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景琰被召見入宮,白璧的心跳的比蕭景琰自己還快。眼睜睜目蕭景琰離去,他知道景琰要面對的是一場惡戰,從未有過的惡戰。
靖王進殿時還是他一貫的樣子,服飾嚴謹,神态安素,一舉一動帶着軍人的力度。雖然殿上梁帝的表情明顯不同于平常,他也只是微微掠過一抹訝然的表情,随即仍如往日般請安行禮。
“兒臣參見父皇。”靖王一個頭叩下去,半天沒有回應,他自然也不能起身,只好保持着伏地的姿态。殿中一片死寂,這個時候梁帝不說話,誰也不敢多哼一聲。
僵硬的氣氛延續着,那甚至比狂暴的叫罵更令人難受。夏江抿着嘴,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譽王沒有他那麽鎮定,但也勉強控制好了自己的呼吸節奏,偷眼看着父皇的表情。
梁帝的眼鋒,此刻正死死地釘在靖王身上,雖然被他盯住的那個人因為叩首的原因,并沒有看到這兩道尖銳的視線。
沉寂的時間已經太長了,長到譽王都忍不住晃了晃身子。可是梁帝仍然沒有任何表示,靖王也如石雕般地一動不動,撐在地上的兩只手平放着,未曾有過最輕微的顫抖。
可是這種安穩和鎮定最後卻激怒了梁帝,他突然爆發起來,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向靖王擲了過去,怒聲罵道:“你這個逆子!到現在還毫無悔懼之心嗎?”
靖王沒有閃躲,茶杯擦着他的頭飛過去,在後面的廊柱上砸得粉碎,可見力度不輕。
“父皇請息怒,教訓景琰事小,傷了龍體事大,”譽王忙上前解勸,又端出兄長的身份向靖王斥道,“景琰,你還不快向父皇請罪。”
“兒臣奉命來見,禮尚未畢,不知罪由何起,不敢擅請。”靖王仍是伏地道,“父皇素知兒臣愚鈍,還請明訓降罪。”
“好!”梁帝擡手指着他,“朕給你分辯的機會。你說,今日懸鏡司衛峥被劫之事,你如何解釋?”
靖王直起上半身,看了夏江一眼,表情意外地問道:“衛峥被劫了?”
“殿下不會是想說你不知道吧?”懸鏡司首尊難得一見的狼狽,他陰恻恻地插言道。
“懸鏡司直屬禦前,兒臣并沒有領旨監管,為何懸鏡司出了事情要讓兒臣來解釋?”
梁帝哼了一聲,明明白白地道:“難道此事不是你派人所為嗎?”
靖王兩道濃眉一跳,臉色登時就變了,“父皇何出此言?劫奪逆囚乃是大罪,兒臣不敢擅領。誰是首告,兒臣請求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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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江當然沒指望靖王輕易認罪,聽他這樣說,立即以目向梁帝請示,得到許可後上前一步,道:“殿下撇得如此幹淨,老臣佩服。可是事實俱在,是欺瞞不過。殿下你這幾日在懸鏡司門前布下巡防營重兵,可有此事?”
“我并非只在懸鏡司周邊布兵,凡京城重要節點俱有布置,是為了緝捕太行巨盜,此事陛下知道。”
“好,好一個緝捕巨盜?”夏江冷笑道,“那麽請問殿下,您忙碌了這些天,巨盜捕到沒有?”
“說起此事,我還正準備好好問問夏首尊。”靖王仰起下巴,氣勢十足,“今日入宮前我剛剛得報,今天本已發現巨盜行蹤,可在追捕時卻被懸鏡司的府兵橫空沖散,我還想請夏首尊就此事給我一個解釋呢。”
“呵哈哈哈哈,真是惡人先告狀啊……”夏江微微咬了咬牙,“殿下以為這樣左拉右扯就能混淆聖聽嗎?”
