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黑了, 外面有風吹的樹枝沙沙響。

林正義把窗戶關上,回過頭抱怨一句:“感覺今年的冬天會很冷。”

贏川敷衍地哼一聲, 縮在床頭懶得動彈, 雙手捧住陶瓷碗把鼻子埋進去,吸溜着瘦肉粥。

七點多鐘,蕭捷從外面回來,帶回一只熱乎乎的香酥鴨, 直接扔給了林正義。

後者開心地道謝, 接過鴨子就坐到一邊去吃。

贏川瞅一眼, 鼓着腮幫子說:“我也想吃。”

“忍着點, ”蕭捷坐在他的床邊, 邊說邊觀察他的氣色, “暫時不要吃油膩的東西, 臉有點漸紅了, 恢複的不錯, 被子蓋好不要着涼,今天外面冷。”

“我沒那麽嬌氣。”

“嗯, 我知道。”蕭捷露出一貫溫和的笑容, “我想你明天就可以生龍活虎,今晚大哥在這裏陪你, 明天我們一起去簽合同。”

贏川這才想起來, 明天是約好和中介租賃場地的日期。

他乖乖點頭,将最後一口粥喝完。

擦擦嘴, 洗洗手, 大哥跟保姆似的伺候他。

他心裏暖烘烘的, 抱住膝蓋定定地看着對方。

“怎麽了?”大哥被他看得困惑, 摸了摸他的頭發, “你三嫂熬的粥沒喝夠嗎?”

贏川抿了一下唇,開口:“大哥,四哥說你下午遇到熟人了,是誰啊。”

蕭捷溫聲道:“一位律師,不是什麽熟人,他見過加宥,有幾件像樣的文物放在你三哥那裏,今天恰巧碰見,我們就聊了幾句。”

“他見過三哥了?”贏川的美眸中透出些許驚訝。

蕭捷奇怪地看他一眼:“是啊,每天找你三哥的人不少,怎麽這種表情,難不成你認識?”

“算不上認識,”贏川說,“上一任老板的朋友,目的可能不單純。”

蕭捷思考了一下:“我們之間也沒說什麽,他看上去年輕有禮貌,不像是那種人,而且你三哥是真手藝,又不是江湖騙子,應該不會惹麻煩。”

“他不是奔着三哥,他是...”

“他是什麽?”

“算了,”贏川把被子蒙過臉,聲音發悶,“我困了,要睡覺。”

蕭捷答應:“好,我先送你四哥回去,晚點再來陪你。”

贏川在被子裏點點頭。

--

睡得早,醒的也早。

後半夜,贏川在黑漆漆的房間裏睜開眼睛,值得開心的是他沒有做夢。

隔壁的床位睡着蕭捷,和衣而卧,背對着他。

贏川摸出枕頭下的手機,點開看一眼時間。

淩晨三點不到,屏幕上還挂着幾條未讀短信。

是邵煜銘發來的。

第一條,問贏川的身體狀況。

第二條,專門道晚安。

第三條,問贏川是不是把他拉黑了。

短信是晚上十點多發來的,那時候的贏川早睡了。

他盯着屏幕沉思片刻,回一可愛班句:【我沒事了。】

後來,他似睡非醒地淺淺做了一個夢,沒有夢到過去,而是夢見了邵煜銘。

在一個虛幻的場景,邵煜銘坐在他的身邊,穿着一件暗紫色的襯衫,手腕的表閃着光,不停地往他餐盤裏加菜,還一臉關心地問他好不好吃。

夢裏的他沒有躲開男人的親近,他把筷子扔在桌子上,側過身體,直勾勾地盯着邵煜銘,緊接着,他突然上手捏住對方的臉,笑得親昵又乖戾:“我要捏你的臉,不許動!讓我捏你的臉!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王八蛋!”

邵煜銘笑着任他擺布,慢慢地,場景變了,他回到小時候,站在空蕩蕩的四十一條胡同,身邊沒有其他人。

贏川醒來,覺得十分荒謬。

他為什麽會做這種雜七雜八的夢,尴尬又怪異。

--

早上,贏川滿血複活。

蕭捷去辦理出院手續,他在房間裏換衣服。

這期間,邵煜銘回了信息,很長的一段話,大意是想約他出去見面。

他打字回道:【很忙,沒空。】

隔了兩分鐘,邵煜銘發來一條沉重的話:【贏川,你為什麽這麽抗拒我?】

為什麽?

贏川扪心自問,他順着感覺去思考,腦海中一下子冒出他和邵煜銘在度假屋的畫面,那個男人逼着他在陌生人面前演奏小提琴,他最痛恨的小提琴!這件事就像一根刺紮在心尖,想不起時沒感覺,一旦記起來就會感到不舒服。

大哥說的沒錯,他敏感又記仇。

他不想為任何人妥協自己的情緒,他需要時間來消化。

如果不跟邵煜銘劃清界限,他總有一種和過去牽扯不清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心生煩躁、焦慮和憂郁,他不想這樣。

走出醫院時,贏川回了信息:【原因早就說過,我們不是一路人。】

--

當天,贏川辦成兩件事。

俱樂部場地落實,位置定在朝陽公園附近的經濟園,一棟獨立的三層別墅,上一任租家是電競俱樂部的老板,地下一層幾乎不用重新裝修,設備擡走可以空出足夠的空間,正好用來停放閑置的摩托車。

