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贏川是聞着味兒走進臺球廳的。

地下室的兩扇玻璃門敞開着,門口擺着暫停營業的牌子。他的幾個好哥哥圍坐在一起,人人一個小馬紮,手裏拿着冰啤酒,正在興致勃勃邊撸串邊聊天。

他嘴饞,愛吃這類東西,或者是好奇心重,喜歡嘗試一些自己以前沒做過的事,畢竟贏家有專門的食譜,那東西從他出生就有。

什麽食物有營養,什麽食物是垃圾。

什麽東西上不了臺面,什麽東西最上檔次。

什麽書該看,什麽書不該看....

贏川嘴邊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意,嘲弄自己怎麽又無緣無故想起這些。

“嘿!川兒,來啦。”

齊天最先看見他,沖他揚手,然後是蕭捷和加宥。

贏川跟哥哥們打招呼,徑直往冰櫃走,輕車熟路地從裏面拿出一瓶冰鎮啤酒。

也不用哥哥們太過客套,他拎着啤酒主動坐在蕭捷身邊。

蕭捷側目看他一眼,目光十分溫柔:“來之前怎麽不說一聲。”

“幹嘛非要說一聲。”贏川拿起就近的烤串就往嘴裏送,不鹹不淡的語氣,聽上去有點像耍脾氣。

加宥和蕭捷都笑了。

齊天在贏川對面喊話:“你說幹嘛!你個大胃王,提前說就多點幾串,你看看,你看看,這家夥造的!”

“你現在就打電話給李老板,”蕭捷遞給贏川一雙幹淨的筷子和一次性食碟,話是對齊天說的,“老五,快點打電話,再要三十羊肉串和拌菜送過來。”

“嗯呢。”齊天答應一聲就翻兜掏手機。

桌子上的每樣菜贏川都吃了點,然後開始喝冰啤酒。

蕭捷讓他少喝點,擔心他的胃會不舒服。

他表示無所謂,很放松地說:“他們晚上不回來。”

“随便他們,你開心就好,”蕭捷很有大哥樣,從來不往深了說,“你今晚在這裏多玩一會兒,要是太晚就別回去,可以去你五哥那裏睡。”

贏川忙活着把肉從竹簽上撸下來,抽空瞟一眼對面坐着的老五,說句:“我不跟他睡。”

齊天滿不在乎地“切”了一聲。

加宥用胳膊肘碰贏川,眼含好奇:“為什麽不願意?”

贏川說:“他身上有味兒。”

加宥笑起來,看熱鬧不嫌事大:“什麽味道?”

“臭腳丫子味兒。”

“你可拉倒吧!”齊天作勢要脫鞋,“原來是你造謠我有腳臭,來來來!現在就聞聞,哪臭啦?”

“行了行了。”蕭捷哭笑不得地把兩個要掐架的弟弟拉開,“好好吃飯,老五你說話嗓門小點,別總跟小川大呼小叫。”

“我?”齊天指着自己,倍感委屈地嘟囔一句,“大哥你就偏心眼。”

蕭捷照他腦袋就來一巴掌:“你再胡說。”

齊天無語地撇撇嘴,瞪着眼珠看向笑得一臉殘酷的贏川,假模假式的揮揮拳頭。

贏川回敬他一個中指。

--

這天晚上贏川還是沒能留在哥哥們身邊過夜,三哥勸他好幾次,他搖頭說“家裏的阿姨還在”。

蕭捷和加宥出來送他,老五喝太多已經夢周公去了。

三人站在街邊,圍成三角形,不知道誰起的頭,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邵栗晖身上。

“他很少去公司,我見到他的次數不多,邵煜銘也不太管他。”贏川說着,臉上顯出一種特別的神态,有點高傲,有點難以捉摸。

加宥對這個話題的關注點特別高,急忙問:“他平時都去哪?”

贏川想了想說:“能玩的地方,私人會館去的比較頻繁,經常找朋友開派對,至于其他的我還不太清楚。”

加宥聽了,臉上的愁霧更濃了,不無感慨地嘆息:“他的變化真大。”

“畢竟這麽多年了,環境也不一樣。”蕭捷适宜地接過話,身子偏向贏川,換一種更加柔和的語氣說,“小川,聽老五說你是跟在董事長身邊工作,會不會很難做?”

“不難。”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趣事,贏川淺淺地笑開,“倒是他挺難的。”

蕭捷饒有興趣的歪頭:“怎麽說?”

贏川勾着意味深長的笑,半認真半開玩笑:“大哥,我懷疑他有受虐傾向,我這麽折磨他,他竟然不把我調走。”

“哈哈哈...”

