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容姑娘你,戰場兇險,你實在不适合去。先生他怎麽會答應呢。”
丹桂已謝,容文鳶與列戰英坐在臺階上,列戰英還是在勸。
容文鳶拖着腮看着天邊月,“列戰英,在你眼裏我哥哥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未雨綢缪,思慮周全的那一種?”
“那是自然,先生他......”
“可他不是怎麽教我的。容文鳶打斷列戰英的話。在家,我是最小的那一個又是唯一的女孩兒,師兄們玩兒我都跟不上,便只有白璧兄長帶着我。他比我大七歲,我連話都還說不周全的時候他就邊曬着太陽邊念書給我聽。等我漸漸大一些,跑得一陣風似的他追不上了,便遠遠的墜在我身後。我小時候比一幹師兄還淘,上樹摘果下河摸魚,閑着沒事兒拆門檻掏牆洞,沒少被師父罵。”
列戰英想像了那時候的容文鳶忍不住笑,“那先生呢?先生不管管你麽?”
“他,我拆門的時候他就站在我旁邊,我掏牆洞他看了兩眼別說攔了,說都不帶說一句的。你猜為什麽。”容文鳶偏過頭,眉目溫婉了兩分。
列戰英擰着眉苦思冥想許久,最後還是搖搖頭不可得答案。
容文鳶笑,“笨。他說因為每一件是如果我們不去親手做一做怎麽就知道它是對的還是錯的呢。”
“可先生,他卻是個做什麽事情都要再三思索而後行的人吶。”列戰英輕聲道。
冬日的風呼嘯嚣張,容文鳶将耳邊的碎發挽到耳後,不說話。
“景琰是個固執的人。”眼看着快要接近東宮,梅長蘇如是說道。
白璧點頭表示同意,“所以呢?”
“那樣的人,容易自苦也容易苦了別人。”梅長蘇若有所指。
而白璧只是點頭,“因為太笨太執拗,實在是不大好啊。”
梅長蘇望向白璧,“可你不是他,你不是一個沖動的人。你看的很清楚,你真的認為景琰在......你離開之後我好好的過着如水般的平靜日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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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璧若有所思。
許久後,他忽而笑了。
“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情在你不知道是對還是錯的時候就義無反顧的去做是什麽滋味。現在我覺得,挺自在。縱然未必是最好的選擇,縱然可能萬劫不複,縱然會到懸崖陌路。我不知道我死之後的蕭景琰會怎麽樣。林殊你看錯我了。我實在沒有你想的那麽豁達大方,我是個自私的人。”
此時車一到門口,一室無聲裏。
白璧起身掀開車簾,“蘇兄,在此告辭,或許,再會無期了。還有,我相信就算他執拗的不肯娶,生為王,他總會妥協的。你,屆時勸他吧。”
“勸他?”梅長蘇心下嘆息,這世上太多的無可奈何,無可挽回。他本欲為蕭景琰的日後再打算一二,卻不想,原來這兩個人解釋如此執着的人。呵,他又有什麽資格說他們呢?
“勸他,活得盡量開心些。”
......梅長蘇,你怕是不知道白璧是一個自私的人。他一面希望這那個人可以将他從心上放下,可以輕松快活一些,可一面又不甘,期望着那個人永生不忘懷!
黑夜深深,轉眼破曉。
金陵城門外聶鋒率軍七萬,迎戰北燕鐵騎,蒙摯率軍十萬,抗擊大渝雄兵。
而白璧破格任命為持符監軍,手握太子玉牌,随蒙摯出征。
城樓之上蕭景琰低眉看着城樓之下,大軍漸行漸遠。
離別時莫言別離。
別離是不訴離殇。
白璧握緊了手中的缰繩不再望一眼身後巍峨城門,毅然決然奔向他選擇的前途。
初冬地風吹過五黑的發,有些冷,有些疼。但幾個月後風就會溫柔暖和起來。
大梁元佑六年冬末,北燕三戰不利,退回本國,大渝折兵六萬,上表納幣請和,失守各州光複,赦令安撫百姓。蒙摯所部與尚陽軍敗部合并,重新整編,改名為長林軍,駐守北境防線。在這次戰事中,許多年輕的軍官脫穎而出,成為可以大力栽培的後備人才。蕭景睿、言豫津也皆獲軍功,只是前者因身世之故,辭賞未受。
......
蕭景琰的人生那麽長,漫漫數十年,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事。可人生又這麽短,意識游離之際,能回憶的也不過寥寥。
他還記得,那一日,天陰沉沉的好像立時就能壓下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掩埋這個塵世人間。
歸來的大軍帶着悅耳的凱旋之音,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勝利的笑沒有被這天氣影響半分。
蕭景琰還是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看着那支軍隊一點點在眼裏便的清晰起來。沒有,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沒有哪一個熟悉的白影。
他去了哪裏?
白璧......
白璧......
你答應我的,你答應了我會回來的,你說過答應我的你一定會做到的。
白璧!
