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江寄月聽問, 卻是垂頭默然,慢慢地想從他懷裏起身, 與他拉開距離, 道:“這樣的事,相爺問着似乎不大合适吧。”

她雖則點頭跟了他,但心裏那把尺公正明亮, 把兩人之間的距離一寸寸量好,一點也不願意荀引鶴逾越。

很有幾分你便是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的骨氣。

荀引鶴細細打量了番她的神色, 嘴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來:“無妨。”

左右他們來日方長, 此時不願說,往後總有一日是願意說的。

馬車停了下來。

荀引鶴道:“下車罷。”

仍舊是上回的院落, 今日江寄月總算可以見一見這奪走她清白,讓她一腳踏入深淵的府邸究竟是如何庭院深深, 關鎖情緣。

荀引鶴還指給她看:“我另外分了個院子給你們住,等你們都搬來, 你住在後院裏, 穿過角門就能進來了, 這兒清靜, 再不怕被人發現了。”

倒是把偷/情這事安排得明明白白, 滴水不漏。

江寄月沒答話。

荀引鶴牽着她的手進了去, 又道:“這是我的宅邸, 平日只安排了幾個仆從伺候, 荀府不知情,你放心。”

江寄月這才出聲道:“我沒什麽不好放心的。”

荀引鶴知道她仍舊沒怎麽相信自己, 這也在情理之中, 日久見人心, 她以後總能明白的。

開間桌子上已經放了桌席面,連江寄月要的燒餅也都在了,荀引鶴道:“這些飯菜也是幹淨的,我一樣樣先吃給你看。”

荀引鶴說這府裏是有仆從的,但江寄月并沒有見到,那些幽靈般的仆從負責收拾打掃,不在主人家前露臉,如此安排是害怕走漏風聲,暴露痕跡麽?

江寄月道:“便是沒有那種藥,我也想和你讨點來吃。”她不知道沈知涯是從哪裏弄來的藥,但他們男人麽,總是有渠道的,因此一雙烏亮的眼眸望着荀引鶴,“相爺能成全吧。”

那晚上因為有藥效,也算是賓主盡歡了,荀引鶴要她是為了享受,江寄月不覺得她木頭一樣躺着,荀引鶴還能從她身上嘗到什麽樂趣,所以她認為荀引鶴一定會給她的。

但荀引鶴的颌線慢慢收緊,好會兒才道:“我這兒沒有那種髒藥。”

江寄月道:“沒有就去買。”

荀引鶴道:“我不知道去哪兒買。”

其實是知道的,世家大族的爛事遠比江寄月所能想象出來的還要爛,所以很多三教九流、歪門邪道之事其實荀引鶴都是懂的,但正因為懂,所以越發守身持正。

直到江寄月讓他昏頭破戒。

江寄月瞧着荀引鶴思索着他的意思,她不信沈知涯都能搞來的東西,荀引鶴會沒有辦法買到。

他不願意,自然就是不想讓她吃藥了,大約是覺得沒玩過清醒的她,所以想試一試?

江寄月不大确定,可如果讓清醒的她和荀引鶴同床而卧,她是真怕自己會吐一床。

她的目光掃向了那桌席面,幸好上面備了壺酒,也不知是白酒還是黃酒,哪怕是果酒也無礙,左右她酒量本就差得一塌糊塗。

于是江寄月沒有再說什麽,入了席。

荀引鶴見她不聲不響就自覺入了席,卻沒有半分的高興,江寄月所表現出來的冷淡與抗拒讓他如墜冰窖,他試圖與江寄月解釋清楚:“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暫時不碰你,那日也是因你被下了藥,我才碰你的。”

江寄月真覺得荀引鶴會說話,那個‘暫時’加得巧妙得恰當好處,足以讓她放下戒心,也給自己留足了餘地,哪怕有一日‘不小心’碰了她,也不算失約。

何況房門一關,床帳一放,只剩了兩人,荀引鶴真要翻臉她也毫無辦法,那天就嘗試過了,她打不過他,荀引鶴要壓制住她完全是輕而易舉的事。

于是江寄月只是笑了笑,沒說信,也沒說不信,手卻已經伸出去拿酒壺了。

荀引鶴還在看她,江寄月不想他再多話生事,先倒了一盞酒抵給他,再為自己倒了盞,酒水注入杯盞中,江寄月知道是熱黃酒,比果酒刺激,她微微放下心來。

江寄月端起酒盞擡手敬荀引鶴:“小女先謝過相爺願意為家父伸冤平反。”

沒等荀引鶴反應,便一飲而盡。

江寄月是吃不慣酒的人,那口下去,覺得喉嚨辣辣得疼,臉立刻燒紅了起來,反應極大。

她再要倒酒,荀引鶴便握住酒壺,不讓她再吃了:“再吃你就要醉了。”

他把筷子遞到江寄月手邊:“空腹不能吃酒,會損傷脾胃,先吃點菜。”

一盞黃酒下去,四肢立刻暖軟起來,江寄月握筷都覺得沒力氣。

荀引鶴便為她夾了筷羊皮花絲,江寄月卻不想吃,她還沒醉,還能把荀引鶴的眉眼看得細致,就該再多吃兩盞酒。

于是把筷子扔下,又去拿酒壺,那壺酒被荀引鶴随手放到他那側去了,江寄月手撐在桌面上踮腳去取,荀引鶴偏要和她作對,眼看就要碰上了,又随手把酒壺放得更遠。

江寄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似乎想不到人居然能無恥到這地步,轉而看向荀引鶴的目光充滿了控訴。