“究竟是誰先來告的狀,不用我說吧?”靖王冷冷反擊了回去,“夏首尊還真是有自知之明。”
夏江的瞳孔微微一縮,閃過一抹寒鋒,正要再說話時,梁帝被他們吵得不耐開口道:“好了,朕命你們對質不是命你們争吵。”他對着靖王道:“夏江的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朕倒是要好好聽聽。”
靖王跪的端端正正,縱然跪着也是氣勢不凡: “懸鏡司府兵與巡防營今日确因緝捕盜匪一事在街巷中發生過沖突,但并沒有任何逆犯牽涉其中,也未曾踏入過懸鏡司一步,兒臣不太明白夏首尊的意思。他是想說我巡防營的人在大街上搶了他的犯人嗎?”
夏江梗了梗,遲疑了一下方道:“陛下,與巡防營的沖突發生在街巷中,那時暴匪已經闖出司衙,懸鏡司府兵出府門追擊卻被巡防營阻攔沖散……”
“開什麽玩笑?”靖王面如寒鐵,“你那懸鏡司是想闖就闖的地方呢?懸鏡司的戰力如何父皇是清楚的。我手下能有什麽人,父皇也是清楚的。就算今天真的曾有一群暴匪襲擊過懸鏡司,可又如何判定那群暴匪就是我的人呢?”
譽王眉心為蹙,顯然靖王的巧言善辯已經超出了他的預計範圍。
“靖王殿下在京城還有第二個人有心有力做這樣的事情嗎?”好在,還有夏江。
靖王轉過頭好好的打量了夏江後轉過頭,語帶嘲諷:“原來夏首尊無憑無據,只是在誅心而已。”
梁帝表情微妙,也不知在想什麽,不過顯然怒氣未消。而靖王依舊辯解着:“既然如此那我就幫你一個忙。”他行下一禮:“父皇兒臣請求召見兵部尚書。”
“召他做什麽?”梁帝問。
蕭景琰回答道:“靖王府和巡防營的部将府兵在兵部皆有造冊,他們今天有沒有擅自外出,身上有沒有帶傷,有沒有這個力量闖入懸鏡司。這些只要肯查總能查出些痕跡吧。”
“哼。”夏江冷哼一聲,道:“靖王殿下要做這樣的事情怎麽會用在冊的兵丁呢?你如今可是七珠親王,要暗中培植些人手并不難。巡防營只不過是在外圍幫忙罷了。真正攻入我懸鏡司的人,恐怕是很難查出他們的真實身份。”
梁帝一向信任夏江,他說的話顯然已經讓梁帝信任了幾分。他道:“景琰,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老實說,在懸鏡司劫奪逆犯的,到底都是些什麽人?”
“父皇也相信此時是兒臣暗中培植人手所為嗎?若是其他地方倒也罷了,可懸鏡司是什麽樣的所在父皇想必比我清楚。請問父皇,兒臣要培植多少人手才有這個能力沖出懸鏡司的重圍劫奪出囚犯?”蕭景琰前面鋪墊了怎麽多話頭終于有個合适的時機引到了他要的地方,為了更加可信,他又加了一句:“譽王兄做了這麽多年的七珠親王,請問譽王兄您是否能培植出既不在府也不在冊,一點痕跡也追查不出,卻足以攻破懸鏡司的暗中力量?”
譽王沒想靖王竟然将話轉到了自己頭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算計此事的心虛,道:“現在是審你,你不必牽扯到我身上來。”
梁帝卻覺得靖王此話甚有道理:“诶,景琰說的有點道理,要想攻破懸鏡司的地牢,少說也得好幾百號人。靖王府不可能養了這麽多人一點痕跡都查不出來吧。”
夏江又是一個禮施下,恭敬無比。他道:“今日攻入我懸鏡司的暴匪十分兇悍,大約只有三十多人。”
靖王假裝驚訝道:“三十多人?懸鏡司重兵把守高手如雲,你那個地牢機關重重有進無出天下誰不知道,三十多人就把朝廷逆犯從懸鏡司的地牢中搶出,夏首尊,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麽點人手,怕是只能看一看懸鏡司地牢的大門吧。”
夏江意思語塞。而梁帝也在疑惑:“夏卿,朕倒是很想知道,你那個地牢究竟是怎麽被攻破的?”
夏江梗了梗,遲疑了一下方道:“回陛下,衛峥實際上……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大理寺?”梁帝有些發暈,“怎麽又把大理寺扯進來了?”