蕭景琰站在風中近無人色。堅毅如他剛強如他,此刻無知覺般的抓着粗粒的城牆,在風裏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便會倒在風中。
忽然,一輛帶着仆仆風塵的馬車出現在他的視野裏,小小的一輛馬車,卻讓沉寂黑暗的眸驟然閃現出一道光,如同黑夜裏苦苦維持的最後一絲燭火。
梅長蘇眼睜睜看着蕭景琰猛然從城牆上一躍而下,身邊的親兵大臣,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霎時間,驚叫聲,慌亂聲,一切的一切都擋不住那個人。
下雪了。
梅長蘇看着遮天蔽日的大雪,模糊的視線裏,天地茫茫裏,一個白色的影子從馬車裏極其緩慢的走下來。
天地似乎都霎時寂滅,蕭景琰似乎已經不知道他正站在文武百官與數萬大軍之間,他已經忘懷什麽做不得什麽不能做,那一瞬間,眼裏便只剩下那一個蒼白着臉對着他笑的人。
十丈軟紅,滾滾紅塵,萬般喧嚣,都不見了。
梅長蘇閉上了。
雪,無聲。人,無語。
只有紅白交錯的身影。
白璧拍拍這個将自己的威儀扔到地上還主動踩了兩腳,像是個孩子般抱着自己不放的人。
雪白的世界裏,好像就只有他們了。
“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
回來就好......
白璧回來了,可他的性命早已經是風中殘燭。
眼看着大梁的太子殿下驚慌失措的抱起白衣監軍,一路帶回了東宮,無人敢出聲,也無人敢阻攔
......
外頭是大雪漫天,裏頭卻溫暖如同春日。
白璧裹在被褥間,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
蕭景琰僵硬的站在床邊,似乎呼吸再重一點都會涼着了那人。
容文鳶将白璧已然泛起青白的手放回被子裏。低聲道:“他能回來我都覺得像是奇跡,早小半個月前他就吐血,整個人都成了冰了。此時藥石無用,我沒辦法了。”
“我去請太醫,還有晏大夫,小殊,小殊認得一個很好的大夫,對了,我母妃。”蕭景琰近乎是語無倫次,擡腳就要沖出去。
“景琰,別慌。”突然若蚊吟般的聲音響起,是白璧醒了。
他沒力氣,也說不出什麽話。那連坐在他身旁的容文鳶都無法聽清的聲音,蕭景琰卻聽清了。
他聽見他說:“你過來。”
于是蕭景琰走了回去,笑着說:“你醒了。餓不餓?想吃什麽我讓他們去做。”
容文鳶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為他們合上一扇門。
“文鳶,先生他......”列戰英站在門外着急的詢問,卻被突然撲進懷裏的人将剩下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
風雪裏傳來隐隐的啜泣,還有突然加入的小小少年天真的話語,“容姐姐,戰英哥哥你們回來了,先生呢?我聽說先生回來了,我能去看看他嗎?先生他好厲害啊,我都聽說了......”
蕭景琰将白璧扶起來,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你渴不渴?要喝水麽?容姑娘大概是去準備你的藥和吃食了。我不大放心你,想叫人再去請幾個大夫來,你讓他們給看看吧。你不是要會蜀中麽,等過兩天你好些了,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白璧張了張唇,卻見蕭景琰已經如同一個陀螺一樣轉到了另一邊邊給他倒茶邊好笑的道:“我就說戰英那小子最近有問題,沒想到在外面打了一仗他就抱得美人歸了。你也是,那麽忙還記得在書信裏給我來這麽一個消息。我記得原先容姑娘似乎和豫津那小子挺玩得來的,反而是戰英太老實,與容姑娘玩不到一處去。”
白璧默然,蕭景琰喂他水他便默默的喝了,喝盡了之後眼看着蕭景琰又要走,便按住他的手,各自冰冷。
“怎麽了,還要水?我去倒。诶,白璧,你竟然沒給戰英使絆子,我還......”
“景琰,你就要這樣同我說最後的話麽?”白璧艱難的出聲,眼中倒映着蕭景琰僵硬的笑臉。
他還在笑,他笑出了聲:“你,你開什麽玩笑呢。什麽最後的話,這笑話我可不聽。”
“景琰......”
“我再給你倒水去,白璧,你可別再滿嘴糊塗話了,再說,再說我可就......要生氣了......”蕭景琰匆匆的打斷白璧的話,拿着杯子去倒水。
白璧望着那雙握劍執槍的手,顫抖着,茶壺中的水歪歪斜斜的撒了大半,杯中倒好的又哆哆嗦嗦抖出來大半。白璧苦笑,他笑自己何苦來呢?
他好像明白了什麽叫做相見不如不見,知道了什麽叫做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景琰,別倒了。我想回靖王府,你陪我去,那裏的梅花開得肯定很好。我想回去看。”
蕭景琰怔怔的站立了片刻,無力的将茶杯茶壺放回桌上,發出重重的碰撞聲。
他咬緊了牙,回過身對上白璧的目光。
白璧勾起一個笑,“陪我回去,好麽?”
蕭景琰一言不發,只是低着頭走過來,将白璧的衣服套好裹上狐裘,然後将他從床上抱起。
這一次白璧不說什麽“蕭景我能走!”也不會說什麽“蕭景琰你再敢抱一次試試。”他更沒有咬牙切齒暗暗的掐肉,一副狐貍報仇十年不晚的威脅模樣。
他只是将臉靠在蕭景琰的胸前,雙手松松的搭在他的肩上。
太子出行,總是要跟上一堆的親兵護衛。可蕭景琰知道白璧只想和他一起回去,所以兩人一馬,蕭景琰甩開了所有的人。抱着白璧,回去。
遮天的雪如刀的風,空蕩的大街,寂靜的天地。
蕭景琰一手拉緊了缰繩,一手緊緊抱着身前的人。白璧整個熱都縮在蕭景琰的披風裏。這對以前的他來說可能還有些難度,但對于現在來說剛剛好。
一路上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嗒嗒”的馬蹄聲,似乎在嘶吼着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可能還有兩三章就要正式完結了,請相信白璧絕對是介只發的文文中最不虐的一篇【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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