荀引鶴沁涼的手覆上她的眼眸,唇湊到她耳邊,道:“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江寄月遲鈍地眨了眨眼,睫毛輕輕麻麻地擦過荀引鶴的掌心,像是不經意地撩動。

荀引鶴那只空着的手已經攬住了她細軟的腰,把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那只抱她的手臂随之就成了扣住她自由的枷鎖,江寄月的腳在空中踢了下,荀引鶴索性把她的鞋襪都脫了,白皙圓潤的腳便這樣暴露在空氣中。

江寄月蜷縮着腳趾,想把赤足藏進裙下,但荀引鶴把她攬得更緊了,他道:“不要動,先吃飯。”

桌邊就有盥洗的水盆,荀引鶴給他自己洗了手,又給江寄月洗手。

十指嵌入江寄月的指間,用皂角慢慢地替她清洗幹淨,一雙手被他揉捏來揉捏去,這下連吃酒後腦子變得極為遲鈍的江寄月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她道:“我自己可以洗。”她似乎很氣憤,荀引鶴竟然把她當孩子照顧,“不用你幫我洗。”

“是,你會洗,但你不乖。”荀引鶴眉眼沉穩,紋絲不動,“既不肯好好在我腿上坐着,也不肯好好吃飯。”

江寄月道:“我為何非要聽你的?”

荀引鶴道:“因為這樣對你好。空腹喝酒傷脾胃,飯前不洗手,不幹淨。”

他板着眉眼訓她,似乎當真是因為這點小事,江寄月的腦子卡頓了一下,她沒想起來究竟是因為什麽事,醉酒忘愁是真的,但她還記得她不想看到荀引鶴這張臉。

于是她道:“還不是因為你在,如果沒有你,我才不喝酒,我可讨厭喝酒了,娘死後,爹爹就總是喝得爛醉,還要我給他收拾。”

她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還非要上山,結果栽進山下的溪流,要不是有人陪着他,估計就變成一條水鬼了,所以後???來我跟他說,要是再敢喝醉,就罰他掃書院。他忍不住,我就說我不喝,給他做榜樣,他說我欺負他,我本來就不喝酒,算什麽榜樣,有本事我喝酒後又戒酒。我才不上他當,我也喝酒了的話,就沒人下山去接他了,他什麽時候變成水鬼都不知道。”

她越說越惆悵,到後面哭了起來:“我不喝酒的。”

小時候江左楊拿筷子沾酒逗她不算,印象中,江寄月吃酒的次數屈指可數,連當時成親的合卺酒,沈母為了照顧她,都在酒裏摻了大半的水。

喝醉的更只有兩次,一次在梅香小院,一次在這兒。

荀引鶴哄她:“我們以後都不喝酒了。”

江寄月還記着仇:“那你別出現在我眼前了。”

荀引鶴沉默了下,道:“這不可以。”

江寄月嗚嗚地哭了起來:“我還得喝酒,酒好苦好難喝啊,為什麽爹爹會喜歡喝酒?”

荀引鶴道:“別哭了,你一杯倒的酒量,明日起來必定頭疼,還哭就越發頭脹了。”

江寄月道:“你知道我會頭疼,你還逼我喝酒,你說你是不是混蛋?”

荀引鶴只得承認:“是,我确實是混蛋。”

江寄月睫毛上還挂着淚珠,眼兒通紅,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轉過頭更絕望了:“讓混蛋承認自己是混蛋,對混蛋能有什麽損失呢,怪不得承認得那麽快。”

荀引鶴哭笑不得:“那如果我不承認呢?”

江寄月來勁了,罵他:“做了那麽多孽,還不承認自己是個混蛋,你平素到底得多混蛋,才能對道德水準與普通人有南轅北轍的認識?你別不是人,直接就是畜生變得吧!”

荀引鶴發現了,江寄月單純就是想罵他。

他道:“嗯,你罵得都對,但你也知道讓一個混蛋改過自新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所以下次別再傷着自己的身體了,這樣委屈自己,多不值得。”

江寄月道:“但我不高興。”

荀引鶴道:“我教你個能讓混蛋不高興的方法。”

江寄月好奇地看着他:“殺了你嗎?”

她偏過頭,認真的模樣,像是她當真仔細考慮過這件事,“可是你身邊跟着的侍衛好像很厲害,我應該打不過,我連你都打不過不是?我殺你沒機會啊。要不下次等你睡着了,我偷偷捅你一刀?”

她看着荀引鶴的神色,以為他會被吓退,畢竟無論怎樣想,身邊睡個時刻想殺了自己的人,都是件過于恐怖的事,尋常人應當會立刻輾轉反側,直接把她踹下床,讓她趕緊滾才是。

但荀引鶴沒有,他淡淡地笑:“告訴你,我的侍衛是十二個時辰貼身守衛的,便是睡覺時,他們也在暗處保護我,若是我死了,你至多只能能再活一個時辰。”

江寄月挑釁地笑:“那好像也不賴。”

荀引鶴也笑:“确實不賴,等日後說起來,我們便是殉情而死,我早早吩咐他們,殺了你後,也不用再另外置辦棺椁,直接與我的屍身放同一只棺椁裏,如此我們便比尋常夫妻死同穴還要更為親密,如此一來,無論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逃不開我。”

江寄月一副見鬼了的模樣,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來:“你個瘋子。”

荀引鶴捏着她的下巴,湊上去吻她,呼出的熱氣與她的氣息纏繞着:“所以還是聽混蛋一句勸,要想報複混蛋,最好的辦法就是摘下他的真心,然後再把他的真心狠狠扔入淤泥爛土中,棄如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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