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終

蒼茫的雪裏,蕭景琰帶着白璧坐在平日裏這只狐貍最慣坐的回廊下。

眼前紅梅吐豔,鼻尖白梅暗香。

雪中梅,是最美的。

白璧靠在蕭景琰的身上,微微的笑。他望着那一株株的梅花,道:“還記得,這些是什麽時候種下的麽?”

“十二年前的冬天。”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在那時候種嗎?”

蕭景琰抱緊了人,嘶啞這嗓子,“你告訴我吧。”

白璧伸出手拍了拍蕭景琰的臉,“我想我的家裏種下一些我喜歡的東西。”

蕭景琰握住白璧的手,按在自己的臉上,“都由你喜歡,若你喜歡,就将東宮的桂花都拔了,外面種梅花,都種梅花。”

“傻瓜。”白璧輕輕的笑,愉悅的彎了眉眼。“相得益彰才好看,像你那樣來就是東施效颦,不但不好看,還惹人笑話。”

“那便随他們笑,你喜歡就很好。”蕭景琰喃喃般的道。

白璧低聲咳嗽起來,蕭景琰慌忙給他順氣,卻見雪白的狐裘上染上了朵朵妖異的梅花,刺目更刺心。

白璧拿手去捂也不過吐了自己一手的血。

白璧看着手心的血,不說話了,蕭景琰愣愣的,手足無措的用袖子将白璧的手擦幹淨,邊擦邊道:“你那窮講究的性子也該改改,手我給擦擦,衣服回去洗洗就幹淨了,你忍忍,別嫌棄了。”

白璧只覺得心上被插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晃得他眼睛疼。

他說:“蕭景琰......”然後在蕭景琰近乎祈求的眼神中消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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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琰将臉埋入白璧的肩窩,“白璧,你放心,都會好的。你信我,都會好的。”

白璧躲避這眼前陣陣閃過的黑暗,低低應聲,并且突然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想問了,只想好好的抱住這個人。告訴他,我信。

風雪似乎無邊無盡,可萬物都有盡頭。

這一刻的溫情與懷抱也會有分開的時候。白璧悶在胸口輕輕的咳嗽這一聲接着一聲,他覺得他有許多話還沒有同蕭景琰說,可又覺得好像什麽話都說盡了。

“景琰。”白璧低首在蕭景琰的耳邊輕喚。

“嗯。”蕭景琰答應。

白璧蹙着眉,将口中的血腥咽下,終于道:“對不起。”

蕭景琰猛然擡起頭,顫抖着唇:“你什麽也不欠我!說什麽對不起。為什麽說對不起。我們怎麽有對不起!”

白璧“咳”的吐出血,突然執拗起來,“不,我欠了你的。”

“那你告訴我,你欠了我什麽?”蕭景琰妥協,他順着白璧的話,便為白璧抹去唇上的血,邊低柔的問着。

白璧好像突然放下了什麽沉重的負擔,他笑着,頰邊還有兩個小小的梨渦。“你猜啊。因為欠了你,所以下輩子我才要還你。但是如果你猜不出來,你猜不出來......你猜不出來......”

聰明人也做下了傻事,此時兩個聰明人相互說着傻話。

“我好像猜出來了。”

“是什麽?”

風雪聲聲,兩個人的聲音都輕柔的像是一片花瓣,緩緩的緩緩的......

“你欠了我(我欠了你)一輩子(一輩子)。”兩個人同時低低的出聲。

“呵,”白璧一笑,一滴淚順着眼角滑落。

“景琰。”

“我在。”

“你知不知道珏是什麽?”

“是什麽?”

聲音漸漸的遠了,淡了。

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說:“琰取半身,璧取一邊,為珏。”

又聽見一個人笑了,“那我們算不算是天生一對?”

“嗯.....所以......”

“所以......什麽?”

“白璧?”

“白璧......”

“是不是想說所以我們注定還要再見。你不信怪力亂神的不是麽?我知道......我知道.....”

......

“白璧......”

“景琰......”

白璧景琰。

......

元佑七年秋,梁帝駕崩。守滿一月孝期,蕭景琰正式登基,奉生母靜貴妃為太後,立中書令柳澄孫女柳氏為後。

庭生果然被蕭景琰收為義子,指派名師宿儒,悉心教導。由于他生性聰穎,性情剛強中不失乖巧,蕭景琰對他十分寵愛,故而他雖無親王之份,卻也時常可以出入宮禁,去向太後和皇後請安。

又是一年冬天,庭生看着蕭景琰一人一馬湮沒在漫天的大雪裏。

他擡起頭,望着帝都的天空,喃喃自語:“先生......蜀中那麽遠......”

