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下)
兩人一直談到李蒙擔心地給敏知打來電話、問她是否平安、要不要人接她回家,才意猶未盡地終止了談話。敏知下意識地掏出錢包,歐馬赫連忙阻止:“說好的免費咨詢就是免費咨詢,您要是給我錢了,我就成欺詐消費者的罪人了,要被綁起來放到火上烤的。”
歐馬赫這種過于誇張的說法讓敏知不由得笑了:“那好吧,為了您的人身安全,我還是不要多此一舉了。”
敏知禮貌地拒絕了李蒙前來接她的提議,她覺得自己坐地鐵回去就很方便。
敏知剛跨進李蒙的家門,便有一種退出去的沖動:楊科和李蒙躺在沙發上看書,楊科正偏過頭讓一個輕吻落到李蒙的額頭上。
這樣的場景和她與某人昔日的相處完美地重疊在一起,這讓一整天都沒有怎麽想起過某人的敏知心裏微微一痛。
“看來我回來的不巧啊。”敏知道歉,“不好意思,我應該先敲門的。”
李蒙看起來有點羞惱,她反手在楊科胳膊上狠狠揪了一下:“不怪你,是我,是我們,太······”
“太情不自禁了。”楊科笑嘻嘻地接下半句話,不顧胳膊上的疼痛,攬過李蒙肩頭,道:“既然你回來了,我現在就去做飯,你們想吃什麽?”
李蒙毫不客氣地報菜名:“紅酒雞、烤奶酪和奶油松餅!”
敏知客氣道:“我吃什麽都行,辛苦您了。”
楊科走進廚房後,李蒙轉過頭問敏知:“怎麽樣,索萊納的建議對你有幫助嗎?”
敏知連忙笑道:“當然了,她真是太厲害了。”
李蒙點了點頭,然後話題就此打住。
随着熟悉的無言尴尬蔓延開來,敏知深刻地意識到,原來,李蒙真的不太會說話。
特別是當敏知剛剛和一個健談的法國男士聊完天之後,這種感覺就尤其明顯。
敏知搓了搓臉,試圖挑起話題:“我現在覺得法語學起來好難啊,你當初也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吧,有什麽經驗可以傳授給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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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蒙認真回憶起來:“沒什麽特別的經驗吧······就,多聽多練,大聲說話不要怕犯錯,慢慢地習慣他們機槍一樣的說話方式就好了。”
敏知又問了幾個關于巴黎生活的問題,李蒙的回答極其簡潔,一聽就是長期理科思維訓練的結果,意識到了這一點的敏知對李蒙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三天之後,面試結果出爐,敏知毫無懸念地得到了總部抛來的橄榄枝。在确認住宿情況的時候,她仔細思量了一番,還是決定搬入公司的集體宿舍。
“為什麽?”李蒙聽說了這個決定後很是不解,“你答應來巴黎工作,卻不住在我們家,你讓我怎麽給唐慎行交——”
一旁的楊科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此地無銀、欲蓋彌彰地補救道:“哦,我夫人的意思是,嗯,她是說,唐先生要是知道了你來巴黎而我們沒有盡到地主之誼,那麽他肯定會生氣的,他真的,真的很小氣。”
李蒙回過神來後,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于是讪讪地閉上嘴,只是對楊科的解釋頻頻點頭。
敏知從鼻腔裏哼出一聲笑,這幾天盤在心頭的一塊巨石好像突然随着這聲笑而煙消雲散。
“我知道。”敏知平靜地道,“就職于格林科技公司、地位還頗為不低的二位,這棟公寓的安保措施怕是和馬克的金庫是一個級別。兩位允許我共享這麽難得的資源,真是太慷慨了,謝謝你們。”
“你既然知道這些,那你為什麽還要搬走?”
“嗯,首先,想必你們也知道——史密斯公司宿舍的安保措施一向是業界标杆,安全指數其實和這裏差不了多少。而且宿舍離辦公區域比較近,搬過去之後,我的工作效率能因此提高不少。”
李蒙點點頭,“嗯哼,然後呢?”
