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蕭景琰去了蘇宅,白璧便在書房等他。手中随手翻着一本書,燈花剪了數次。
春分之後,晝長夜短,夜沉沉時。白璧還沒有等到蕭景琰回來,便聽見外面不知何處隐隐傳來撞鐘之聲。白璧放下手中的書,不由豎耳去聽。
一聲一聲鐘響,聲聲入心。白璧一算,二十七聲。他一驚,金鐘敲響二十七,大喪音,宮中已無太後,那麽就是太皇太後,景琰的太奶奶去了。
蕭景琰一路跑回自己的府邸時,迎面便撞見了迎上來的白璧。白璧想說:太皇太後高壽,如今去了,也是喜喪,你不要太難過。
可至親之人去世,哪裏是別人的一句話就能不難過的。這樣的話語說了又有什麽用,不過空話一句,多說無意。
所以他只說:“三十天的守靈期,所有皇子都必須留于宮掖之內,不許回府,不許洗浴,困無床鋪,食無荦腥,每日叩靈跪經,晨昏哭祭。你能只管盡你的孝心,知道你身子骨好,軍人的體魄,一定是要規規矩矩的每一項全部一絲不茍的做到。你在宮裏我管不到,回來後就不許折騰自己了。”
“嗯。府中的事務交給你了。”
白璧點頭,“放心。”
這世間最難得的或許便是一諾千斤重,白璧的一句放心便是無論如何都會做到,而最可貴的也是你的一句放心另一個人便會真的完完全全的放下心來,景琰給白壁的便是如此。
守靈期滿,全儀出大殡,這位歷經四朝,已近百歲,深得臣民子孫愛戴的高齡太後被送入衛陵,與先她而去四十多年的丈夫合葬。靈柩儀駕自宮城朱雀大道出,一路哀樂高奏,紙錢紛飛。出殡日後,皇帝複朝。但因為大家都被折騰得力盡神危,所以只是走了走過場,便散了回家見親眷,好好洗個澡吃一頓睡一覺。
又是一日,蕭景琰在書房處理軍務,白璧坐在他旁邊,問道:“我聽說陛下準你随時入宮去見靜妃娘娘?”
景琰沒有擡頭,随意的答道:“嗯。可能是母親生辰,父皇一時高興便許了。”
“哦,是這樣。”白璧笑了,眯起一雙漂亮的眼睛,“恭喜了。你這只飲水牛也開始有茶水喝了。”
白璧這話說的奇怪,蕭景琰批好字,放下筆看他:“這是什麽意思。你說話就不能直白點。”
“你要直白的?那好,就是我的靖王殿下親王之位已經在你手了。”
蕭景琰一愣,白璧樂悠悠的解釋,顯然心情不錯:“随時可以入宮,那是親王才有的特權。就算陛下許你是沒有想到,但是內廷事後拟旨用印時也會提醒皇上,那是親王才有的特權吶。景琰,你多年南征北戰,戰功累累,親王早該順理成章的。現在陛下許你行親王事卻又無故不給你親王的頭銜,那哪裏算是恩寵啊。所以,親王的名頭早晚的事情,我想最晚也就到仲秋之後,你呀,就是親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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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璧心情好,蕭景琰卻是顧慮:“可現在我便如此出頭不知道會不會不大妥當,亂了蘇先生的節奏。”
“那你去問他呀。”白璧甩手的十分利索。他揉揉腰:“你還擔心巡防營吧。放心,麒麟之才,你的那只可是神獸啊。”
蕭景琰失笑,白璧這舌頭啊。白璧微微看了蕭景琰一眼,有立刻轉過目光。親王......親王......
不出白璧所料,蕭景琰得到晉封的旨意很快就到了。可在此之前,東宮被鎖,朝野震動。
白璧聽到消息時剛好和靖王一起,見到蒙摯匆忙翻牆進來。蕭景琰咋一聽東宮那邊的消息也是急切的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是。蒙摯掌控就要解釋是,靖王卻又是一想,“見了蘇先生再說吧,免得你說第二遍。”。
白璧也疑惑,便跟着兩人一道去了蘇宅。
靖王拉動安置在牆面裏的鈴繩,通知梅長蘇自己的到來,可等了比平時長一倍的時間後,依然沒有謀士的身影出現,讓密室中的人都有些不安,但又不能直接穿過去察看究竟。
蒙摯急得直轉圈,“哎呀,怎麽還沒來。你說蘇先生不會沒聽見吧?”
蕭景琰的性子向來沉穩,鎮靜的道:“不會的。一般很快就見回應,別着急。”
而白璧在有其他人的時候,總是規規矩矩的,一句話也不會多說,靜靜的在軍營身邊不與他開玩笑的時候,一眼望去便讓人覺得精致的眉目周身的氣質都有些冷清了。
恰是話完,傾刻之後,飛流年輕俊秀的面龐出現在密室入口,他走進三人,蒙摯開口就問:“蘇先生呢?”
飛流冷冰冰語氣生硬地道:“等着!”
蒙摯看了一眼靖王:“我們有急事兒。”
“說了,等着。”
“蘇先生讓你來的?”
“嗯。”
“那他人呢?”
“外面!”
“那......”蒙摯還想說什麽,突然話一頓,問:“是不是有人來找蘇先生了?”
“嗯!”飛流點頭。
“誰啊?”
“毒蛇。”
蒙摯吓了一跳,“毒蛇?”
靖王也一時想不明白,回頭看了一眼白璧。白璧略一思。與蕭景琰眼神一對都想到了那個人。
蒙摯想了想,此時開口:“譽王嗎?”