蜀中那麽遠,所以每一年蕭景琰快馬輕裝,躲過一幹大臣的眼,趁着年節休沐的趕也不過是能陪他坐一坐,然後說上一夜的話。

蜀中很難有下雪的時候,蕭景琰倒是還是一片青山蒼翠天暖氣清,果然是極适合白璧的地方。

這是一條狹窄的山谷,先前看是重重山川,往後看還是滿目疊疊山巒。高山如雲,山間若有似無的雲霧缭繞,是一個如夢般的地方。

蕭景琰牽着馬,一步步往裏走,約莫半個時辰,眼前便出現了一條若隐若現的小道。大約只容一人前行的石階上早早站立一白衣女子,出塵缥缈如着山中仙人。

沉靜等待的姿态,一副早已料好的模樣。

蕭景琰行了一禮,口中喚道:“前輩。”

白凝醉颔首算是答應。這個女子本就是淡漠的性子,不愛說話。歲月似乎格外眷顧這個女人,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一絲時光流逝的痕跡。

她的目光落到蕭景琰依然斑白的兩鬓上,聲音如冬日的泉水,“随我來吧。”

“是。”蕭景琰将馬系在一邊的樹上,提了食盒。

別看這深山林中,卻是沒什麽野獸的,有也都被白凝醉等人趕了出去,還是安全的。

只是這方圓三裏,裏裏外外不知道多少奇門陣法,越往裏走越是難破,其中之最便是這座中心所在了。蕭景琰走了這十幾年,也無法安然入內。

兩人拾級而上,白凝醉走在前面,道:“容文鳶多有你招撫,近來可有胡鬧?”

蕭景琰一笑,“應該的。半月前她與戰英的女兒剛過了十歲生辰,一切都好。”

一切都很好。

白凝醉點點頭,不再言語。一路沉默的行至半山腰,白凝醉便停下了腳步,道:“你自己去吧,明日早晨,我再來。”

“有勞前輩了。”蕭景琰又是以晚輩之理相待。

白凝醉一甩袖,直接縱身飛躍如山林,淡淡的聲音似近還遠,“無妨。”

蕭景琰待白凝醉徹底不見了身影才轉過身,走入石階旁開出的一條泥路,穿過茂密的矮樹入目的便是兩座石碑,較矮的一座上書:愛徒白璧之墓 師白凝醉立。

而另一座是白璧的母親。

蕭景琰先在白之筠墓碑前敬了酒上了香後再到白璧。

他将杯中酒傾倒了一杯在白璧墓前,又自己喝了一杯。

然後燒紙錢點蠟燭,等萬事完畢後天邊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在天邊。這時蕭景琰便坐到白璧的碑旁,靠着冰冷的石碑。

凄冷的風中,傳來低沉而悅耳的聲音,他低聲說着,溫柔而缱绻。

“今年倒也沒發生什麽大事,朝廷挺安定的。發了兩場大水也都好好的解決了,不用你擔心。庭生最近吵着說要去北境,他這幾年在軍中練着,我看還不差,你覺得要不要讓他去?年輕人麽,多闖蕩兩下也是好的。哦,還有,看我剛剛都忘了同前輩說,霓凰家的小崽子似乎是看上你的小侄女了。大家都挺好的,我也好。我準備着手改些舊制,你聽聽看......”

這一夜,風未停,語未止。

直到破曉時。

蕭景琰看着天邊,手撫了撫石碑,“天亮了,我該回去了。明年,明年我再來。白璧,總覺得還有許多沒同你說完,下次你再聽我繼續說,好不好?屆時也煩請白先生莫要笑話我,年紀越大越唠叨,庭生他們可是巴不得我多說幾句呢。白璧,已經十多年了,真長。我......有些想你了......明年,我再來。可不能再鬧失蹤了,每年年節我這個皇帝總要病上一場,還好有母妃和戰英他們給兜着。鐘靈毓秀,蜀中是個好地方。就是,遠了些。行,你喜歡,那我,明年再來,咳咳......”

悶悶的咳嗽聲消失在風裏。

白雲蒼狗,歲月如風。

已經許多年的變換,總是一句明年再來。明年,明年,到底還有多少個明年......

這一世人生匆匆在眼前閃過,如走馬觀花,浮光掠影。

他沒想到最後定格的會是他的一笑。那時候發生了什麽,又都說了些什麽樣的話都已不甚清楚,只依稀記得亮堂的營帳中一群軍官副将裏一個白衣溫雅的書生分外惹眼。

那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他的手從山河圖落下游俠沙堆上四處擺弄,廣袖起落間是當真好看。

那個人嘴中快速的分析這什麽,整個人都像是會發光一樣。

片刻,他一甩衣袖直起身将雙手背在身後,眼波流轉見似乎是對上了他的目光,一挑眉,得意似的一笑,像只翹着尾巴洋洋自得的狐貍。

蕭景琰對上他的目光也不由笑起來,像是承認他厲害,說一句佩服。那狐貍便得意洋洋的轉過了頭去,唇邊還蓄着一抹小。

蕭景琰想表筆在梅嶺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自信的像是能發光一樣。

這一生到底是沒有辦法做到無遺憾,但是你不後悔的話,那我也不後悔吧。

耳邊若有若無的的哭聲遠了,只依稀聽見有個人笑,聲音帶着微微的啞,“景琰......”

“白璧......你來了......別忘了你還欠我......”蕭景琰也笑,斷斷續續的說着。

“陛下,陛下您說什麽?”庭生跪在床上隐忍着眼淚,湊近了蕭景琰當聽到那一聲“白璧”時,落下淚來。

陛下他要去找先生了,他不能哭,他怎麽能哭呢。陛下那麽想先生,好不容易終于能去見他了。不能哭啊,庭生。先生說過,作為男人可不能輕易的哭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再來一章白璧與蕭景琰的番外~庭生的個人番外就完結了~話說似乎在原著中有孩子猜測說庭生後來可能會造反的,但是在介裏庭生成功的長成了像蕭景琰那樣的人了~絕對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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