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幸事已盡 抛名棄利隐鄉村
“哎呀,李大哥!不好啦不好啦!你家小無憂又和隔壁家阿鐵打起來啦!”桃花妹慌慌張張地跑到地裏去喊人,兩個孩子打的那麽厲害,她一個女孩子又拉不開,只得跑着喊了半個村兒的人去勸。這不,又看到了家長,趕忙告知一下。
李無慮聽得,匆忙丢下手中鋤頭,向着桃花妹說的地方趕去。見得自家弟弟時候,那孩子滿臉黃泥,隐約還滲着血絲,面上沒什麽表情,黑漆漆的眼裏卻燃着怒氣。對面的阿鐵雖說十多歲了,但和個九歲孩子卻也是被打得一片狼狽。
伸手将李無憂拽到背後,李無慮忙彎腰和人道歉,“不好意思啊,阿鐵娘,這孩子就是不懂事。我代他跟你說聲對不起,你別和他生氣。阿鐵要是哪裏不舒服,去看大夫的錢也都由我來出。”
正值盛夏本就炎熱,田裏幹活更是汗流浃背,所以下田去幹活自然是要脫了衣服的。不過李無慮因自身原因不得坦胸露背,外面披了件剪掉袖子的短褂。露出淺褐色的健碩手臂,雖說不上肌肉虬結,但卻結實得讓人想要去依靠。尤其是阿鐵娘,本就是個寡婦,見得男人就如狼似虎,現在又能見着個這樣好的。
別說這身板不錯,就是那臉蛋也俊俏的緊呢。濃眉亮目,高鼻薄唇,尤其是那眼窩有些深,看上去陽剛氣十足,加之那身板兒,真是看得她春心蕩漾。
“哎呦,你這是說得什麽話,小孩子家打打鬧鬧嘛,麽個事情的。”阿鐵娘拍了拍李無慮,手摸到那結實胸膛時,咽了咽口水,只嘆自己咋個不晚生幾年。不過見這人不過比自己小個幾歲,日後來來往往,許是能成了呢。
阿鐵娘說着道別的話,眼睛卻不忘帶勾似的盯着那胸腹來來回回的看着。阿鐵見自己娘親不同往常,上次他和隔壁小六子打架的時候,阿娘可是差點把小六子爹的臉撓花,怎的這次不護着自己了?心中不快,又不忘給李無憂做個鬼臉,然後跑走了。
李無憂板着一張小臉,不為所動。就連李無慮蹲下身子問他事情緣由,他也不願說。
李無慮嘆了口氣,“唉,你是不是還在氣我之前說不教你武功?”
沒有回答,小臉更是扭到另一邊去。
根本不用問,李無慮就知道這臭小子在鬧脾氣。因為自己不教他武功,就故意被人打,然後以此來脅迫自己心軟。就算是被這樣的小心思算計着,可自己又氣不起來,打不得罵不得的,只好拎着他去田裏,免得一眼罩不到,這孩子又和誰打起來。
“嘴巴張開。”
到了夜間洗澡的時候,李無慮就看到李無憂身上這傷口不少,雖說阿鐵看起來比他還嚴重,但李無慮還是不免心疼一番。嘴角都破了,嘴裏面恐怕也被咬破了,可李無憂又不配合,緊咬牙關不讓他看。
“唉,你到底想怎樣?”李無慮拿着濕布巾擦着那小小身體上的印記,但比起那些擦傷,真正讓他感到心疼的,是右胸上的一記傷疤。
那一劍,貫穿了晴皇後的身體,再入琴風久胸膛時,已沒有什麽威力了。雖沒有深入髒腑,但那傷疤卻是會留下一輩子的。
自那一天後,已過了半年。一場高燒,琴風久忘記了一切,這讓冉業松了一口氣,不然他又要以何種理由、何種借口去讓這個孩子接受自己的照料與贖罪?而如今,他二人化名李氏,取名自無憂無慮,只願二人真的能在這偏遠山村中,無憂無慮的平安度過一生。
将目光轉回那稚嫩臉龐上,冉業……不,現在他只是李無慮。李無慮無奈開口,“就知道你是在氣我不教你功夫,看着我,不然真的不教了。”
聽得這話,李無憂才不甘願的把臉轉了回來,面上沒什麽表示,但亮晶晶的眼裏充滿了期待。
唉,前些日子讓這小子見到自己身上的傷疤,硬是覺得自己像是村頭王大爺說的歸隐山林的武林豪俠,非要自己教他武功。雖然他也的确會武功,但這傷疤都是戰場上得來的,哪裏像個大俠?而且,他本意是二人隐居,有怎會教李無憂武功呢?但這小子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這幾天裏想着辦法把村裏年齡相仿的孩子都得罪了個遍,終于今天阿鐵爆發了。帶着一身傷給自己看,不就是為了讓自己教他功夫,好不被人欺負嘛。
“你教嗎?”
“你先張嘴,讓我看看。”
見李無慮有所松動,李無憂也是順杆就爬,乖乖張開嘴巴。
“唉,果然嘴裏面也破了,這些天吃些粥罷,免得碰到了,你會疼,又要硬挺着,反而會更嚴重。”嘆了口氣,李無慮又拿布巾沾了水,将臉上的傷口周圍小心擦拭。
嘴巴也看了,傷也處理了,可李無慮卻沒再說武功的事情了,李無憂知道,自己又被騙了。幽怨的望着正在鋪床的李無慮,站在床邊,就是不肯上床睡覺。
李無慮一回頭就知道這小鬼在想什麽,嘆了口氣,拍拍床鋪。“不早早睡覺,明天怎麽學武功?”
