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該如何面對離別（下）

吳河收到消息的時候是中午十一點半，他正在一邊脫實驗服一邊玩手機。猛然間看到這條消息，他一時間竟愣住了。

吳河進組的時間大概比朝行早一點，在他的印象中，“我是光榮的實驗一組的成員，實驗一組的組長是無所不能的劉敏知”這個概念已經是公理一般的存在，不容置疑，也沒有質疑的必要。

所以敏知被綁架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一度以為那是謠言——組長厲害着呢，怎麽可能會随便被綁架，說不定組長只是出了個差，她回來之後說不定還會自嘲“難道在造謠者的眼裏我是易被綁體質嗎”，然後大家哈哈一笑，此頁揭過，他們繼續在組長的領導下，攻克一個又一個課題。

而現在敏知親口說，她不再是他們的組長了。

不滿二十七歲的吳河，此時居然有一種滄桑之感。

他這麽一晃神，自然沒注意到陸品也走進了更衣室。陸品看他在沙發上失魂落魄一般地呆坐着，不由問道：“怎麽了？”

吳河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怎麽，就是，我今天才認識到，原來天下真的沒有不散的筵席。”

該如何面對離別？

今天敏知走了，明天趙大冰也要走了，後天朝行說不定也厭倦了要離開，最後陸品也走了，只剩他吳河一個人守着空蕩蕩的實驗室，堅守着只剩一人堅守的初心······

陸品呼嚕了一把他柔軟的頭毛，打斷了他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亂想什麽呢！組長這次離開，是去巴黎總部求職，是好事啊！咱們應該為她高興才對。”

吳河抿起嘴：“我知道，但是······但是一想到咱們組裏的人都有可能會離開，我就不爽。大家像這樣在一起開開心心地做實驗、玩化學不好嗎？”

陸品這才知道他在想什麽：“你是想起來了大冰調職的事啊。”大冰做這個決定倒也正常，趙大冰一家老小的開支全倚賴在他一個人身上了，實驗一組的工資已經不能滿足他，他的心浮氣躁也注定了他不能再為一組做貢獻。

所以趙大冰調去行政區簡直是必然——但是這個道理，正值年輕的吳河肯定是不會懂的。

陸品一邊慢慢脫掉實驗服，一邊思索着如何給吳河解釋這一點。“小河，你要知道，連紅樓夢都是會醒的。”

吳河氣鼓鼓地看向他。“你是說我讓想大家好好在一起的美好願景是在做夢？”

陸品拿起手機，一邊點開微迅給組長回複說“好的”，一邊回答他：“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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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河雙目圓睜，眼看着下一秒就要發脾氣。

陸品适時地提醒道：“群裏就剩下你一個人沒表态了，你再沉默下去，大家就要以為你不想去聚餐了。”

吳河連忙回複敏知，由于過于慌張，打錯了好幾個字。

陸品接着不緊不慢道：“就像你說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是公理，是定律，不論你想不想要承認，它就是事實。沒有任何一個聚會能熱鬧到時間的盡頭。沒有任何一個團隊能齊全到故事的最後。”

吳河瞪着他。“你再這樣打擊我，我就要得抑郁症了。”

“你的人生會把你打擊得更狠，我這只是給你打一劑預防針。”陸品刻薄地道。

幾分鐘後，陸品換好衣服，見吳河還是悶悶不樂的模樣，于是只好無奈地補充道：“其實我剛才沒有說全。”

吳河噌的一下直起身子看着他。

“有些人會離開，但是有緣人終會相見。”陸品感覺自己越說越像婚介所的廣告詞——看吧，這就是強行讓一個生化男熬心靈雞湯的下場，“就像敏知雖然要去巴黎，但是在未來的某一個學術會議上，說不定咱們就又和她碰頭了呢？”

吳河含糊地應了一聲，似乎還是沒有被說服。

陸品被吳河磨得沒有辦法，只好收起所有鋒芒，又安慰他道：“而且，我雖然不知道別人的人生規劃，但是我是不會離開這裏的。”

他肯定地說道：“我和你一樣熱愛實驗一組。我喜歡這裏的氣氛。所以至少我不會離開，你不會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吳河聽到這裏才算是暫時放了心。他一邊穿上外套，一邊說道：“那，那我今晚要吃牛排。讓組長請咱們吃牛排。”

陸品知道他這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于是懶得計較他跳躍的思維，一邊回憶一邊笑道：“大學的時候，我是我們班心理委員最頭疼的問題同學。真是想不到，我堂堂陸品也有為別人做心理輔導的一天。”

