩的雨刷。
陸尋又是氣又是心疼,恨不得掰開柳橙的腦袋看看他在想什麽,他不想再廢話,直接抓起手機給自己秘術打電話:“對,你幫我聯系一下二院精神科的王主任,還有再找幾個比較好的療養院……”
柳橙慌了神,他已經開始後悔自己這樣跑過來找陸尋,他只是突然想見到他,一時沖動考慮不周,如果陸尋執意要管他家裏的事情,他那些見光死的秘密可就藏不住了。
如果陸尋知道我處心積慮來到他身邊是為了可笑的複仇,如果他知道我曾經在他咖啡裏放過劇毒差一點就殺了他……
柳橙慌忙去搶陸尋的手機,帶着哭音喊道:“求你……求你別管了……”他不知道要怎麽阻止陸尋,情急之下,幹脆俯身過去,像個小老虎捕食一樣,咬住了他的嘴唇用力吸.吮。
陸尋被這猝不及防地一撞,嘴唇一下出了血,但迅速分泌的多巴胺讓他忘了疼,他忘情地回吻柳橙,連電話都來不及挂斷。
可能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柳橙終于稍稍放松抱着陸尋的雙臂,喘着粗氣說:“陸尋,帶我回家吧,回你家,我想你,我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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