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荀引鶴并未理會沈知涯,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了江寄月身上。

她烏發雲亂,還有些發絲濕噠噠地貼在紅撲撲的臉頰上,大約是睡着并不舒服,蜷縮着時還皺了皺鼻頭。

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荀引鶴終于收回目光,落在了沈知涯身上,那之前看上去還算可以的狀元郎如今狼狽得像是喪家犬,臉上挂着谄媚的笑,像是戴着一張醜陋的面具。

亦或者,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荀引鶴動了動手指,侍刀便意會,揪住沈知涯的衣領,把他拖了出去,沈知涯不明所以地驚呼,侍刀順手給了他一拳,打在腹部處,又不惹眼又讓人難受。

沈知涯很快沒了聲息。

荀引鶴走進了屋裏,到了江寄月的跟前,看着她的睡顏。她的臉頰枕在柔軟的毯巾上,像是被毛絨絨包裹住的嬰孩,也像是一只無害的傻兔子,就算快要被主人賣掉了,還一事無知地,無憂無慮地睡着,相信着主人。

荀引鶴伸出手指,在虛空中,順着她鼻梁的弧度勾到了鼻尖,他道:“只要是你說的,我便都會信,所以你說你愛他,我便以為你們果真相愛。我即使嫉妒得要命,但也希望你能幸福,所以我給沈知涯挑了個好去處,你們完全可以衣食無憂地過完這輩子。可是,你瞧瞧你給自己找了個什麽樣的如意郎君。”

江寄月沒有理會他,此時無論荀引鶴說什麽,江寄月都不會理會他。

荀引鶴道:“既然識人不清,以後便不要識了,就待在我身邊,至少我不會讓人欺負你。”

沈知涯挨了侍刀的一頓打。

在這之前,沈知涯都不知道,原來挨打還能這樣屈辱,侍刀根本把他當狗遛逗,一個劍柄杵住他的腰腹,讓他半晌起不來身後,便雙手抱劍而立。

沈知涯以為自己被放過,慢慢緩過勁來時,侍刀又一腳踹在他的背上,讓他摔了個狗啃泥,那背上的一腳火辣辣的疼。

沈知涯後來索性不起來了,趴在地上質問道:“相爺要我家娘子,我也帶過來了,這位爺又為何打我?是我哪兒做的不是了嗎?”

侍刀睨了他眼,那居高臨下的态度讓沈知涯罕見的硬氣了回:“就算是要我死,爺也該讓我死得明白吧,這樣不分緣由的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你要談王法,便讓我來和你談。”

說話的不是悶葫蘆侍刀,而是荀引鶴。

沈知涯立刻就沒了剛才的勁了,甚至恨不得趴在地上裝死。

侍刀搬了條凳子讓荀引鶴在沈知涯面前坐下,在他的靴子兩步開外就是沈知涯的頭,這樣近的距離,這樣的差距,像是一種有意的侮辱。

“賄賂高官是什麽罪?發賣發妻又是什麽罪?”

沈知涯的腦袋嗡了一下,他以為梅香小院隐秘,能尋來此處的必然也是尋歡之人,誰知,荀引鶴會是那個異類。

沈知涯快速地想着應對之詞,可是殿前應答的機敏在荀引鶴面前,都化為了烏有。

沈知涯張了張嘴,最後只能哭道:“我都是被逼的,那尚書大人揚言要是不把阿月給他,便要把我外放到祁縣去,祁縣匪患紛亂,那前縣令全家都死得那麽慘,我願意為朝廷鞠躬盡瘁,可是我的娘這輩子還沒過過好日子,我不想她還沒享受過就落得悲慘的結局,還有阿月,她那麽漂亮,落在山匪手裏更是倒黴,所以我便只好答應了那尚書大人。我實在沒有求榮之心,求的不過是性命罷了。”

“江寄月落在林歡手裏,就是一件幸事了?”荀引鶴道,“你今日能為前程賣了江寄月,明日還會因為性命再賣她一次,直到她徹底失去了價值。”

沈知涯道:“不,我絕沒有這個想法,便是今日後,我也不會嫌棄江寄月,我仍然會與她生兒育女。”

聽着這樣厚顏無恥的辯駁,荀引鶴幾乎都想直接讓侍刀把沈知涯剁了扔出去喂狗,但是理智告訴他,還不到時候,沈知涯還有點用處。

荀引鶴半晌才忍下起來的殺心,道:“答得倒是足夠大義淩然,好似我真輕賤了你的人格。那我問你,如果你把江寄月給我,非但今日之事一筆勾銷,還能讓你進翰林院,你可答應?”

沈知涯愣了愣,欣喜若狂之前先被疑慮覆蓋:“相爺說得可是真的?”