搞定場地,定下企業名稱,贏川去工商備案審批,很快就拿到營業執照。

除了這些,還有許多手續要辦理。

接下來的幾天,贏川一直在忙這件事。

俱樂部需要裝修改造風格,還要擴展工作人數,誠招賽摩手等等,兄弟幾人全部放下手裏的活來幫忙,能做什麽就做什麽。

齊天簽了一份正式合同,下定決心要陪贏川一起在賽道上飛馳,飛多少年都行。

大哥也簽了一份,但因身體原因,很多賽事參加不了。

至于其他兄弟,成家的成家,單純的單純,這兩個人的實際情況都不太方便,只能給予經濟和體力上的支持,還剩一位顯少露面的二哥。

二哥是他們之中技術最老練、最優秀的。贏川屬于天賦型賽摩手,技術方面可以媲美,但比賽經驗不如二哥豐富,他心裏始終惦記着二哥,可惜二哥對這方面似乎已經失去興趣,更恰當的說是刻意避開。

贏川一直堅信,二哥還是熱愛賽摩這項運動,只不過在強迫自己走另一條路。

他獨自窩在吧臺,手拿兩部手機,低着頭打電話,一邊聯絡曾經交過手的賽摩手,試圖把人挖過來,一邊觀察微信等待二哥的回複。

不遠處,齊天和蕭捷坐在一起。

兩人商量着,應該怎樣招募優秀的車手。

齊天根據現狀提出幾個意見,比比畫畫的,叽裏呱啦地說現在什麽都缺,然後抓住裝修公司的經理,想要把牆壁改成假磚塊的白色。

蕭捷制止了他的這種行為,客氣地跟經理說兩句便讓人去忙。

“咋地大哥,我說的不對嗎?”齊天環顧一圈,一臉過來人的樣子,“大廳一定要是亮色,千萬不要搞得烏漆嘛黑,上次陪小川去獵鷹俱樂部,還以為進了地窖。”

“這些事讓小川自己做決定,我們不要幹涉,”蕭捷用眼神批評了齊天,“我知道你是為他好,但現在的他不需要,你不要教他做事,他有自己的想法,俱樂部是他投資成立,不管好壞都由他自己承擔,如果遇到困難,我相信他可以自己解決。”

齊天眼睛睜大,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大哥嘴裏說出來的。

大哥笑了笑,解釋道:“小川最需要的是自由和個人意志,過分關心只會适得其反,你剛剛指手畫腳的行為跟他的父母有什麽區別?”

“別拿我跟他們比,我可不會無緣無故的報警...”齊天翻着白眼,旋即看向吧臺的贏川,心裏搜尋合适的字眼,“我看川兒真的有點焦頭爛額,大哥你也知道,以往比賽川兒都不怎麽露面,跟那些賽摩手不是很熟悉,想要挖人過來,他說話的力度肯定不如你,何況他才二十出頭,你真的不幫幫他?”

蕭捷順着齊天的視線看去,溫和的目光落在贏川光潔的額頭,看了兩眼,漾出淺淺的笑意:“我會适當的幫他,最終結果還是要由他自己來決定成敗,他還年輕,沒必要急于求成,而且現在也不适合,他需要沉澱下來。如果真的需要我們幫忙,他會主動說出來的,小川跟我們不會見外。”

“嗐,”齊天扒拉兩下頭發,抛出一個了然于心的神态,“明白了,我剛剛做的确實不對,大哥你真的...沒有你我們可怎麽辦。”

“你都二十五了 ,還說這種話。”

“靠!四十五也照樣說,誰敢笑話我,大哥我們不能沒有你。”

蕭捷敲了一下齊天的頭,表情卻很和氣。

這時候,林正義從外面回來了,一屁股坐在他們身邊,獻寶似的把幾盒菜推到中間,那股很容易滿足的勁頭,俨然就像個孩子。

林正義說:“老貴了。”

齊天哈哈笑:“你小子也不看看這是哪兒,朝陽公園,這裏哪有便宜的東西。”

林正義拽住蕭捷的衣角,壓低聲音說:”大哥,小川最近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蕭捷問,齊天也把腦袋湊過來。

林正義說:“不愛笑,話也少了,陪我玩游戲總輸,他以前很厲害的,反正我覺得他不開心。”

齊天和蕭捷對視一眼。齊天感到納悶:“不應該啊,他爸媽都走了,他應該嗨起來才對,我看他最近非常積極,每天有幹不完的事。”

“他在找事情給自己做,你覺得他為了什麽?”蕭捷接過話,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你別忘了,他前幾天進過醫院。”

齊天詫異地張張嘴,忽然想通了什麽,整個人都沉默下來。

蕭捷轉臉看向吧臺,贏川始終保持一個姿勢,還在那裏講電話。

“有些事情,尤其是關于原生家庭。”蕭捷的眼神中透着濃濃的關心,“想要放下過去的擔子,哪有嘴上說的那麽容易,他畢竟在那裏生活了二十年。”

齊天沉聲道:“怎麽做能幫到他?”

“沒人能幫得了他,仔細想想,這是一種自然現象,很多東西從體內卸掉,靈魂卸空了,接下來就需要有其他東西來補充,或許是夢想,期待,還有可能是愛情。他會一點一點充實自己,然後享受新的人生。”

蕭捷說完這段話,沖着兩個弟弟坦然一笑,随即站起身,踱着步走到吧臺。

贏川剛好打完一通電話,一擡頭,看見大哥站在眼前,臉上挂着讓人踏實的笑。

大哥說:“加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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