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柳橙脫下外套,胡亂捂着口鼻,一頭紮進濃煙滾滾的家裏。起火點應該是在媽媽的卧室,這時候熊熊大火幾乎把小小的卧室吞沒,烈焰仿佛有生命的猛獸,張開火熱的血盆大口從被燒化的木門裏狂奔而出。嗆鼻的黑煙升騰在半空,越聚越厚,幾乎要把耀眼的火光都遮蔽了。

柳橙在濃煙之中摸索,四周氧氣漸漸稀薄,溫度原來越高。他彎着腰摸到自己房門口,正要踹開火燙的房門,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攔腰緊緊抱住。

“你瘋了?!趕緊走!”陸尋用了從未有過的蠻橫力道和最嚴厲的語氣,把柳橙連拖再抱地往外帶。

“放開!別管我了……咳咳……”柳橙卻好像瘋了似的,拼命掙開陸尋的手,濃煙嗆得人眼睛都花成一團,不住地咳嗽。

柳橙掙脫陸尋的鉗制,不顧一切地沖進屋裏,在他書桌抽屜裏面翻找,陸尋心急如焚,火越燒越旺,致命的濃煙随時可以讓人窒息而死,這些老居民樓裏還用的都是煤氣罐,一旦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陸尋緊跟在柳橙身後,見他蹲在地上把幾個抽屜全都打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紙張散落一地,陸尋兩步過去把柳橙從地上拽了起來,目光不經意掃過那些紙上寫的內容——

爸爸,對不起

我就是活該

我不愛他……

電光火石之間陸尋沒空細想,他眼睛裏好像也着起了火,通紅一片,暴怒道:“你不要命了!快跟我出去!”

柳橙手裏已經拿了一樣東西,陸尋沒顧上看那是什麽,只聽柳橙嘶啞地叫道:“我很快……你先走吧!”他說着,強行把手腕從陸尋手中扭了出來,把他往外一推,又從抽屜深處抓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火勢已經穿過狹窄的過道,點燃了柳橙房間的門,火焰吐着舌頭帶着灼人的熱浪兇猛地舔舐過來,滾燙刺鼻的黑煙灌了他一胸腔,幾乎燒得他失去理智,陸尋簡直氣得發瘋,情急之下用手背甩了柳橙一巴掌——

“啪”的一聲亮響,在噼噼啪啪的燃燒聲中都聽得清清楚楚,柳橙被這一巴掌打得懵了一瞬,好像是清醒了點,他抹了一把臉,顫聲道:“對不……”

陸尋再也不聽他廢話,把人夾在胳膊底下,壓低重心,像拖着個麻袋一樣,在無情肆虐的烈火吞沒這裏之前,把柳橙拖出了門,迎上了匆匆趕到救人的消防員。

……

新鮮空氣猛地灌進陸尋備受摧殘的呼吸道,他大口呼吸,覺得眼前金星亂晃,耳朵裏一陣陣嗡鳴。他扶着牆緩了好一會兒,恐懼感才後知後覺地湧上心頭,真是差一點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柳橙靠着牆坐在地上,水跡順着被熏得一臉黑灰的臉頰蜿蜒流下,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過了好一會兒,他從地上爬起來,軟軟地拉住了陸尋的手,愧疚地小聲說:“我錯了。你……沒事吧?”

陸尋怒氣未消,還在咬牙切齒地想,柳橙這孩子怎麽這麽熱衷于折騰自己呢?是不是從來不知道惜命啊?好一副生死置之度外大義凜然的樣兒!

“你說有什麽東西比命還重要!你是要氣死我?”陸尋甩開他的手,沖他吼道,下一刻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語氣依然不怎麽友好:“我打哪兒了?疼不疼?”

柳橙咬着下嘴唇,搖了搖頭。陸尋沖柳橙伸出手:“什麽好東西?給我看看。”

柳橙猶豫了下,從口袋裏掏出陸尋送他的,現在沾着嗆人煙味的,愛心紅豆袋。

陸尋:“……”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心梗了一下,眼看着要出口的幾句數落一下全忘了,半天他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說了一句:“……我送你那麽多值錢的東西,你就拿這個?”