蕭捷和加宥齊齊笑出聲,兩人往後仰頭的動作都是同步的。

贏川也跟着笑:“我也沒想到會留在董事長身邊,計劃趕不上變化,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行就算了。”加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避的眼睛裏浮現些許放棄的意味。

“三哥,我已經入職,現在說什麽算了,”贏川聳聳肩膀,“我再找機會,你們倆就別為我操心了。”

“小川,打算什麽時候搬出來?”蕭捷忽然轉移話題 ,“房子已經幫你裝好了,客廳和你外公那屋都沒動。”

贏川說:“就這兩天。”

加宥插一嘴:“需要搬家說一聲,我跟老五最近都不忙。”

贏川笑道:“就一個行李箱,自己能搞定。”

--

贏川的父母是第二天晚上回到四合院。

夫妻倆稍作休息,養足精神後馬上找贏川出來談話。

兩名大文化人并排坐在沙發上,他們直奔主題,詢問贏川昨晚去了哪裏,為什麽半夜才進家門。

贏川看一眼正在為父親斟茶的阿姨,心裏明白怎麽回事,早有準備地說:“昨晚我一直留在公司加班,臨走的時候董事長突然叫我去跟他應酬,他說這是工作的一部分。”

母親望着他的眼神嚴肅而陌生:“喝酒了?”

“喝了一點。”

“什麽酒?”

“紅酒。”

母親不吱聲了,看來這個答案在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丈夫輕拍兩下她的手背,開口道:“贏川已經正式步入社會,有些事是難免的,最重要的是他要得體,我覺得應該找一位老師,專門培養酒文化。”

妻子正經應道:“好,我來安排。”

“爸,媽。”贏川打斷他們的談話,一下子把注意力吸引過來。他對着夫妻倆微微颔首,“有件事我想争得你們的同意。”

父親喝了一口茶,問:“什麽事?”

贏川的笑顏剛好控制在合乎禮貌的範圍之內:“為了工作效率,我想搬到望京去住,這樣不僅離公司近,去學校也方便。”

聞言,夫妻倆對視一眼,快速地交換一個眼神。

母親開口道:“這件事我要和你爸爸商量以後才能給你結果。”

贏川一點也不意外:“好的。”

與往常一樣,遇到這種事夫妻倆就會轉移到書房探讨,門敞開着,絲毫不怕被人聽見。

贏川隐約聽到他們說“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或許也不錯”“他現在是董助”“工作時間比較彈性”等等...這樣的廢話。

他不想多聽,直接把自己卧室的門關上,然後自顧自的收拾東西。

暫時能拿走的東西不多,幾套衣服,幾本書,一些沒吃完的零食。

贏川很快收拾妥當,安靜下來後,還是能聽見外面的雜聲,他幹脆把耳麥戴上,點開流行音樂,放松身體靠坐在床頭,一邊聽着音律歡快的曲子一邊迎接那孤兒般的失眠。

他面前是一排紅木收納櫃,上面擺着小提琴和老式留聲機,牆上貼着古典名曲的黑膠唱片,他每天早晨睜開眼睛只要一坐起來就能看見它們,看久了,他會莫名的惡心。

在他剛會說話的年紀,他的父母就對他進行貴族教育,書籍的選擇,音樂的選擇,交往的人等;看書必須是名著,接觸的孩子必須有層次,庸俗的孩子是蟑螂。

贏川的整個學生時代,可以說是偏離人群,他看那些同學的距離很遙遠,仿佛隔着一條漫長、曲折、黑暗的道路,他身上烙着永不合群的孤獨印記,直到遇見蕭捷一行人,那種印記才慢慢被擦掉。

監獄裏的罪犯是有意識的犯罪後被戴上鐐铐,而他從出生的那天起便戴上了,他想掙脫,想的要瘋了...

他并沒有對自己感到失望,在經歷了那麽多失眠之夜與忍辱負重之後,他克服了貪婪與怯懦只為将自己的命運牢牢攥在手中。

--

在夢中打發殘夜。

第二天清晨,大海已歸位,生活還有繼續。

贏川洗漱結束後走出房間,來到餐廳和父母一起享用早餐。

夫妻倆同意了,同意他搬出去,像宣讀判決書似的通知他。

這個答案并不意外,贏川戴了那麽多年的鐐铐,早就把這玩意研究透徹,就連上面細微的擦痕他都能準确找到位置。

“謝謝爸,謝謝媽。”他的語氣比一根孔雀毛還輕。

母親說:“我會給你安排住處。”

贏川擡起臉,從容不迫地看着他們,“我已經有住處了。”

母親當即變臉,露出質疑和不悅的神色。

贏川接着上句說:“公司安排的,我畢竟是董事長助理,工作時間充滿不确定性。”

一聽是公司的意思,母親臉色稍微轉好。

父親放下ipad,端起早茶抿一口,聲音不高不低:“早知道就不賣你外公的房子了,望京以前不怎麽樣,近些年發展的不錯,很多名企都選擇在那邊安營紮寨,如果沒記錯,瑞升集團總部也是從國貿遷移過去的。”

贏川默默地吃着早餐,沒搭茬。

他想起小時候,總能聽到爺爺奶奶拿這種事貶低外公,大概意思是沾了皇城光的鄉下人。

爺爺還專門向他普及:知道為什麽叫望京嗎?就是望着京城。

就算被瞧不起,他的媽媽和婆家的關系卻很要好,因為他們是志同道合的人。

聊起這方面,他的父親突然問:“房子賣給誰了?”

母親思索了一瞬,對于不重要的事她向來不會浪費頭腦和時間,比較敷衍地回道:”交給經紀人和律師處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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