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早——呃?”

第二天是周六,蘇澤淺一覺醒來已經是九點。當年輕人頂着一頭亂毛走出房間時,莫洵已經坐在客廳裏看報了。

蘇澤淺一句問候,後半截卡在了喉嚨裏。

“早。”莫洵轉頭回了句,“怎麽了?”

蘇澤淺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只是緊走兩步上前,在莫洵身邊四下揮手,像是在驅趕什麽東西一樣。

莫洵:“我身邊有什麽嗎?”

蘇澤淺:“沒什麽,別擔心。”

圍在莫洵身邊的是一團團白霧似的東西,試圖靠近莫洵的後果是被小葉紫檀的金光撞開,每撞開一次那霧就會散掉些,可被撞開了,那些東西又會巴巴的再湊上去,就像是怎麽趕都趕不走的蒼蠅。

蘇澤淺看着心煩。

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圍在莫洵身邊的東西看上去太像霧氣,蘇澤淺就真把它們當成了霧氣,揮手打散。

年輕人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打散的不是霧,而是另一個層面上的生靈。

莫洵問:“你在幹什麽?”

蘇澤淺這才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告訴了莫洵。

莫洵臉上帶出驚訝:“你徒手去碰它們了?”他看了看蘇澤淺的手,又問:“你說的打散,是魂飛魄散的那個打散嗎?”

蘇澤淺一愣,也去看自己的手,聽了莫洵的話,他才模糊意識到自己殺死了某些東西。

年輕人腦子裏蒙蒙的,有些迷糊,一覺醒來他能看到的東西仿佛變多了:“我去洗臉。”

莫洵點了點頭,示意桌上的豆漿油條,他下樓賣報紙的時候順手買上來的:“早飯。”

蘇澤淺洗漱完出來,莫洵正好挂掉了電話,他擡頭對年輕人說:“沒什麽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年輕人點點頭,習慣性的問了句:“早飯吃了嗎?”

莫洵指指桌上一只油膩膩的空塑料袋:“吃過了。”

蘇澤淺眼神在塑料袋上落了下,确定莫洵好好吃了東西後,另一個念頭才遲緩的冒出來:“你現在就回去?那方局長……?”

莫洵失笑:“難道為了躲他我連家都不能回了?這算什麽道理?”

蘇澤淺腦子裏一閃:“剛剛的電話是他打過來的?”

莫洵也不瞞他:“沒錯,他已經在我家樓下了。”中年人冷笑一聲,“說是要為昨天的失禮道歉。”

“他是在給你下套!”蘇澤淺板着張沒表情的臉,難得語氣激烈,“如果你沒看出他的意思,他哪裏有需要道歉的地方?如果你知道他在為什麽道歉,他軟硬兼施,你能有什麽辦法?他的身份在那裏!說不定昨天打電話假裝關心你的那個朋友,也是他的人!”

“你能看出來的東西,我看不出來嗎?我比你多活那麽多年呢。”莫洵不在意的笑笑,“他人在樓下等我回去,我能不回去嗎?躲着太窩囊了吧?”

“別擔心,”他拍拍蘇澤淺的肩膀,“我能處理好。”

蘇澤淺依然憂心忡忡:“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莫洵在心裏笑,想給你打電話有什麽用?你和他又說不上話,讓你去揍他一頓嗎?

“知道了,”男人應着,“事情解決了也給你個電話報平安。”

從蘇澤淺所在的小區到莫洵的社區有直達地鐵,算上從家到地鐵站的時間,二十分鐘就能到。

但烈日炎炎,老小區裏連門衛室都沒有,方局長只能等在莫洵家門口,莫洵到的時候,方局長已經滿頭大汗了。

地鐵裏有空調,幾分鐘的步行不足以讓莫洵出汗。看見清清爽爽的男人從逼仄的樓道那頭走過來,方局長只覺得眼前一亮。

坐到副局的位置上,他見過很多人,形形色.色,各種各樣,但卻沒一個像莫洵這樣的,模樣周正耐看,身上的一股氣質更是由衷的讓人舒服,尤其是那雙眼睛,黑得特別深邃。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莫洵連聲告罪,掏鑰匙開門,請方局長進屋。

“沒事沒事,是我沒打招呼就上門,實在是打擾了啊。”方局長嘴上這麽說着,心裏樂開了花。他關注莫洵,當然知道他不肯請別人進家門的怪癖。

果然得主動出擊,看,這不就進來了嗎?

方局長低頭換鞋,心裏不無得意的想。

“莫老弟啊——”他把打好的腹稿再次潤色後付于口際,一擡頭,撞進深潭似的黑眼睛裏。

一道涼意從頭頂澆下,讓人在燥熱的夏日生生打了個寒噤,方局長眼神放空,臉上熱情洋溢的生動笑容也變得呆板,餘下的話再沒說出口。

莫洵神色不變,完全沒在意方局長突然沒了聲音。男人臉上依然帶着溫和的笑容,聲音卻沒了開門時的故作熱情。

他平平淡淡的伸手一引:“坐。”

