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酒吧的洗手間在後方, 要走出小門,穿過一段樓梯才能到。
贏川站立在鏡子前, 擰開水龍頭, 溫熱的水從掌心滑過。
他注視鏡子裏的自己,視線掠過眉心,當他與自己對視時,思緒一下子倒退回七年前。
相同的場景, 十四歲的他, 就是在這種封閉的空間裏得知外公去世的消息。
那天晚上他在黑夜裏奔跑, 差點變成魔鬼...
他甩了甩頭, 甩開一切雜念, 斂眸擦幹淨手, 轉身之際突然有了盡快離開這裏的想法。
推開洗手間的門, 贏川走下一段很短的臺階, 視線自然掃過通往酒吧的過道, 這通狹窄的過道被一個男人占領,他駐足, 盯着人看。
男人也在看他, 那狡黠的棕色臉上浮着明亮微笑,身子倚在木飾牆面與身上的咖啡色襯衫意外的搭。
氣氛離奇, 燈光幽暗。
贏川打量幾眼便繼續往前走。
在他與男人擦身時, 對方突然伸出一只手,不輕不重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回眸, 對上邵煜銘湊過來的俊臉, 因喝太多酒泛着紅潤。
“贏川, 你怎麽會在這裏?”邵煜銘又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贏川瞥一眼自己肩膀上的手, 旋即擡眸, 眼神微暗。
這眼神直抵人心,邵煜銘的那只手下意識地輕顫,被贏川這麽看着,仿佛一道銳利的光芒掃過他靈魂的暗夜。
贏川帶有嘲諷意味地開口:“你哪位。”
“嗯?”邵煜銘挑眉,“跟我在這玩猜謎游戲?”
贏川配合地笑了笑,然後握住邵煜銘的手腕,将那只礙事的手從自己身上挪走,與此同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整個人的氣質倏地變冷,這換臉速度簡直是比翻書還快。
邵煜銘微怔一瞬,只覺腺上激素開始飙升。
“離我遠一點。”
“你說什麽?”邵煜銘認為自己出現幻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贏川知道邵煜銘沒少喝酒,這會懶得搭理酒鬼,他伸出一只手想把人推開,沒想到這人特別難纏,順勢握住他的胳膊,接着又控制他的肩膀,在短短兩秒內把他按在木質牆壁上,還用兩只胳臂把他禁锢在這方狹小的空間內。
此刻,一朵陰郁的黑雲蒙上贏川的臉,他心裏的地獄在燃燒。
邵煜銘随之靠過來,離他不過幾寸的距離,兩人的氣息相互糾纏着。
走廊的一束光打在贏川的臉上,一個暗淡、模糊、柔和的陰影爬上他的眼尾,他的臉上煥發出蠱惑的神采,讓人心悸,也讓人覺得在危險邊緣試探,這種神秘特性可以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邵煜銘看在眼裏,短暫的出了神,總覺得在這種氣氛下應該做點什麽,于是得寸進尺的又離得近些。
贏川瞳孔微縮,語調平重而流利:“邵煜銘,手拿開。”
“剛才還裝不認識,現在能叫全名了?”邵煜銘哼笑着,邊說邊上下打量贏川。
離得這樣近,邵煜銘仿佛跳進一種戰栗或新奇的感覺中,這種難以自持的極度興奮的狀态越來越強烈,懷裏的贏川渾身飄香,有着夏日和玫瑰的一切好處。
他的視線從贏川的喉結下移到若隐若現的鎖骨,“講真的,我的名字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感覺真不一樣。”
“你喝醉了。”贏川好心提醒。
邵煜銘在酒精的促使下抛開理智,随心致地把手探進贏川的外套裏,感受到精瘦柔韌的力量,他的聲音變得異常幹澀:“贏川,你會出現在這裏,證明你就是....”
可惜沒等他把話講完,占便宜的那只手被一股迅猛的力量束縛住,很快發出骨頭挪位‘咔’的聲響,接着是一陣揪心的痛,痛得他的額頭立刻泛起一層薄汗。
“你他媽瘋了..呃..”
邵煜銘擡起頭想看贏川,然而贏川不給他對視的機會,一手鎖住他的後頸,另一只手把他的胳膊反綁在背部,用力按住他的頭朝着最近的木質牆壁撞過去。
他眼前一黑,半張臉疼的發麻,鼻子和右眼眶瞬間失去知覺。這工夫他還有心思慶幸,幸虧不是大理石牆面,不然照贏川這種力度,就算沒毀容也腦震蕩。
贏川向前俯下身子,手臂橫在他的後頸不允許他亂動,他試着掙紮兩下,意外的沒有掙脫。
他暗自驚訝,想不到贏川看似瘦弱,爆發力卻很強。
“放手!”
