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夜裏容文鳶稱梅長蘇睡了趕回了靖王府。

白璧問她梅長蘇如何了,容文鳶便同他說梅長蘇舊病複發,不過好好看顧不會傷及性命。

一聽這話,白璧便又趕容文鳶去蘇宅,容文鳶不肯,又給白璧全身檢查了一痛确定白璧身上什麽傷啊毒啊的都沒有才被半推着出了門。

夏江當然不會讓白璧出事,他知道白璧胎中帶出的毒有多烈,更加明白白璧的重要性,又怎麽會讓這麽重要的一顆棋子出事。

而白璧與蕭景琰,卻是真真正正一連幾日半面都不曾見着,便是靖王府中的那些大老粗也覺察出了不對勁。可不論他們問哪一邊,兩個人的回答都是一句“沒事。”給打發了。

白璧有心躲着蕭景琰,蕭景琰呢也顧忌白璧百般避讓,直到蕭景琰進宮去見了靜妃娘娘,白璧才從卧房裏出來怔怔的朝着靖王府的大門看,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外頭已經下起了大雪,紛紛揚揚不停歇。這樣的天氣白璧本不應該出來,他也早過了任性的年紀,但是就是心血來潮的站在回廊下不肯動彈。有親兵路過看見就勸他進屋裏去,他都只是笑着瑤瑤頭。他的話整個靖王府除了蕭景琰那個敢不聽,也除了蕭景琰沒有人能強硬的将這位老是說別人倔強如牛其實自身也是個執拗的人拉回房去。

容文鳶從蘇宅回來了,剛想開口勸便被白璧笑着招呼去,“回來了,可還記得你少時我吹的那管竹笛?”

容文鳶一愣,“自我來金陵,就未見你吹過。我還以為你早便不吹了呢。”

“是有許久未曾動過了。心境早就不複當年,再動曾經的東西也沒有什麽意義。”白璧攏了攏狐裘,将整張臉又埋進去一點,整個尖削的下巴都看不見了,“你去我床頭的暗格裏掏掏,看看還在不在,若在我便再給你吹首曲子。”

容文鳶覺得今日的兄長實在是奇怪的緊,可他話語之中的味道自己是一向難以聽懂的。自己的兄長總是話裏有話,自己的兄長總是将自己的歡喜悲痛藏在一張面具之下。她只能點頭答應,“那我去尋,哥你別站在這風口上。”

“好好,過會兒就回去。”白璧答應着。

蕭景琰匆匆回府的時候,竟聽見風雪中傳來零散破碎的笛聲,是白璧通過殘譜自己譜出的《廣陵散》。

蕭景琰并不通樂理,只是剛與白璧相熟時被那人狠狠的教訓了許久這才知道了一些。只是真要算來,白璧自從前年回京後,便再也沒有動過。往年他吹的也少,只是有時候會吹上一段。

在圍着篝火與将士們閑談,被他們起哄鬧的推辭不開的時候,在外行軍鼓舞士氣的時候,還有就他們兩個一起的許多時候。白璧曾說笛聲本就悲涼凄切,所以他從不輕易吹悲凄的曲子。只是有些時候他這個文人要附庸風雅彰顯自己的才氣吹改些名曲也一定要在自己足夠歡喜的情況下。今日的白璧歡喜嗎?

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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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快步朝笛聲傳來之處走去。大雪漫天飄揚模糊了視線,風聲呼嘯中白衣的人站在回廊下,風吹亂了未束起的青絲額前的碎發滑過下颚不時的拂過吹着碧綠竹笛的唇。遺世而立,俊秀儒雅,竟不似人間之景。

白璧似乎也看到了蕭景琰,可他只能遠遠的隔着風雪望着他,兩個人之間如同隔着重重的迷瘴。蕭景琰走到進處,一支曲子便也終了。

“外頭風雪大,你身子弱怎麽還在雪裏站着。”蕭景琰聲音低沉。

“這就回。”這是兩個人幾天以來說的第一句話。他将竹笛握在手中。蕭景琰伸出手去,怎麽冷的天那麽一雙手哪裏熱得起來。可白璧卻狀似無意的笑着轉過頭将竹笛交給容文鳶,然後将雙手籠進狐裘裏,“風大雪大,我進去了。”

