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搶人
他自然不懂,他生下來便是襲爵的長子,在那安樂窩裏享着榮華富貴吃着玉盤珍馐,只能看見菱花鏡裏如花的容顏,哪裏照的到那些貧困之人的苦楚。
他慢慢道:“今日,我卻看見了好幾個書生。他們身上的衣裳補丁摞補丁,可見窮困潦倒,走出來時像是馬上就要暈厥過去了。”
賈大老爺的心中,隐隐地被觸動了一下。
讀書這件事,一直是賈赦的心病。因着讀不好書,他被幼時的夫子責罵,被父母訓斥,被所有人看不起……他只能做一個稱職的纨绔子弟,流連花叢之中,走馬章臺,看遍人間絕色。
可是,終歸是有那麽一些不甘的。
他微微嘆了口氣,卻也不願多想,飛快地把眼下這個顯然不太正常的自己封存了起來,道:“我去秋姨娘那裏歇息去了。”
張氏笑盈盈地應了,可眼中的光,也随之一點點黯淡下來。
賈琏一覺睡到第二日午後,精神頭這才好了一些。張氏親自看着他吃下一碗飯,又喝了半碗清淡的荷葉羹,這才放下心來,坐了車去給賈母那邊請安。看到迎春一直穿着紅绫裙子,打扮的與衆不同,心裏不由得為之一動。
她自是知道迎春這是為了給賈琏博個好彩頭,卻再沒想到這孩子已經懂事至此,不由得将她喚過來,抱到懷裏誇道:“真是個好孩子。”
迎春的确是個好的,只是性子一向軟弱了些,說個話也是屏聲屏氣的,不敢大聲一些兒的樣子。這些日子好容易被張氏教回來了一點,眼下聞聽,那小臉登時就粉紅了,襯着紅绫裙子的豔光,真真是豔若桃李。她讷讷道:“這本就是女兒該做的。”
張氏口上不言,心中卻難免又對她多了幾分疼惜,自此更是上心,自不用提。
待到放榜之日那天,賈琏口上雖不言語,卻明顯是心不在焉,拿了本書許久都沒有翻動一頁。賈珠雖醒了,卻還一直待在屋子裏靜養,只是也是魂不守舍的,那心思早就飛到那剛剛張貼出來的金榜上去了。府中早早地派了下人去打探,張氏內心也是焦急不安,只是口上少不得安慰賈琏:“你今年初次下場,先感受一下氛圍就好,倒沒有什麽要着急的。”
賈琏勉強笑了笑,但眼神卻仍然是飄忽不定的。
他們正心裏沒個着落似有老鼠抓撓的時候,那邊派去看榜的下人飛一樣地沖回來了,興奮道:“中了!中了!大爺和二爺都中了!”
此話一出,府中衆人皆是喜氣洋洋,個個面上都是喜上眉梢,胸中的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又免不了詢問道:“名次如何?”
名次卻不是很靠前,賈珠尚比賈琏好上幾分。只是既然已經得中,賈琏也算是一個正兒八經的舉人了,如何能讓人不喜?就連一向對這個兒子沒有什麽好聲氣的賈赦也免不了連連道好,誇獎了賈琏好幾句,又把自己庫房裏的古董擺件賞了他幾件。他原本還要把自己身邊的一個丫鬟賞與賈琏,卻被張氏勸下了。那些丫鬟跟了賈赦那麽久,不幹不淨的,她可沒辦法放着這樣的女人在自己兒子眼前。
卧床的賈珠聽了,不由得也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憋着的那股勁兒猛地就松了下來。自此安心調養,不在話下。
賈琅聽了也很是喜悅,畢竟,實打實通過科舉考來的功名與受父輩蔭蔽得來的完全不同,前者即使行走官場也不會被人看不起,後者卻難免受到一些清正世家的輕蔑。況且賈琏一向對他頗為疼愛,手把手教他啓蒙,每回外出也不忘給他帶些玩的吃的。二人雖是兄弟,可情分卻有同父子,因而心中也不免十分自豪。
“這樣,我們琏兒也是正兒八經的舉人老爺了!”張氏笑道,“這是府中的大喜事,你且吩咐下去,每人賞一個月的月錢。”
李志家的笑吟吟應下了,随即又掀了簾子出去預備領錢置辦酒席,請那些親朋好友們好好樂一日。
那一日,榮寧街上車馬來往不絕,府內大擺熱鬧戲文。席上觥籌交錯,說起這兩個芝蘭玉樹般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是交口稱贊不絕。待看到福娃娃一樣的賈琅,不由得更是心生羨慕,這賈琅雖只有三歲,但舉止有度乖巧安靜,之後恐怕也非池中之物。
兒女成才,向來都是父母們最希望看到的景象。
王夫人端坐在位上聽着各方的奉承,嘴角的笑意都沒下去過,面上那容光更是擋都擋不住,襯的她整個人氣色越發好了幾分。而張氏則只是抿唇一笑,道:“琏兒不過是運氣好罷了,偶爾得了考官青眼。他尚且年紀小,還不大知事,哪裏就被你們誇到如此。”
與她說話的,卻是修國公侯曉明的兒媳婦龔氏,因着父親同張氏之父同在戶部任職,二人關系甚好,也算是手帕之交。見她謙虛,不由得笑道:“你這般說,那京城中有多少公子哥兒都沒法出來見人了呢!我瞧着琏兒便極好。對了,他也十五了,可有定下哪家的閨女?”