聽得這話,李無憂略帶懷疑的看了看李無慮的臉,末了眨了眨微困的眼皮,乖乖爬上了床。面對牆壁,縮成小小一團,他從不會去依靠李無慮的胸膛。
摸了摸李無憂的頭發,李無慮回身吹了燈。将薄被蓋好在李無憂的肚子上,手上拿着蒲扇,慢悠悠地扇着,直到那孩子完全入睡。臨睡着,李無慮還在想,孩子再大些的時候,再搭間屋子給他罷。
終于,李無憂得償所願,李無慮開始教他些防身的武功了。不過孩子似乎也只是想學,并沒有要依仗功夫恃強淩弱的想法,學到了武功,也不再挑釁別人家孩子了,就每日和李無慮打打拳,然後坐在田邊看看書,或者在教書先生家練練字。
李無憂很聽話,很懂事,根本不像個孩子。若不是他偶爾的小脾氣和執拗,李無慮都覺得這孩子應是和自己年齡相仿之人。不過這也好些,畢竟他一個男人,帶起孩子來也不懂,整日猜測,也不知道個對錯。
“李兄弟又來啦?小無憂學得快,你不用擔心。”教書的江則先生是個秀才,心中無大志,學得有成後未想效忠國家,反是回了這村子繼續教書,這麽十幾年下來,倒也是頗為餍足。
江則還有個獨女,名為江寄汝,自李無慮來到這個村子開始就心心念念着,不過這孩子還是太小了,十歲就開始想着要嫁給人家的事情了。每次李無慮來接李無憂的時候,她都會從後堂中探出頭來,偷偷看上兩眼。李無慮自是不知道江寄汝的心思,只道小女兒甚是可人,每次都會笑着和她招手。
“麻煩先生了,無憂沒有給您添麻煩就好。”
與李無憂回去的路上,李無慮難得的問了他,長大後想做什麽。李無憂擡頭看了他一眼,那高大身形遮擋了打下來的大片陽光,仿佛整個眼中只有他一個人的存在。眨了眨眼睛,繼續盯回路邊那顆形狀怪異的石頭上。直到快走到家的時候,他才小聲道,“教書先生罷。”
以為無憂不會回答的,想沒想到只是答案來得晚了一點。李無慮蹲下身子,拍了拍他的頭,“好啊,那以後就和江先生一樣,長大後,教導很多孩子讀書好不好?”
不過這次李無憂沒有再回複他了,回了屋子,身高不夠,要撐着身子才能略帶吃力的爬坐到凳子上,可每次都自己來,從不讓人幫他。剛坐下,就板直了腰板,筆墨紙硯鋪開來,将先生留下的功課抄寫出來。
李無慮從未看過什麽之乎者也,知道的也不過百部兵書,識得的也只是排兵布陣,見無憂抄這些,他也幫不上什麽忙,但就是喜歡坐在一旁看着。他坐在桌邊,握着毛筆的小小手掌,稚嫩的臉龐幾乎與當年的琴笙很像。只不過,無憂的字并不像琴笙那般剛勁有力,反而是像極了他的父親琴簫那般,娟秀的不似個男子的字跡。記得那一日,他也是在習字,似是要做成字帖給孩子練習。
李無憂寫了一會,側過頭看了看李無慮。那個人看着自己,眼睛卻是透過自己再看什麽遙遠的東西。沒有開口去問,轉回了視線,繼續寫着先生留下的功課,一筆一劃,認真的好像能在這些字中得到什麽。
那一夜,琴笙出現在了夢中,準确的說,是回憶中的琴笙出現在了夢中。
冉業本是垃圾街的一個普通的孩子,人生的意義就是整日搶奪一口足以讓自己活到第二天的食物。他與琴笙相遇的那個清晨,下着濛濛細雨。那時候,他正拼勁全力在別人的手中搶奪一口食物,撞到了琴笙的轎子。顧不得下人的辱罵,冉業第一個動作不是下跪道歉,而是沖到那個被吓得膽戰心驚的青年身邊,把那一口饅頭搶過來,塞進口中。
他清楚的記得,當時面對怎樣的選擇。他冒犯了貴人是死,不吃下這一口也是死,終究是死,那為何不先将那應得到的搶到手?
然後,琴笙從轎子上下來了,那面容精致的像是店中擺放的瓷娃娃,相比之下的自己,宛如一灘爛泥。而就是這讓他認為有天上地下之別的人,給了自己新的生命。那白嫩的小手伸向自己的那一刻,冉業才恍然大悟,原來,有些人的人生的明天不是餓死。
随後的事情,他沒有再夢到了,只是記得,他在桃花別院裏舞劍,而琴笙坐在一旁笑着看他。
對了,他們還在桃樹下做了禁忌的事情,那些冉業認為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事情,琴笙在他身上做了。
他們擁抱了,他們接吻了,他們……做了很多很多事。
冉業知道他在做夢,所以看着夢境中的琴笙時,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上天是不會将所有幸事都降予你的,那些都是會消耗着你的運氣的,等到運氣用光了,那些幸事,也都會變成不幸了。
他在琴笙身邊的十年,用光了自己全部的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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