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蕭景琰不準備等到明日,他一打開門,卻見容文鳶靠在回廊的柱子上,一動不動的望着已經西下的太陽,似乎在發呆。
蕭景琰着急找白璧,一刻也等不了,便問容文鳶道:“容姑娘,你可知白璧在哪兒?若是有事可否容下次再說。”
容文鳶抿了抿唇,從身後拿出出一個雕花的梨木盒子,雙手送到蕭景琰面前,到:“太子殿下,兄長做任何事情都要有許多的理由,我阻止不了他,既然他将決定的權利放在你的手上,他想你也應該明白他。這些是他寫了燒,燒了又重新寫一遍,想了小半年才寫好,準備日後給你的。現在,他說這些東西用不上了,讓我拿去燒掉,我不想他的心血你還一個字都不知道就全都被一把火燒地幹淨,泯然不存在了。你在去找他之前不若先好好的看一看。”
蕭景琰怔住,直到容文鳶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回過神看向手中上好的雕花梨木盒子。它只有蕭景琰一只手那麽大,輕飄飄的沒怎麽重量。
蕭景琰想了想還是重新回到書房光上門後就直接打開了盒子,裏面整整齊齊的疊着一摞信。
那一刻,蕭景琰突然起了一個近乎荒謬的念頭,又被他強行按了回去。
他一手托着盒子,一手從中拿出第一封,簡潔到簡單的黃色信封上書“自來鼻上無繩索,天地為欄夜不收。親啓。”
蕭景琰:“......”
帶着完全無法表達的心境抽出了裏面的信,不過薄薄的一張宣紙,上頭寫着的字也不多。
“江南十月氣猶和。早聞廬州鹽茶,此番倒是剛好嘗上一嘗。然,茶葉苦寒降火,不可多飲,甚憾之。”
上頭他寫的還算中規中矩,後面似乎是覺得若這般與蕭景琰說話也實在是累,居然直接在紙上畫了副畫,一盞茶一條溪一個托着腮對着茶發呆的姑娘。筆墨淡淡看得出來是幾筆草草便勾成,只是動筆的人功底不錯之時幾筆便畫出了□□來。
“雖曉得你這水牛是不飲茶的,但順道還是予你捎上一些,若是蘇先生還在金陵你可莫忘了送去。
明日便又該啓程,便不與你多說。一路行來甚安之,你且寬心。勿念。 十一月初五,白璧親筆。”
可惜,現在只看見了信沒見着茶,可是信來的路上不小心,将茶弄丢在了哪裏?
下一封依舊是“自來鼻上無繩索,天地為欄夜不收。親啓。”
“拐子.......我的殿下你可這是何意。今日新學,特地叫上一聲,看看靈是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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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皆好,不必挂念。十一月十四日,白璧親筆。”
.......
可能是盯着看東西久了,蕭景琰眼睛突然模糊了,他定了定神從盒子裏拿出最後一封信。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十五年沒有回來,蜀中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
你沒有來過這裏吧。它像是個大漏鬥,西有高原相扼,東有險峰重疊,北有山嶺屏障,南有高原拱衛,高高低低的可難行走了。還好,我還記得。
師父說正是這樣的重巒疊嶂的山間才最适合歸隐而居。
也不曉得小師叔養的竹熊這會子有多少只了,我離開的時候最小的那只才巴掌大,這會兒回去它都該有孫子輩了吧。
這兒好東西多着呢,但我想也幾個能得你一句喜歡。恰好今日鳶兒去幫我買硯臺。多買了兩個苴(ju)卻硯,其發墨如油,存墨不腐,恰好捎去給蘇先生用還有留一個給庭生,你讓庭生挑個自己喜歡的。
蜀中難落雪,不像金陵一到冬天就只剩下滿目的白。到了這裏我可舒坦了,可惜你沒那福氣來。
山中還是原來的那個樣子。小小的院子,種了四季的花,一個角一季節。只是門口的槐樹長大了,那還是我年少時種下的。聽師父說,大門在我走之後又壞了幾次,最後看實在是修不了了便換了,我說我一見認不出來呢......”
這一封他寫得很長很長似乎是将他生活的地方每一個角落每一處變化都仔仔細細的描繪刻畫出來。
蕭景琰顫抖這手指,撫上那一個個已經幹涸了的墨跡,鼻尖若有若無萦繞的是筆墨的香還有淡淡的淡淡的近不可聞的苦澀的藥香。
眼前恍惚中出現的是在一盞盞迷離的燈火裏,他端端正正近乎肅穆的寫下:“......見字如見面,一切安好,勿念。”
......
白璧坐在回廊上,不時一陣秋風掃過他便将狐裘緊一緊,然後繼續看着庭生練劍。
庭生的劍法多是蕭景琰親自教的,招式起落皆自有一派風格——沉、穩,決沒有一分多餘的花哨,每一招都為殺敵,每一式都拴釋這精煉。
“錯了。”白璧出聲叫停,他在庭生疑惑的目光中自己都愣了一愣,片刻後再笑起,招招手讓庭生坐到他身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招式錯了,你起手太高,力氣不夠劍會不穩,行招會慢。在戰場上慢了就是破綻,冷不丁就會有一把槍突然出現在你身後。”
庭生撓了撓頭,點頭表示明白了。他準備起身在演,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又一屁股坐了回來,好奇的問道:“先生是怎麽看出來的?殿下說您對武學可是一竅不通的呢,向來是記得住看不準的主。”
庭生脆生生的聲音再白璧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越來越低,他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是殿下說的。”
艾比點了點頭,一笑間溫文宛若玉,“先生明白,庭生是個乖孩子。”
庭生更加疑惑了,為什麽先生說的話明明一個字不對的都沒有,可他就是覺得不大對呢?哎呀,算了。就連殿下都說同先生說話很費勁,他還是別去費這力氣了。
白璧瞧着聽說那個額頭上冒出了熱汗來,從袖中取了帕子給他擦,也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庭生覺得先生擦起來舒服得很,就扭了扭脖子仰起臉這兩者自己的脖子,道:“先生,這還有呢。”
白璧好笑,繼續幫他擦臉擦脖子。
要說這整個東宮,在白璧面前最肆無忌憚的也就三個。一愕蕭景琰,一個容文鳶,還有面前的這一個。而能享受白璧這般伺候的,容文鳶是姑娘家便不算,蕭景琰這位太子殿下都沒這待遇。
而庭生在別人面前都是腼腆內向的,可一到白璧面前立時便活潑了。梅長蘇與白璧都算是他的半個老師。可庭生在梅長蘇面前有多畢恭畢敬,尊敬非常,在白璧面前就有多無拘無束放飛自我。讓白璧多次自我檢讨究竟是哪裏的教育有誤。
“先生,先生,您說我未來能成為像殿下那樣的人麽?”