張氏嘆道:“正是這件事沒個譜呢,這幾日留心看着,竟沒找着合适的人家。你若有好的人選,盡管說出來,我好和我家老爺商量去的。”
龔氏笑道:“哎呦呦,你不該早說,我這裏倒當真有一個極好的。”
張氏忙問:“是哪家的姑娘?”
龔氏道:“就是那——”說到一半忽然掩口不提,看向張氏的身邊驚嘆道,“這孩子這麽小,怎麽看着竟是什麽都懂的光景呢!”
張氏順着她的目光回頭看去,便看到賈琅扶着椅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龔氏,顯然是極渴望知道的模樣。一時不由也抿了嘴笑道:“怎麽,我們琅兒也急着找媳婦了?”
賈琅仗着自己年紀小,全當聽不懂,只笑道:“母親在說什麽呢,琅兒有母親就夠了。媳婦有什麽用,又不是吃的!”
【看到沒有?小琅已經有覺悟了,媳婦是不能吃的~】
【當然不能了,因為他自己就是被人吃的!】
【天庭禁止 ,老司機們請盡快撤離,天帝馬上就要上線了。再重複一遍,天庭禁止開車……】
張氏果然笑的前仰後合,把粉粉嫩嫩的團子抱進懷裏,點着他的額頭道:“等長大了你就知道了,那個時候,只怕還不要母親了呢!”
這邊正聊着,忽然便見前廳伺候的人過來了,低聲道:“太太,北靜王爺和世子都來了,讓把三少爺抱到前面去呢。”
張氏:……
這個畫面,好像有點似曾相識啊……
【我猜,此刻那個凡人的心中定在想:搶孩子的人又來了。】
【那位倒是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三天兩頭把小琅叫到北靜王府去也就算了,在人家家也敢這麽光明正大搶人,真真是……】
【他如何會把自己當外人?在他眼裏,這些凡人才是真正的外人吧!】
【你們說,我們要不要告訴小琅,其實那位每天晚上都過來呢?】
【如果你不想入輪回的話,就趕緊把這句話收回去……】
好在,最後這兩句話只是在邊緣處閃了一閃,還未等賈琅注意到便消失不見了。
龔氏奇道:“怎麽,聽這個語氣,你們府上跟北靜王府來往很密切?”
張氏:……
不,他們的來往一點也不密切。只是賈琅和他們來往很密切。
“這孩子也不知怎麽的,就合了北靜王世子的眼緣,”她微微嘆了口氣,将手搭在賈琅的頭上揉了幾把,“像這般把人叫過去都是經常的事了,隔個三五日也會讓琅兒去北靜王府住上幾天。”
龔氏聞言,心下不由得一驚。這何止是親密,竟像是親戚的來往了。她的心裏暗自盤算着,這賈家作為四大家族之一,向來是皇帝這一派的。難道說,北靜王想要投誠?
也說不通啊!聽聞北靜王與當今聖上關系甚好,何須借一個疏遠的賈家來向上攀登呢?
然而心內再迷茫,此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賈琅別了母親,跟随着下人去了前廳。張氏嘆着氣,讓花紅回去收拾幾件衣物,反正最後賈琅都會被帶回北靜王府的,她也是習慣了。
“對了,你還未說那個極好的女孩兒是哪家的呢!”
龔氏回過神來,笑道:“你也認識,就是鎮國公牛清的孫女兒,小名叫思思的那個。”
張氏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說的是牛繼宗的妹子牛婉吧?”
龔氏含笑點頭,道:“她今年已有十四了,你也知道,她媽三年前去了。如今剛出母孝,才出來見客。我前兩天見了一面,那氣度容貌真真都是出色的很,又是個溫柔平和的性子,最是個水做的女兒呢。”
張氏點點頭,默默将這個女孩兒記在了心裏。
而不出她意料的,宴席結束時果然有下人來報,說北靜王世子把三爺一起接走了。
……這都是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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