夏江剛才在靖王面前不提大理寺,就是想設一個套兒,誘使靖王在自己不提的情況下,失口先說出大理寺,結果人家不中招,上句趕着下句說到這裏,反正讓他自己顯得有些尴尬。“陛下,老臣進來時,已向陛下禀報過懸鏡司與大理寺相繼遇襲,當時人犯已經轉移到大理寺關押,所以他實際上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靖王眸色冰寒,淡淡地道:“這麽重要的犯人,為何不關在懸鏡司。反而關在守衛松懈的大理寺,夏首尊到底是想讓人來搶還是不想讓人來搶?”
夏江的瞳孔微微一縮,閃過一抹寒鋒,正要再說話時,殿外突然有人氣喘籲籲道:“啓禀陛下,奴才奉娘娘之命,有急事奏報……”
梁帝正是心煩的時候,怒道:“她能有什麽急事,先候着!”
譽王眼珠轉了轉,悄悄附耳道:“父皇,娘娘素來穩重,從未無故驚擾過陛下,聽那奴才語氣張皇,也許真是急事呢?”
“是啊,”夏江也幫腔道,“聽靖王殿下這口氣,這裏一時半會兒也是處置不清的,老臣也覺得還是先聽聽娘娘那邊有什麽急事的好。”
梁帝嗯了一聲,點點頭,“叫他進來。”
高湛尖聲宣進,一個青衣太監蜷着身子進來,撲跪在地:“奴才叩見陛下。”
“什麽事啊?”
“娘娘命奴才禀奏陛下,靜妃娘娘在芷蘿宮中行逆悖之事,被娘娘當場拿獲。因是陛下愛妃,不敢擅處,請陛下過去一趟,當面發落。”
梁帝大吃一驚,霍然起身時将面前條案一齊帶翻,茶馔器皿摔了一地,連龍袍都被茶水濺濕,吓得侍立在殿中的太監宮女們趕緊擁過來收撿,高湛更是手腳忙亂地拿手巾為他擦拭衣襟。
“你再說一遍,”梁帝卻根本不理會這一團混亂,目光灼灼地瞪向那報訊的太監,“是誰,是靜妃嗎?”
太監抖成一團答道:“是……是靜、靜妃娘娘……”
“反了!反了……你們母子……真是反了!”梁帝哆哆嗦嗦地念叨了兩句,突然一定神,大踏步走了下來,一腳将靖王踹翻在地,“朕是何等樣地待你們,你們竟這樣狼心狗肺!”說着還不解氣,又加踹了兩腳,不停的罵着:“狼心狗!狼心狗肺!”罵一句,踹一腳,靖王跌在一邊,神器淡漠而平靜。
“陛下……要起駕嗎?”高湛忙過來攙扶梁帝不穩的身子,小聲問着。
梁帝胸口發悶,有些喘息急促,一連深吸了幾口氣,這才稍稍平複了一點兒,指着靖王罵道:“起來!跪好!等朕先去處置了你的母親,再來處置你!”
如果靖王還是那個不受寵的皇子,如果靜妃還是那個靜靜的隐在後宮一角的宮妃或許這位陛下就不會這般氣氛了吧。但一切也一定也沒有了轉機。
靜妃娘娘這位聰慧的女子,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到底聰慧到如何地步。夏江、譽王還有皇後,他們都沒有将靜妃真真正正的放在心上,于是他們也不知道最大的轉機來了。
夏江與譽王在梁帝身後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對這次成功的時間配合非常滿意。為了避免削弱效果,兩人都低調地躬身謹立,沒有再多說一個字,沉默而得意地看着梁帝帶着怒氣疾步而去。
待不見梁帝身影後,譽王以為他們贏定了。帶着勝利者洋洋得意的口吻,蹲下身對着跪着卻已經□□如松,不怒不悲的沙場鐵将笑道:“景琰,這麽多年沒打交道,我都不知道你口才居然這麽好。為兄倒想看看靜妃娘娘有沒有你那麽好的口才,能把她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統統都給推脫掉。”
蕭景琰已經筆挺的跪着,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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