見他兩眼冒光的模樣,荀引鶴對他更是不屑,又對江寄月充滿了同情與心疼,真心實意喜歡了這麽多年的男人居然是這麽個東西。

他既高興江寄月能有機會看清枕邊人的真面目,也慶幸在悲劇發生之前,他救了江寄月,又感到後怕,若是下一次,江寄月再遭遇這樣的事,他又不在,該如何是好?

思及此,荀引鶴倒是更堅定了要把江寄月奪過來的想法,沈知涯并不可靠,為了江寄月,他要把她盡早地納入自己的羽翼下庇佑,否則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個錯眼,沈知涯又會賣江寄月一次。

荀引鶴道:“當真。”

沈知涯這才松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并沒有想錯。能知道這梅香小院,又能進來的,能是什麽好人,只是荀引鶴好面,因此才這般恐吓他,也是怕他說出去,敗壞了名聲。

只是這何進能量是真的大,竟然能把線牽到荀引鶴身上去。

這個大腿可不知道比那吏部尚書粗了多少。

沈知涯道:“阿月如今已經喝醉了,人事不知,相爺不如便……我保證,她醒來後什麽都不會記得,此事只有我們幾人知道。”

不僅能把罪勾掉,保住官身,還能進翰林院,這樣的買賣劃算多了,何況荀引鶴比起林歡年輕太多,俊朗太多,不算虧待江???寄月,因此沈知涯答應得很快。

他來此處便早已做好了賣妻求榮的心理準備,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心裏負擔。

荀引鶴輕輕擡眼:“我對昏睡的女人不感興趣。”

沈知涯笑容一僵。

荀引鶴道:“你聽着,你要寫份和離書,與江寄月和離,從此往後,你們再無瓜葛,也不得碰她,她往後是我的人,與你一分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沈知涯有些着急:“這不行,這……”

荀引鶴道:“先聽我說完。”

沈知涯就不敢說話了。

荀引鶴道:“我會給你們換個宅邸,她名義上仍是你的娘子,你們婚變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江寄月。”

林歡,何進,荀引鶴一個都不會放過,只是林歡看上江寄月這件事,其實做得沒有沈知涯所想的那般隐蔽,所以為了防止世人的聯想與謠言,江寄月這兒必須表現得風平浪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荀引鶴不想要江寄月的名譽與林歡牽扯在一起,她就算要爛,也只能和他一起爛成泥。

荀引鶴道:“等我想見她時,她需要來到我身邊去。”

沈知涯聽明白了,但也呆住了:“這比外室還不如,阿月不會同意的。”

外室好歹還只是跟着一人,雖地位低賤,卻也幹幹淨淨的,而江寄月這般,至少名義上還是在兩個男人之間游走,她又心高氣傲,絕不會同意的。

荀引鶴“嗯”了聲,望過來的那眼輕描淡寫,似乎覺得不是什麽大事:“那便讓你們整個沈家都跟着覆滅。”

沈知涯咯噔一下,他不清楚荀引鶴是不是在開玩笑,卻清楚地知道荀引鶴要傾覆他們沈家,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些,所以這個逆鱗他完全不敢觸。

沈知涯腦袋上滴下汗來,道:“我會讓阿月同意的。”

那份和離書很快就起草完畢,沈知涯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那瞬間,他的心情無比複雜,可是連一絲一毫都不敢表露,看着荀引鶴把和離書拿過去。

從此之後,江寄月當真要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了,沈知涯的心裏有陣陣的絞痛。

荀引鶴袖了那份和離書去見江寄月,她仍舊如剛才般睡着,連姿勢都沒有任何的改變。

荀引鶴在榻邊坐下,把她的手牽了出來,在和離書上捺下手印。大約是被他抓住了手,江寄月有些不大舒服地想要把手抽回去,換一側睡。

荀引鶴卻更為強硬地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寬厚,能完全把她柔軟的小手包住,因為常年寫字,指上有生繭子,他不過從她的手背上撫過,江寄月便皺了眉頭。

她呓語道:“知涯,別鬧。”

她醉得睡過去前最後的記憶是沈知涯,自然以為是沈知涯在和她在玩鬧。即使如今還清醒着,她也絕不會想到,她的夫君已經把她送給了別的男人。

荀引鶴道:“我是荀引鶴。”

這不是他第一次向江寄月介紹自己,可是她總不記得自己,多少次,在她和沈知涯的故事裏,荀引鶴都只是路人,或許有點用處,但不必上心。

江寄月便是這樣的人,當心裏放進了一個人時,饒是其他再出類拔萃的男子也入不了她的眼,更進不了她的心。

從前荀引鶴只能嫉妒沈知涯得到了這天下最真摯的感情,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對江寄月是勢在必得。

他道:“往後你便忘了沈知涯,只能記得荀引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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