方局長在客廳裏坐下,呆滞的眼神直直投向前方,臉上僵硬的笑容怎麽看怎麽詭異。

他的身邊,小正太阿黃正就着油條喝粥,方局長卻連眼珠子都沒轉一下。

莫洵還是不在意,打開客廳的空調,倒了杯水放在方處長手邊,然後自顧自的走進了書房,鋪紙研墨。

結束了每天的必修課,滿身大汗的莫洵擦了把身子,換好衣服,方局長依然呆愣愣的坐着,旁邊的阿黃已經洗好碗,變回大狗趴在地上懶洋洋的打哈欠了。

莫洵拖了把椅子坐到八仙桌和方局長相鄰的另一邊,語調和緩的開口:“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聊得很開心。”

“你發現我們之間是君子之交,你對我沒有進一步發展關系的願望,更沒有*上的欲.望。”

“你為自己曾經對我有過不正當的想法感到慚愧,醍醐灌頂的發現這錯誤的想法對自己的仕途有着可怕的影響,于是決定和我保持距離。”

說到這裏莫洵頓了下,然後繼續,他的語氣變得熱情,就像剛開始迎方局長進門時那樣:“不送了啊,慢走。”

話音落下,仿佛觸動了什麽開關,方局長臉上僵硬的笑容重新變得生動,他點點頭,眼神還是空的,走到門口換了鞋出去,沒忘了幫莫洵把門關上。

走下兩級樓梯,方局長的眼睛才重新有了神采,笑意落下去,男人滿臉的懊喪後怕,莫洵對他說的話已經變成了他自己的想法。

莫洵站在窗口看着方局長匆匆離開,拿出手機給蘇澤淺打電話。

電話響了一聲那頭就接起來了。

“師父?”蘇澤淺的聲音緊繃着。

“解決了。”莫洵笑着,“報個平安。”

電話那頭,蘇澤淺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莫洵自己說了下去:“對了,過兩天我就到山裏去了,還是兩個月。”

蘇澤淺吃了一驚,一句話沒過腦子就說了出來:“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怎麽還要走?”

莫洵失笑:“我去山裏是避暑啊,不是每年都去麽?”

“可以前沒這麽早。”

“今年天熱得早。”莫洵的理由非常有力,“而且老孫他們不是要辦畫展嘛……我不想摻和。”

蘇澤淺悶悶的應了聲:“阿黃也帶去?”

“嗯,帶去。”每年都會帶去。

黃狗嗒嗒跑過來,一臉讨好的沖莫洵搖尾巴。

如果用流行語來形容,莫洵是個說走就走的,風一般的男子。

沒過兩天,男人就推着行李車出現在了西南某市的機場裏。

行李車上一只寵物籠子,裏面是條乖巧的黃狗,籠子上是癟癟的行李包。

一個白到病态的男人在出站口小幅度的對他揮了揮手。

莫洵點頭示意自己看到了。

“今年怎麽來得這麽早?”男人恹恹的問着,伸手把莫洵的行李包提了起來。

莫洵提起籠子,還掉推車和男人一起往外走:“因為今年熱得早啊。”

男人把車鑰匙扔給莫洵:“那張符,你查到什麽消息了嗎?”

從一樓大廳走到地下停車場,光線由明變暗,膚色慘白的男人瞳孔收縮變成一條垂直的細縫。

莫洵擡頭望過去,酽茶色的豎瞳恢複成人類的瞳孔。

白捏了捏眉心:“太久沒出來了,控制不太好。”

“每年這個時候你都要出來一趟,一年的時間對你來說算是太久了?”莫洵低聲笑道。

他聲音裏有笑意,臉上卻沒有:“我沒查到什麽。”

男人把阿黃放出來,籠子往後備箱裏一塞,“水鬼在地下,活動範圍極小,和其它的鬼根本沒交集。至于妖精就更不能指望了,鬼在他們面前說話他們都聽不懂。”

“你呢?”

莫洵打開副駕駛座的門,阿黃跳了進去。

白把寵物籠子從後備箱裏拿出來,拎着坐上了車輛後座。

莫洵發動汽車。

“我這裏沒有遇到什麽符。”白歪在座位上,“但也絕對算不上太平。”

“不久前山裏來了偷獵者,那群人手上有點東西,道行淺的小妖怪抵擋不住,找我去救場。”

莫洵聲音冷下來:“你也沒擋住?”

車子開上了機場高速,莫洵往後視鏡裏看了眼,那裏已經沒有人了,只有一條盤起來的白蟒。

“擋是擋住了。”白嘶嘶的吐着信子,甩着尾巴“啪啪”打在籠子上,像是把籠子當成了玩具,“但被他們撒了幾把雄黃粉,煉制過的。這幾天渾身不得勁。”

“你身上雄黃粉沒洗幹淨當然不舒服,我都聞到味了。”

“你倒告訴我怎麽把這東西洗幹淨!”

普通雄黃粉水一沖就沒了,煉制過的卻有了法器的作用,像一張封印緊緊嵌在皮肉裏,怎麽打滾都蹭不掉,必須借別人的手拔除。

白也不是沒遇到過,自己沒辦法,随手招個小妖精幫忙就好。

可這回遇上的對手卻是如此強橫,實力遠在白的一衆小弟之上,沒人能把那封印破掉。去找道行深的妖怪幫忙,白又不樂意。

因為被雄黃粉影響,它的化形才會不穩定。

莫洵開口:“阿黃,去給它舔舔。”

黃狗渾身的毛都炸起來,喉嚨裏求饒似的“嗷嗚”着,使勁往角落裏縮。

後座上,白的反應也不逞多讓,三角腦袋一豎,吻部大張,兩顆尖利的毒牙完全露了出來:“滾!”

莫洵:“唷,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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