邵煜銘咬牙切齒,臉和手的疼痛揮發了他體內的酒精,恢複了些神智,被羞辱的憤怒也一同歸來。
贏川把嘴唇湊到他的耳畔,用一種極為陌生狠戾、低沉的語調說:“你很嚣張,嗯?”
邵煜銘不免怔住,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認錯人了。
印象中,贏川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語氣說話。
“不要惹我。”贏川說着便放開對邵煜銘的牽制,他退後兩步,任由對方捂着手滑落在地。
贏川優雅地理了理袖口,站在那裏,顯得那麽精神,衣服一塵不染,餘光瞥着邵煜銘的身影,覺得滑稽似的笑了笑。
邵煜銘這輩子沒這麽狼狽過,一時間想不到策略應對,甚至有些發懵的坐在地上,覺得鼻尖有熱氣,用手一摸果然見了血。
他氣急敗壞的擡頭想找人理論,然而這時候的贏川已經走了。
過道裏安靜下來,前方拐角樓梯處空無一人。
在被人發現之前,邵煜銘扶着牆從地上爬起來,拖着腳窸窸窣窣地走進衛生間,好半晌才出來,強行挽回了一點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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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門口,三人站在路邊等車。
林正義還在吃東西,好像有點困了,不停地眨眼睛,對于方才發生的事一概不知。
齊天感慨着自己剛剛看見的一幕,指着身後的酒吧問:“那個烏眼青,你幹的?”
贏川雙手插兜站的筆直,側目看着空曠的街道,聲音冷漠:“是。”
“他怎麽你了?”
“他摸我。”贏川的語氣非常正經。
“這...确實欠揍。”齊天莫名的想笑,”不過你可真行啊,好歹是你老板,我看他不像是很好說話的樣子,明天酒醒了準保找你算賬。”
贏川不以為意,呼吸着濕潤的空氣,靜默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齊天摟過他的肩膀,笑着調侃:“川兒,還想什麽呢,趕緊跑路吧。”
贏川扒拉開那只手,挑着眉梢看人,有點傲慢:“跑什麽,我還沒開工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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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十點鐘。
董事長現身二十二層,稍稍有了點變化,臉上多了一副墨鏡,顯得走路都帶風。
在進入辦公室前,他掃一眼贏川的辦公桌,空空如也。
他的右眼皮跳了幾下,低沉着嗓子叫人:“小萱。”
萱秘書踩着高跟鞋從自己的獨立辦公間小跑出來,來到他身旁時有點喘:“邵總,什麽事?”
“贏川去哪了。”
“他在人事部和新到崗的助理交接工作,下午贏川就會去B座的彙金報到。”
“這件事先停一停,”邵煜銘做手勢打住,聲音沉得令人窒息,“你現在叫他過來見我,要快。”
“好的。”萱秘書在心裏畫十字,已經數不清第幾次為贏川禱告。
吩咐完,邵煜銘邁着大步跨入辦公室。
他今天沒有穿正裝,裏面是一件黑色的薄絨衣,外面是風衣,他一進來就把外衣脫掉,随手扔在沙發椅,然後走向辦公桌,就這麽幾步路,內心燃燒的怒火更重,他憤然地把墨鏡摘掉扔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
這一聲不足以表明他的心情。
如果可以,他想炸了對面那棟大樓。
“嘶..”他摸着自己的臉,在抽屜裏找到一面鏡子,坐下來開始認真觀察自己。
鏡子裏的邵煜銘,不忍直視。
經過一夜的洗禮,他的手被醫生恢複原樣,但臉上的淤青愈發顯眼,鼻子和眼眶泛腫,這比缺胳膊斷腿還過分。
昨晚喝了些酒,心情不錯就有些興奮,發掘出綿羊助理的另一面,他确實沒把持住,可他沒做什麽,只是碰到衣角就被掀翻。
這小子吃了豹子膽,下手也太狠了。
邵煜銘想起來就牙癢癢,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按在牆上摩擦,他鬧心地把鏡子扣合。
他把腳擡到桌子上,身體往後仰,扶額閉目,頭腦中思緒紛纭。
除了憤怒,他對贏川還産生了別樣的感覺,微妙的很,難以釋懷。
他的思緒一時間神游到別處,想起第一次見到贏川的場景,那是幾個月前,在北京音樂廳,老秦陪同他一起觀賞音樂會。
演出一開始他就被贏川吸引了,不止是他,可能是全場的人。
這個光彩照人的青年,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臺上的贏川沒有戴眼鏡,眼睛仿若由水晶和冰塊組成,清澈,散發着光,卻冰冷無情。
這場表演持續兩個小時,最開始以著名鋼琴家為首席,後來換成小提琴。
首席小提琴手在一個交響樂團裏的地位最高,凡有獨奏的部分,均由贏川一人擔任。
小提琴拉得細膩又流暢。
當時邵煜銘就想,這孩子的水準不比那些大師差多少,這個年齡能練出這樣的水平絕對是天賦。
老秦向他介紹了贏川的家庭情況,個人品性,學習成績等,推薦贏川到瑞升集團實習。
他聽着,看着,點頭答應了,他實在無法拒絕臺上無比耀眼的小提琴樂手。
思緒慢慢回來。邵煜銘把幾個月前在臺上演奏的贏川和昨晚在酒吧遇到的贏川做了一個對比;一個浪漫美好的模樣,一個譏諷、冷酷的模樣,若前者是天使,後者就是惡魔的低語。
思及此,他記起贏川貼着他耳後講話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耳垂,心底劃過一絲異樣。
他真是小看了贏川。
這哪裏是小綿羊,分明是會咬人的小狼狗!