說完也不看蕭景琰一眼,轉身離開。他不知道蕭景琰是不是在着他離開,但是他一直走到再也看不見那個人一點點才停下來。一路上容文鳶欲言又止,白璧看着都替她累,“鳶兒,我今日所做的決定,你便在身邊看着吧。這一首曲子是我最後一首,笛子送你,日後我怕是都不會再吹了。你莫要擔心,這人世間最可恐的永遠不是已經注定的結局,而是迷茫的未知。我依然做下了決定,那麽只需要去做便是。你去幫我看看這位殿下是怎麽了,似乎是難過了。”他輕輕的嘆息着,看着是解釋,可其實打斷了容文鳶所有問他的路。

容文鳶一時脫口而出:“那你為何不自己去?你既然已經選擇好了,還怕遇見蕭景琰就會迷茫嗎?”

當真是冰雪聰明,一針見血。白璧摸摸他的小丫頭,“真的是長大了,不過你說錯了。去見他,只會讓我更加堅定我要做的是一件怎樣的事情。走吧,我們去看看這位尊貴王爺現在在傷情些什麽。”

他轉身揚起的衣衫滑開的弧度,竟是決絕的淩厲,再沒有回頭的可能。

蕭景琰半跪在密室的臺階上,手中緊緊的握着那一枚被他當日親手斬下的鈴铛,心中回想他當日種種,心中有愧有悔有傷,百般的滋味全上心頭。

“備馬,我要去蘇宅。”

“殿下,外面好大的雪。”戚猛勸到。

“那日他從蘇宅趕過來勸住我時,不也是漫天大雪嗎?”

“那就快去。”白璧站在秘道的入口聽到這樣的對話淡淡說道。然後便不再說任何話,轉身離開。徒留突然愣住的蕭景琰。

他對着容文鳶道:“這就蕭景琰吶,鳶兒。”

“哥,你是想誇他重情重義敢于認錯,還是罵他魯莽沖動心存偏見?”容文鳶扶着白璧,無奈問道。

“其實我更想說,去備馬車,我要出門。”白璧望着素裹銀裝好像能将所要的肮髒都掩埋的世界。

“什麽?哥你要去哪兒?你也要去看蘇先生?他的病已經穩定下來了,又有晏大夫在,你妹妹我去都是打雜,你們去看人就是添亂。”容文鳶毫不客氣道。

“不。我們是去看人。不過,不是蘇宅,而是刑部天牢。我們去看看那一位,老人。呵。”白璧輕聲近乎喃喃的說道。

人生如戲,便是這樣的巧合。樁樁件件的事情都像是上天早早的注定,安排好了只等着棋子自己鑽進套子裏。

白璧沒想到蕭景琰與蒙摯竟比他還早一步到了天牢。雖不知究竟是什麽事,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白璧想似乎有一出好戲就要上演了。

他腳步匆匆的一進地牢便聽見夏江略顯蒼老的聲音:“這個蘇先生的分量還真是不輕啊,竟能勞動兩位親自到地牢來看我。嗯唔。”夏江說話似乎有些艱難,像是被什麽東西壓着。最後一聲低哼,更是确定了白璧的猜想。

“說,解藥在哪裏。”是蕭景琰。

“我要不說呢?你敢在這天牢之中把我殺了不成?”

“為何不敢?”