組員們——包括已經調走的趙大冰同志——都很給敏知面子，敏知本來定的時間是晚上七點，結果六點半的時候人就來全了。

應吳河的請求，敏知請他們去了一家自助餐廳，烤羊肉、牛排、蝦餃、煎蔬菜等等食物應有盡有，讓吳河大呼過瘾。

等到大家都放下刀叉筷子的時候，敏知輕咳了一聲，引起大家的注意力後道：“你們都知道，我馬上就要離開了。但是呢，科研的腳步不能停歇，一組的榮光不能湮滅，所以，你們需要一個新組長。”

吳河本來被陸品安撫好的情緒這下子又低落了下去，他呆呆地盯着手中的飲料，不發一言。

敏知繼續說道：“對于這個新組長的人選呢，我個人是覺得朝行就不錯。但是為了防止你們覺得我偏心，所以我決定聽一聽你們的意見，再寫推薦信。”

朝行趁機說道：“先跟大家說個事哈，如果我當組長的話，任期第一天，就請大家吃蛋糕。”

敏知笑着斜睨了她一眼。

吳河立刻擡頭說道：“好啊，我選朝行。”

他怼了怼旁邊的陸品。陸品無奈，只好道：“好吧，我也選朝行。”

大家紛紛附和，就連已經不算一組組員的趙大冰也起哄了一把：“我可以要三份黑森林嗎？”

敏知笑着制止了快要演變成一場鬧劇的表态：“正式選舉當然是匿名的，我等會往微迅群裏搞一個投票。”說到此處，她垂下眼睛，喝了一口水，似乎接下來的話難以啓齒：“把新組長人選定好之後，我就要退出微迅群了。”

平時的微迅群裏肯定會涉及不少的實驗一組內部消息，她一個外人，再接觸這些東西，終究不合适。

“和你們一起工作這麽多年，合作很愉快。”敏知真心地道，“謝謝大家過去對我的包容，能遇上你們這樣一群夥伴，是我的榮幸。”

就這樣面對離別，話語裏是真摯又得體的詞藻，上半身是前傾的親和姿态，任由抑制不住的情緒把眼眶沁染得濕潤，然而嘴角還是上揚的三十度。

史密斯化學生物公司實驗一組前組長劉敏知，就這樣面對離別。

朝行抿起了嘴，吳河複又低下了頭。對于這種過于煽情的場面，一組組員大都應付不過來——負責統計的小組員田靜已經開始默不作聲地抹眼淚了。

敏知舉起手中的橙汁。

“祝一組越來越好，祝我們江湖再見！”

朝行第一個舉杯應和。

沒有一個人喝了酒，但大家的眼眶都是微微泛紅的。

最後大家散去的時候，敏知叫住了正要離開的吳河。

“你今天情緒不太好，發生什麽事了嗎？”敏知問道。她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發現了吳河的不對勁，一向話唠的他今天比石頭還沉默。

“沒什麽······就是一想到你要離開，我就挺難受的。”吳河如實以告。“而且······不是說我不喜歡朝行，事實上我喜歡她多過喜歡你，哦，偏題了，不好意思——我不太能接受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一個人當一組組長。”

敏知聽到那句“喜歡她多過喜歡你”的評論後輕微地挑了挑眉。

“每個人都會離開，這很正常，不必傷感。”她最後說道。

“我知道，陸品勸過我了。”

“至于後一個問題，我很感激你對我組長工作的肯定。不過，下一任組長會比我做的更好也說不定呢？”敏知語氣輕快，“你看，我叫你留下來其實是為了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

“請你在今後的工作生活中盡量協助新組長。”敏知認真地囑咐道，“不論那人是誰。”

吳河聲音低沉地道：“我可不敢跟你保證這個。”

敏知笑了：“我知道，你會做到的。”

她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敏知看着吳河小跑着追上一直在門廳裏等着他的陸品，想着，本來還要再在微迅上跟悶悶不樂的小家夥談一談的，現在看來，她似乎不用費這個心了。

在匿名選舉中，朝行全票通過，這個結果在敏知的意料之內。她把早就準備好的推薦信給領導發了過去，然後最後一次加入到微迅群中的表情包大戰中去，在大家你來我往地鬥圖鬥得正熱火朝天的時候，悄悄地點了退出的紅色按鈕。

隔天清晨，敏知坐上飛往巴黎第八區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