差不多十分鐘左右,小狼狗敲門進來了。
還是老樣子,黑眼鏡,白襯衫,黑褲子。
邵煜銘用手蓋住發黑的眼眶,胳膊肘杵在桌子上,眼珠向上翻,責備地看着贏川。
贏川漸漸露出那種和善、惹人憐愛的微笑:”邵總,有事嗎?”
他憑什麽可以表現的這麽若無其事?
邵煜銘輕揉着眼眶,心裏直冒火,咬着後槽牙質問:“你怎麽敢?!”
贏川擡了一下眼鏡,很快顯出無助的表情:“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
直接給邵煜銘氣笑了:“裝,接着裝。”
贏川唇角微勾,低眸不語。
總是以一種半超然的微笑應對惡言惡語,看着很貼服順從,實則是披着羊皮的狼。
邵煜銘算是弄明白了,從一開始他就被贏川精湛的演技蒙騙,印象一旦改變,他以前認為的害羞立馬轉變為狐貍的詭笑。
他把手從眼角移開,露出熊貓眼,拿起文件夾摔在桌子上,贏川成功地把他激得火冒三丈:“老實交代,昨晚那個是你?”
“嗯?”贏川歪着頭,裝糊塗的樣子還真讓人恨不起來。
“嗯什麽嗯!”邵煜銘正在氣頭上,嗓門難以控制,“怎麽!敢做不敢當,昨晚那股狠勁兒呢,在這跟我裝什麽純潔無辜的白蓮花。”
“沒有啦,”贏川聳聳肩膀,語氣極為輕松,“我只是覺得,工作時間不适合讨論私事,這不合規矩。”
“哦,你的規矩就是下班揍老板?”邵煜銘說話很用力,像下作戰命令一樣,“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麽做的後果。”
贏川清清喉嚨,毫無懼怕之意:“我只知道我屬于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邵煜銘無語的想翻白眼,攤開兩手向贏川敞開胸懷,表現出一副坦蕩君子風,“我怎麽你了?你至于跟我動手?”邊說邊指着黑紫的眼眶,覺得自己冤的不行。
“一個不熟悉的醉鬼突然過來搭讪,不分青紅皂白的把我壁咚在牆上,還用那種色眯眯不懷好意的眼神看着我,一只手摸我的....”
說到這裏,贏川微微漾出笑意:“我害怕。”
邵煜銘:“........”
“您說我是不是應該告他。”贏川上前一步,語氣認真,表情略微調皮。
邵煜銘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一字一頓道:“行,你真行。”
“謝謝誇獎。”贏川退回原來的位置,臉上依然挂笑。
邵煜銘的那根手指移向門口,拿出社會大哥的派頭瞪着雙眸說:“你先出去,叫萱秘書進來。”
贏川依言照辦。
沒多久,站在邵煜銘眼前的人換成萱秘書。
萱秘書剛進來時不免被老板的黑眼圈吓一跳,沒敢多看,瞅一眼就把頭低下了。
此時的邵煜銘已然恢複慣常的狀态,雙臂還胸面露沉思,說話也相當穩重。
“贏川的事先不急。”
萱秘書把原因猜對一半,決定問清楚:“您的意思是贏川暫時不需要去彙金報到對嗎?”
“嗯,”邵煜銘輕輕閉眼,揉着眉心,“先留着,給他安排一些零碎活。”
還就不信邪了!他必須把贏川治的服服帖帖!
萱秘書知道他心情不好,答應下來後就說自己先去忙。
邵煜銘手一擡,又有新的指示:“你去查查,贏川是不是獨生子,确定沒有孿生兄弟之類的?另外,精神病史什麽的也查查,盡快給我整明白了。”
說這話時他帶着個人情緒,不知話裏多少成分是真,多少成分是假。
萱秘書怪異地看他一眼,心裏直犯嘀咕,面上淡定應道:“我會找秦總了解清楚。”
“還有,讓那小子給我送點冰塊來消腫,必須是他親自冷凍的冰塊。”
“....明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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