“一個當紅親王,一個禁軍統領。案由還未開審,便一起到牢中下手殺人。你也不想想咱們那位多疑的陛下聽聞此事會有何感想。”

“我素來魯莽,想不了這麽多。”他話音一落,夏江的聲音忽然痛苦起來。

白璧一道牢門口,只聽見蕭景琰道:“離烏金丸毒發還有三天,我可以不進宮,不上朝,拷問你直到最後一刻,蘇先生若有差池,我立刻親手擰斷你的脖子。就連你的屍身都沒有人替你收斂。”

“住手!”對立的兩方突然出現了第三人,白璧突然擋在蕭景琰與夏江中間。他面對着蕭景琰,心想,這個蕭景琰發起狠來的模樣當不辜負他的累累軍工,戰場上殺出來的男人或許倔強不谙陰謀算計有着寧折不彎的臭脾氣,但他一定更是剛強內斂的,重情重義的。哪一些形容他的詞語褒貶是多得很,但是誰說褒揚不是貶罵,說他不好又怎麽不是在另一方面說他的好呢。

只是可惜了。

“這,白先生你怎麽來了?”蒙摯的手還卡在夏江的脖子上。見蕭景琰只是盯着白璧不說話,只好自己來問。他們時間緊急實在是沒有時間拖了。

“蒙大統領先放下自己的手,咱們再談,如何?”白璧勾起笑,微微的一點。他又向夏江的方向後退了一步。這樣的姿态竟是隐隐于蕭景琰對立,他站在了夏江的那一邊!

不止是蕭景琰與蒙摯,就連容文鳶都呆呆的站在牢門口進退維谷。唯有失了束縛被白璧擋在身後滑坐在地忍不住咳嗽的夏江,他知道轉機來了。

“白璧。”蕭景琰籠在寬大袖子裏的手,驟然握緊。

兩個人站的這樣近,不過兩步的距離。可從前遠在天邊也覺得近在身旁的人在這一刻卻突然陌生起來,明明不過兩步的距離,就好像隔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并且這一條鴻溝越來越大,将兩個人越推越遠。

“白先生,你這是做什麽?你知不知道夏江他給蘇先生喂了一顆劇毒的烏金丸,如果米有解藥七日之日必定毒發身亡!”這幾個人裏最着急最冷靜不下來的便是蒙摯了。

白璧不說話。

白璧與蕭景琰兩個人不過一瞬間的對視卻久遠的好像數十年的光陰匆匆從眼前滑過。那些笑過的痛過的春夏秋冬相扶相攜走過的江南漠北。他們一起去多許多地方,做過許多的事情,他們一起走過十四年,日夜不離整整十四年!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是不是說的就是這樣。

“我不會讓蘇先生再有任何損傷。”蕭景琰對着白璧一字一頓道。

白璧笑得更開,倆個小小的梨渦乍現,清冷俊秀的容貌此時竟也有兩分可愛。他以為這是他最後一次這樣對着這個人笑了,他擡手,明明不過一瞬間的事,可放在蕭景琰額眼裏卻好像一千年那麽長。

發如潑墨。他伸出手,手中放的是他不曾離身的白玉發簪。他笑着将東西遞給蕭景琰,蕭景琰盯着那根通體圓潤潔白不雕刻半絲花紋只在簪頭安放了一顆玉珠的發簪。他不接。

兩個人一個固執舉着手一個固執的不肯接下。

整個世界都驟然寂靜下來,落針可聞,這樣壓抑的氣氛下,就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靖王殿下,靖王殿下。”突然出現的黎綱打破了這一室寂靜。一定是梅長蘇的事情出現了轉機了吧。

蕭景琰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不必再與那個人對峙下去,他快步的轉身離開,既是急着想要知道梅長蘇的消息,也是與白璧各自安靜。

人一個又一個的來,一個又一個的入潮水般退出去。最後只留下白璧與夏江,容文鳶在門外突然呼出一口氣,這才發現後背早已經是一片冷汗。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混亂成這樣?

白璧收回一直舉在手裏的發簪,想真是累啊。他回轉過身,緩緩的蹲下身,與夏江對視。

“夏叔。”

“靖王府的白先生。”

白璧面色沉下,他直視着夏江,好像天地颠倒也無法更改他的決定。

“翻案。”

“怎麽,蕭景琰不肯幫你?”

白璧緊緊的咬着牙,“我要翻案。”

“好。”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孩子們看懂了麽看懂了麽看懂了麽!!重要的事情問三遍,【捂臉】覺得下面水牛和狐貍還會冷戰幾張在吵個架,咳咳,這一切的原因~【繼續捂臉】下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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