柳橙睜着一對大眼睛,很誠懇地看着他。

陸尋心裏氣消了大半,有些哭笑不得……哎,等等,陸尋敏銳地想起柳橙好像不只拿了這一樣東西吧,他掃過柳橙依舊鼓鼓囊囊的褲子口袋,飛快地伸手從那裏掏出另一個物件兒來。

是一條很舊的男士皮帶。

“……或者夢到我媽拿着我爸死的時候身上那條皮帶,想要勒死我,每次快斷氣的時候,我就醒了……”

言猶在耳,字字剜心,陸尋想起柳橙曾經給他描述過的——那些纏繞多年的噩夢,還有他手上經年累月的傷痕。

陸尋閉了下酸脹充血的眼睛,胸口氣血翻湧,比在火海之中還令人戰栗絕望。他憤怒又自責,為什麽我沒有早一點出現,為什麽我要讓他獨自一人受這麽多的苦。

近乎病态的執念突然攤開在陸尋面前,柳橙羞惱之餘,又驚惶無措,在送他回來的車上,陸尋說的那些話,他還來不及細想,現在他經不起陸尋的任何推敲和探究了。柳橙慌忙要把皮帶從陸尋手中搶回來,語無倫次道:“別看了……就是我爸,爸爸他生前随身的東西而已……”

陸尋擋開他的手,他知道不是的,這東西對于柳橙來說,根本不是“紀念品”,而是他心裏的囚牢,是他甘願領受的“刑罰”,他已經把自己關在裏面折磨太久了。

你沒有罪需要贖,你也不需要這樣的“苦修帶”。

陸尋往前走去,一直走到警戒線外,消防人員往來忙碌,高壓水槍将一道道水柱噴射向二樓窗口,與火焰相撞嘶叫着生成團團白汽,火勢已經被控制了,零星的明火還沒有完全撲滅。

“陸尋,你幹什麽?!”柳橙跟着他,見他高高揚起了手。

陸尋用盡全力一揮手,皮帶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被幹淨利落地扔進了茍延殘喘的烈火中。

随後,陸尋把呆愣在一旁的柳橙緊緊按進自己懷中,對他說:“橙子,都結束了。沒人能再傷害你了,包括你自己。”

這次意外打亂了兩個人各懷心思的步調,不管是柳橙想分開想逃避,還是陸尋想把一切挑明了更進一步,都不得不給這個突發事件讓步。柳橙是比同齡人深沉成熟一點,但說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學生,處理後續事情難免捉襟見肘,這時候他即便嘴上不說,實際上也是希望能夠有人依靠的。

陸尋自然而然雪中送炭,很快幫柳橙和媽媽找好了臨時的住處,聯系保險公司,找律師處理鄰居們的投訴和索賠要求,聯系了最好的精神科醫生和療養院,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火災原因調查的結果也出來了,人為縱火,柳橙兩天一夜沒回家,梅姨實在有事,見柳橙媽媽睡着了,就走開了不到一個小時,結果媽媽就把自己房間的窗簾點着了。

療養院床位緊張,陸尋出錢找關系終于安排妥當,第二天就要把媽媽送去住院了,這天晚上,柳橙在酒店裏陪着母親,心裏百味雜陳。

媽媽難得神智清醒,她看着柳橙挺拔瘦削的背影,抿緊了嘴唇。

“橙橙,你過來。”落針可聞的房間裏突兀響起女人冷冰冰的聲音。

柳橙坐在書桌前,找了一張廢紙亂寫字,陡然聽見這一聲,條件反射似的抖了一下,圓珠筆啪嗒一聲掉在桌子上。

他轉過身,母親僵直地坐在床邊,手裏緊緊捏着一張照片。

“媽,怎麽了?”柳橙過去,站在女人面前。

“這個留給你吧,我只帶出來這張照片。”女人伸出的手枯瘦如柴,顫顫巍巍把照片遞給柳橙,其實她才四十多歲,但眼角眉梢已經滿是皺紋,兩鬓染白了。

柳橙接過一看,是媽媽一直放在床頭的那張三口合照,但她把自己的那一部分撕下去了。

“您不自己留着嗎?”柳橙知道他媽媽總是抱着這張照片看,嘴裏念念有詞,既可以懷念她老公,又可以詛咒她兒子,一舉兩得。

媽媽凄楚又諷刺地笑了一下:“你拿着吧,反正老袁的樣子印在我腦子裏,你,我也不想看見。就這樣吧。以後我去住醫院,沒事你也不用來看我。”