“嗯。”
靖王聽了便道:“想來是譽王也得到了消息,想要急着商量,我們再等等吧。”
三人都已經清楚了情況,略略放下心來,安穩坐下。飛流仍站在門外,認真地瞧着三人,沒有要走的意思。靖王心中突然一動,看向他,問道:“飛流,你為什麽把譽王叫做毒蛇呢?”
“蘇哥哥!”
靖王見過多次梅長蘇與飛流的相處模式後,大略也摸清了一點少年的思維方法,沉吟一會兒,猜道:“嗯......是蘇哥哥告訴你的,對嗎?”
“嗯!”
“那你你知不知道蘇哥哥為什麽會叫他叫毒蛇呢?”
飛流回頭看靖王,認真的點了一下頭,“知道!”
“你居然知道?”靖王有些意外,一笑道:“說來聽聽”
白璧支着下颚,目光柔和的看着蕭景琰與飛流一問一答。清冷之态散去了不少,多了幾分人氣。
飛流想了想,道:“惡心!”
靖王有些不明白了。蒙摯一向有話就說,立即問了,“惡心?誰惡心啊?譽王啊?”
“蘇哥哥!”
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明白。
蒙摯受不了,道:“你到底在說什麽呀,我聽都沒聽懂。”
景琰和白壁眼神交流,想了好半天,才想到一個大概合理的解釋。靖王溫聲道:“飛流,你的意思不是說蘇哥哥很惡心。而是說,他見了譽王之後就會覺得惡心,對嗎?”
“嗯。”
靖王眼珠轉了轉,突然動了好奇之心,又問道:“譽王是毒蛇,那我是什麽?”
飛流偏着頭定定地看了他一陣,有轉過頭,眨着眼睛想。
靖王笑問:“說說看,譽王是毒蛇,我是什麽?”
白壁也有些好奇,瞧着飛流看,只見他沉吟着,慢慢道:“水牛。”
靖王的笑容慢慢收斂,白壁也是一愣,這個綽號當初,祁王殿下打趣,林殊玩笑,可到現在只要他一個還在叫了。
景琰突然聽到從白壁之外的人口中說出這兩個字,一時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所有的都回頭去看着靖王。
景琰的腦海中想到的便是那一年的陽光微醺,秋水蕩漾。可現在風華正盛回不去,景色至今已經難尋原來模樣。
還是白璧拉回了景琰的思緒:“殿下不愛喝茶愛喝水,脾氣又象牛一樣的倔,這個綽號認識殿下的人啊都會覺得精辟得很。”
這是一個聲音傳來:“抱歉,抱歉來晚了,剛才譽王來得突然,我得先應付他一會兒。”
靖王擡眼看着梅長蘇,氣氛一時有些古怪,梅長蘇先看了蒙摯一眼,又看了眼臉色不大對的靖王,有些擔憂的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靖王不答,梅長蘇裝過頭去問蒙摯:“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蒙摯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麽回答。反之靖王自己笑了起來,站起身道:“也沒什麽,”靖王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語氣卻放得很淡,“我們剛才在聊……水牛的事……”
梅長蘇看着景琰的眼睛心頭一顫,一時靜默後,立刻穩住心神,回過頭道:“飛流,你是不是亂說話了?”
飛流立刻搖頭:“沒有。”
“我跟你說過,那是郡主在開玩笑,不可以學。”
靖王看看梅長蘇又看看飛流。
飛流有點委屈道:“你也學。”
梅長蘇無言,對着靖王施下一禮:“殿下,郡主年前曾來這裏做客,閑聊的時候談起陳年舊事,說殿下曾經有一個綽號叫水牛。我和飛流覺得有趣,私底下未免唐突冒昧,還望殿下恕罪。”
蕭景琰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白璧站在蕭景琰身後知道現在自己說什麽都不是,還得梅長蘇自己瞞過去。百密也總有一疏,白璧也後悔剛剛沒有阻止蕭景琰問下去,等會兒他如果問他有沒有覺察到什麽,他可怎麽回答喲。
“原來是郡主說的,我還以為......”
蒙摯連忙打斷,“殿下以為什麽?”
“我還以為蘇先生以前認識別的什麽人。”
話一說,大家心裏都不好受。白璧默默瞄了一眼梅長蘇,心裏又暗暗松了一口氣,還好景琰的想象力一向不大好。
“哎呀。昭仁宮以後啊,郡主對蘇先生那是青睐有加呀。特別喜歡跟蘇先生說一些陳年舊事。我覺得,這個沒什麽奇怪的吧?”蒙摯強笑道。
不得不說他這話說的牽強,但是好歹有些用處。蕭景琰勾了勾唇角:“霓凰郡主女中豪傑,識人智慧确實遠勝于我。”
蒙摯笑着點點頭。
靖王對梅長蘇道;“以前我只認為先生是個陰詭謀士,近來交往多了才發現先生的雅量竟不能單一論之。”
梅長蘇又施一禮:“殿下過獎了。再有宏圖偉略,事情還是得一件一件踏踏實實地做,我們先談正事吧。”
蒙摯道;是啊,這水牛的事一說把正事給忘了,陛下把太子幽禁東宮,這是你知道吧?”
白璧便稱着這空擋,走進景琰一步,微微踮起腳,景琰比他略高一點,但将唇靠近景琰的耳朵:“心緒難平也要靜下來。水牛,景琰你真像。我倒是覺得認識你的人吶,都一想就覺得你是頭大水牛。”
這邊梅長蘇點頭:“譽王剛才跟我說了一些,具體的細節我還想問問大統領呢。”
蒙摯點頭。梅長蘇便手一擡:“請。”
蕭景琰覺得耳朵裏全是白璧吹進去的熱氣,燙的他耳朵都紅了。快步就先走了。白壁忍住沒有拍胸脯,不動聲色和梅長蘇對視一眼,像是無意掃過一般,這件事算是揭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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