“其次,我住在這裏,實在太打擾你們二位的日常活動了。”敏知說的是真話,她近來老覺得腦門發冷,想來必定是做久了電燈泡的緣故,“怪不好意思的。”
楊科沒什麽表示,李蒙擺了擺手,“哎呀,沒關系的,這個我們可以克服一下——”
“最後,也是促使我真正做出這個決定的一點。”敏知打斷她說道,“我如果一直在你們家裏寄住的話,某人就敢永遠都不來聯系我,因為有你們給他報告我的日常行動。”她盯着楊科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你們有這樣做的,對吧?”
李蒙連忙否認,“怎麽會?我只是答應幫忙把你叫來巴黎而已!”
敏知歪了歪頭,沒有糾結于李蒙剛剛露出的馬腳,而是盯着楊科:“那就是你一個人幹的了。”
李蒙也轉頭看向楊科。
楊科還是挂着那抹和某人極其相似、只是多了幾分欠揍的笑容:“是的,他拿自己最新設計的飛行器的翼展參數賄賂我,這實在不是我一直不堅定,而是某人給的誘惑太大了啊。”
正直的李蒙顯然不能理解丈夫和唐慎行暗地裏進行的這個肮髒交易:“你怎麽能這樣呢,唐慎行是咱們的朋友沒錯,但敏知也是啊!你怎麽沒經過人家同意就通風報信呢?”
楊科長臂一伸,把李蒙攬入懷中,耳語了幾句。這個畫面太過瞎眼,敏知不由得轉開目光清咳了幾聲。
楊科放開耳尖變得通紅的李蒙,笑容帶上了幾分試探的意思對敏知說道:“我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要給兄弟報信了吧?”
敏知點了點頭。“但是這些都沒關系了,以治療中心為由把我诓來巴黎也好,在暗地裏通風報信也罷,總而言之,從結果看,我現在的狀态不錯,多虧了你們——就當這段經歷這是一個狀态函數,中間的過程不重要,結果才是令人矚目的部分。”她真誠地道謝:“謝謝你們,而現在,我要讓我在巴黎的生活步入正軌了。”
李蒙在她出門前道:“你上班的時候要是碰到什麽棘手的人就跟我說啊,我幫你教訓他們!”
“謝謝!”敏知回頭淺淺一笑,“我領到第一筆工資之後,就請你們吃飯!”
李蒙看着大門緩緩合上,又瞟了一眼被完整歸還的鑰匙,嘆了一口氣:“哎,又剩我一個人了。”
楊科大聲地咳嗽一聲:“不還有我呢嘛——”末尾千回百轉,甜膩的語調讓李蒙皺起眉頭,卻沒有推開湊到眼前的俊臉。
在親上的前一剎那,李蒙快要被浸泡進蜂蜜的思維終于不負多年的訓練,清醒了一點點:“等等······你是不是故意讓敏知發現你和慎行的交易的?就是為了讓她去公司住——唔······”
楊科把自己的笑意和李蒙的質疑統統含進嘴裏,用之後更過分的親密行為讓李蒙的清醒徹底灰飛煙滅。
中午十二點,史密斯化學生物公司總部宿舍。
法國人天生不喜歡拘謹,鮮少有人會住在公司分配的宿舍,大都自己租房子住,所以敏知很幸運地分到一間單人宿舍。
宿舍裏淋浴室、卧房、小客廳一應俱全,敏知對住的地方又不挑剔,所以她對宿舍很是滿意。
總部接納她的研究團隊也很友善,大概是被她的履歷震驚到了的緣故,大家對她都很客氣,所以工作方面也進展順利。
所以,敏知從李蒙夫婦的家裏搬出來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其實是吃飯問題。
以前借住在友人家裏,雖然尴尬,可是楊科的手藝那是沒得挑的,分給她食物的份量也剛剛好。然而搬出來之後,一日三餐都要靠自己解決,敏知才發現吃飯這事确實是個問題。
衆所周知,法國的餐廳不接受打包帶走,不接受自帶食物。這就意味着,敏知如果不想一天吃三頓麥當勞,她就要花三十多歐元吃一頓飯——還不一定吃得飽,鑒于那些精致的盤子的觀賞價值貌似遠大于實用價值。
要是某人在的話,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發表了許多關于法國人飯量的刻薄觀點了。
這樣下去,敏知早晚把自己給吃窮。而她的宿舍裏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廚房,于是敏知把罪惡的視線投向了前臺小姐之一——露西的小公寓。