這些話從親生母親嘴裏說出來,柳橙既不傷心也沒惱怒,他默默看着殘缺的照片,他當時挺大一個孩子了,還撒嬌坐在爸爸腿上,笑得沒心沒肺的,爸爸寬厚的手掌一只搭在他肩膀上,一只環着他的腰,下巴擱在他頭頂,是無比寵溺親昵的姿态。

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對他這麽好了吧……不,還有一個的,柳橙眼前閃現陸尋溫柔的笑容,嘴角不自覺挂了一點稀薄的笑意。

“這些年,咱們倆互相折磨的也夠了,你也快20了,擺脫了我,自己好好過吧。”母親平淡地說,空洞的眼神越過柳橙,散落沒有焦點。

“媽,你是故意的吧?點火燒房子。”柳橙收起照片,看着眼前憔悴的女人,“這麽想死?”

女人輕輕搖了搖頭,苦笑:“想死,又不敢死。”

“怎麽?怕到了那邊,沒臉見我爸,怕他問你這些年有沒有好好照顧兒子?”

“閉嘴。”女人臉上終于不再無動于衷,她目光忽然變得犀利,死死盯着柳橙:“你也長大了,也能動用當年的賠償款,這幾年你還是把我放在身邊,不肯送我去醫院,是因為什麽,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在你眼前一天,就能提醒你你做過什麽好事對不對?我打你,其實你心裏覺得解脫吧……”

柳橙咬着嘴唇沒說話,他忽然覺得眼角濕潤,很多年他都沒有在媽媽眼前流過一滴眼淚,這幾句話卻像利箭一樣穿透心扉,至此,迷霧中的恩怨糾葛塵埃落定,來回幾句話終于撕破母子兩人之間最後的僞裝。

指責,怨恨,發洩,懲罰,互相折磨又彼此利用,到今天終于可以結束了。

“……這輩子就這樣了,我們沒有作母子的緣分,下輩子最好也別再見。”媽媽說完這句話,長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萎縮下去,無力地揮了揮手。

……

第二天一早,陸尋親自把柳橙母親送到療養院,安頓好了一切,再送柳橙回學校,一路上柳橙沒什麽精神,一言不發,歪在窗玻璃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橙子,你生日快到了吧?”快到學校的時候,陸尋終于忍不住問道。

“我不過生日。”柳橙好不容易回過神,低聲道。

我生日是我父親的忌日。

“20了。要過的。”陸尋伸手揉了揉柳橙的頭發,笑道:“20歲神奇呀,年紀十開頭的時候,還能做做少年夢,小孩子叫你哥哥你也敢答應,一過了20,就好像裝不下去了似的,時間分分鐘地催着你往前走。”陸尋把車停在學校門口,又說:“酒店就別住了吧,還挺浪費錢的,今晚回我那裏吧,衣服生活用品我都買好了。”

柳橙心裏很亂,雖然知道現在的情況,陸尋這麽安排合情合理,但他還是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兒,他怕。

“謝謝,我……再想想……”柳橙握着車門把手,眼神閃爍。

“橙子,這個給你。”陸尋沒有生氣,而是從包裏抽出一個厚厚的大信封,鄭重其事地遞給了柳橙。

柳橙疑惑地接過來,與陸尋道別,頭也不回地進了教學樓。

那天,雲淡風輕,夏天的氣息悄然降臨,老師們學生們都換了輕薄斑斓的夏裝,整個校園繁花似錦,四處吹透了清新明淨的風。

開課前夕,階梯教室裏坐滿了學生,有的昏昏欲睡,有的竊竊私語,最後一排,卻有一個幹淨清瘦的男孩兒,突然發出低低的,不可抑制的嗚咽聲。

他捂着嘴,竭力吞下撕心裂肺的,想要放聲大哭的沖動,但還是有眼淚從微微下彎的眼角流出來,打濕了面前桌子上攤開的無數張白紙。

那些紙上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細細看過就知道,那力透紙背的字跡,千萬遍重複着一句話:橙子,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