不用看也知道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孩子的眼神定是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哦,你想成為想殿下一樣的人吶,那可不好。”
“不好?為什麽呀?我聽列将軍殿下在戰場上可威武神勇了,好厲害的,戰無不勝。他還說你們在打仗的時候您一句殿下一句都不帶停的,列将軍他們連嘴都還沒有插上一句呢。你們就什麽都定下了,而且最後一定都是你們贏。還有還有,戚校尉告訴我,殿下上馬殺敵您就坐鎮帥帳,就算戰場上有什麽突發情況與預料有差,您一下決斷,殿下立刻配合,默契得不得了。真想看看先生您坐在帥帳裏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果斷而精明的樣子,一定很厲害!”庭生越說越興奮,最後差點奔起來,他大聲道:“先生若是我未來成了像殿下那樣的人,能和您一起守衛我大梁山河話該多好啊!”
白璧一默,後又柔柔的勾起唇角,他揉了揉庭生的頭,道:“等你長大呀。”
庭生搖了搖頭,漸漸收斂了笑,失落的低下頭,他抓住白璧的袖子,“先生你莫要騙人哦。等庭生長大,那您就該不走了吧。別走了好不好,先生?”
他知道。他知道先生明日便要離開,先生要回家了,列将軍說容姐姐也要走了,她要帶先生去一個叫蜀中的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去。可他,不想讓先生走。他不知道為什麽殿下他們都不攔着先生,但是他就是不想讓先生走。
“好。我不走了。”白璧回答的很快,近乎是庭生的話一出口,他便答應了,沒有一絲的猶豫。
庭生一下沒反應過來,傻傻的看了白璧許久,才帶着不真實的飄忽的語氣問道:“真的?先生你沒騙我?”
“嗯,不騙你,我,不回蜀中了。”
“哦,太好了喽!先生不走咯!這回他是真的直接就跳起來了,腳一落地撒腿就跑,看白璧攔都攔不住,只能追上兩步問:”庭生,你跑那麽快做什麽去?高興就高興吧,別跑太快。”
庭生歡快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我去告訴殿下。殿下可不想先生走了,這幾天都悶悶的,我去告訴他他一定很高興!”
白璧頓在原地,似乎是被定在了原地,連一根小指頭都動彈不了。
庭生一路跑到蕭景琰的書房門口,此時已經是繁星初上,蕭景琰的書房黑漆漆一片卻沒有點燈。
蕭景琰背靠着房門就這樣雙手捧着那些信将自己的臉盡數埋進去,嗅着欲散未散的草藥的苦澀而又清淡的香。
小小的盒子,此刻捧在手心無匹的沉重,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可以想到,當一無所知的自己看到這些信時會是何等欣慰又歡喜。
可正是因為知道,知道白璧在寫出這些近乎完美的來自未來時光的信箋時是何等費盡心力,那些沒有去過的地方他憑證幾本游記寫的真實的讓人不敢相信他從來都沒有去過。那些落款的時間,他是如何憑借着他自己的計算準确的落筆寫下。還有,還有,為什麽,為什麽還費盡心力,在久遠之前就開始準備這些信,他明明可以到時候再寫的。
原因或許便是因為他怕那個時候的已經沒有辦法再寫出那一句“見字如見面”,從字裏行間表現出自己很好自己沒事了。
白璧。白璧。他總是盡他的全力來減輕蕭景琰的痛苦,卻從來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白璧......白璧......
“殿下,您在麽?先生,先生他說他不回蜀中了,他留下了。殿下,你沒有再裏面嗎?”
外面庭生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入蕭景琰的耳朵,終于讓蕭景琰逃出了一個無解的循環裏。
“裏頭都沒有亮燈,殿下是去其他的地方了麽?”庭生疑惑的又看了看門,最後還是跑到走了,去找蕭景琰。
蕭景琰默然沒有叫住庭生,他垂着頭,小心翼翼的拭幹信箋上的水漬,再仔仔細細的疊好,信箋好像從來沒有被打開過,舒舒服服的躺進信封裏。
“景琰,你在麽?”外頭走了一個庭生又突然來了一個白璧。
他敲了敲門,道:“聽下頭說你還沒有用晚膳,我順路給你帶了一點。你要不要?”
他似乎确定蕭景琰就在裏面。
蕭景琰手一抖,差些拿不穩梨木盒。
不是明日麽?他不是說明日等他的答複麽?為什麽,為什麽現在就來了?
明明從這間書房踏出去的時候,他一副你不來找我我也不會來找你的模樣。
他怎麽又在這個時候來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看憔悴臉】一個路癡覺得寫信神馬的快嗝屁了【捂臉】文言不好就上大白話,格式什麽的也打不出來,咱就不計較了呗~~~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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