敏知和露西僅有一面之緣,但是這位美麗的金發女孩子顯然很好說話,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敏知借用小廚房的請求,還主動推薦了好幾個最近的菜市場。兩人很快就約定好,這周的周日敏知就過去試用一下廚房。
敏知用快餐應付了幾天之後,終于迎來了周日。敲響露西家門的時候,她簡直感覺自己的胃都在興奮而期待地顫抖。
露西正在舉辦一個小型聚會,她化着淡妝,滿面笑容地來給敏知開門,并邀請敏知也一起喝點東西放松一會兒。敏知還是惦記着廚房,于是委婉地拒絕了這個聽起來很誘人的邀請。
敏知不太适應露西的小廚房,而設施上的标識她又看不太懂,于是她不敢亂動,生怕把人家的廚具給折騰壞了,只好向露西求助。
露西嘴裏噙着果酒,含糊不清地嚷嚷:“我也不知道!我不太用廚房的——安娜,你去給敏指導一下吧。”——“劉敏知”的發音對法國人來說有點費勁,于是敏知在史密斯總部的普遍稱呼變成了相對簡單的“Mine”。
敏知聽不太清,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quoi?(什麽)”
安娜順從地站起來,往廚房走去:“她忙着呢,我來幫您,我親愛的夫人。”
敏知說道:“其實,嗯,叫我小姐就行。”沉默了一會兒後,她忍不住又問:“我看起來果然很老了吧,——你們都叫我夫人?”
“哦,當然不是這樣了,夫人。”安娜笑了,她長得沒有露西漂亮,但是笑起來一樣明媚,“您怎麽會這麽想?是這樣的,前不久我們發現,對于男士,我們統一稱先生;對于女士,我們卻以婚否将她們分為小姐和女士,這是十分無禮的,也是我們語言文化的缺陷之一。所以不久之前,官方發出文件,取消小姐的稱呼,對待女士統一稱夫人。”
“原來是這樣。”敏知仔細觀察着安娜點火起鍋的操作,暗暗記下每一個按鈕的功能,“那我不久之前還管你們叫小姐,真是太失禮了。”
敏知注意到安娜的動作停滞了一下。
“這對于我們來說倒沒什麽的。”安娜滿不在乎地笑道,“我們做前臺的,一天到晚至少有一打的無賴輕佻地叫我們小姐,玩笑也好認真也罷,我們早都習慣了。再說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安娜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小天平,敏知驚呆了:“你們的廚房裏還有這個?這是什麽公司給的特殊福利嗎?為什麽我們帝都分部沒有?”
安娜奇怪地看着她:“這不是廚房裏必備的物品嗎?你們的廚房裏沒有這個嗎?那你們做菜的時候怎麽稱原料?”
敏知回答:“我們······我們不稱原料,做菜全靠手抓。”
聽得出來,安娜的稱贊發自肺腑:“真厲害。”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敏知的蔬菜面很快就出鍋了,敏知這才想到自己沒有給人家多做一份以表心意,頓時有些尴尬:“哎呀,安娜,你明明是來參加聚會的,卻被我占用了這麽多時間,真不好意思······你太好心了,真的,我怎樣感謝你呢?”
“不用謝。”安娜又笑了。
敏知發現法國女人真愛笑。
她又猛然想起來,某人也很愛笑。
盡管露西和安娜都說不用謝,但是敏知從小到大的人生信條就是有恩必還,所以周一的時候,她特意挑了個安娜和露西值班結束的時間,拿起買好的兩盒巧克力往前臺走去。
敏知所屬的研究工作室在四樓,前臺大廳在一樓。送出了巧克力的敏知在從一樓回到四樓時,在二樓和三樓的樓梯拐角處看到了已經連成一片的白色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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