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最終,解決雄黃粉的方法是莫洵在山溪裏把白搓了一遍。
白蟒縮小身體,把腦袋擱在莫洵的虎口處,身體粗細剛好能讓莫洵彎曲食指拇指握住。
莫洵握着白腦袋的手微微舉高,沒有入水,另一只手順着蛇的身體往下撸,細小的爆破聲随着他手指的下移不斷響起,雄黃粉在辛苦煉制後的法器作用在莫洵帶着巧勁的揉搓下失效。
“蛇就是麻煩,”莫洵單手揉搓着白蟒柔軟冰冷的身體,一邊說着,“髒東西都嵌在鱗片縫裏了。”
白不服氣的反駁:“狗就好?滿身毛。”它任由莫洵擺弄着自己長長的身體,就算對方的手握着自己的七寸也沒有任何反應。
岸上的阿黃憤怒的叫了聲,沖着白龇牙。
莫洵在溪流裏細細沖洗着白,就像在洗一截麻繩:“這麽說來,還是人好啊,沒鱗片,毛也少。”
白冷哼,聲音又冷又滑:“你就偏心吧。”
莫洵把白的不滿當誇獎:“沒辦法,我現在也是人嘛。”
所幸莫洵現在在深山老林裏,沒人聽見他這句話,否則聽話人必然會大驚失色——什麽?你原來不是人嗎?!
普通人會震驚,天師之流同樣會震驚,神話時代已經過去了太久,無數的功法斷了傳承,別說修煉成仙,得道成神,就連走舍奪舍,拟物化人也已經變成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了。
“古時候确實有點石成金的大能,可現在的天師普遍只能做個障眼法。”
“而妖物化形,能完美得不被發現的少之又少。”
莫洵在給白洗澡,殷商在給蘇澤淺上課:“現在我們這個行當大多是替別人看看風水,做些超度亡靈的工作。”
“至于斬妖除魔,且不說在傳承斷絕後天師有沒有這個能力,現在也沒有那麽多妖魔給我們去斬了。”
說到這裏,殷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這是他第一次到蘇澤淺家裏來,在莫洵面前把話說開後,上門教學給了殷商別樣的名正言順感。
蘇澤淺在殷商喝水的間隙裏消化了下新學到的知識,年輕人在重塑自己的世界觀。
“古代天師是道教流派,發展到今天,天師道已經成了雜家,功法上佛道兼收——不管是哪一邊,留下來的東西都太少了,”殷商放下水杯繼續說道,“至于儒家……天師也算是生意人,讀點儒家的東西忽悠普通人也是必要的。”
“不過因為發源是道教,現代天師的手段還是以道家的為主,比如符箓,桃木劍之類的東西。”
“佛修也是有的,但真正的佛修就算是我們行內的人也是輕易見不到的。”
殷商想了想,第一階段的東西講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裏吧,你有什麽要問的嗎?”
蘇澤淺搖了搖頭:“沒什麽……你既然是個天師,為什麽還要當酒店的銷售經理?”
殷商笑了笑:“體驗生活啊。整天接觸不正常的人我也會變得不正常的啊。”
“而且如果我不當銷售經理,我就遇不到你了啊。”殷商見縫插針的刷着親密度。
蘇澤淺看他一眼,生硬的轉移話題:“時間差不多了,我去做飯。”
殷商來給蘇澤淺上課,後者在家裏留他一頓晚飯。
殷商揚着笑臉跟着蘇澤淺往廚房裏走:“晚飯吃什麽?”
廚房裏有準備好的原材料,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胃口不會小,又是帶着請客意味的一頓飯,自然是豐盛的,原材料堆了滿滿一桌子。加上瓶瓶罐罐的調味品,整個廚房顯得滿滿當當。
“好豐盛啊!”殷商驚呼一聲。
身後貼着個背後靈一樣的殷商,蘇澤淺不自在極了:“我這邊還有會兒,你先看會兒電視?還是開電腦玩會兒?”
殷商見好就收:“玩會兒電腦吧。”
蘇澤淺給殷商開了電腦,從書房往廚房走時覺得太過安靜,就把客廳裏的電視也打開了。
殷商在電視節目熱熱鬧鬧的笑聲裏打游戲,結束一局借着倒水的動作往廚房裏溜達一圈,又打一局,說被香味吸引了,再往廚房裏轉一圈。
殷商的度把握得很好,蘇澤淺略不自在,卻也沒覺得他煩。
年輕英俊的廚師一邊翻着炒勺一邊在心裏想,這就是談戀愛的感覺嗎?不對吧,怎麽像做數學題似的,你給我講知識,我還你一頓飯,什麽都要計算好了,對等着來。
大概是職業原因,蘇澤淺家各式各樣的盤子很多,橢圓的正圓的,圓角長方形一側還凹了浪花造型的,紅的肉菜,綠的蔬菜,五彩的什錦往盤子裏一盛,放在餐桌上滿滿當當。除了一早焖着的雞湯,一桌都是炒菜,在燈光下油亮油亮,看得人食指大動。
味道,當然也是好的。
在殷商看來,這味道不僅是好,更是美妙的。
年輕人盛了碗雞湯,撇開面上薄薄的一層油,被封住的熱氣往上騰起,黃澄澄的原汁又透又亮,鮮香味直往鼻子裏鑽,“理論的東西再過兩天基本就能講完了,接下來就要讓李木來給你講符,是讓他到你家裏來,還是你去他店裏?”
完全不用選擇,蘇澤淺回答:“我去他店裏。”
他和殷商熟悉,又都在酒店工作,家裏是最合适的上課地點。他和李木才只見過一面,沒那麽大面子讓人家上門教,再者古玩店也比家更适合講符箓。
殷商點頭:“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
他挺高興只有自己一個來了蘇澤淺家,這讓他覺得自己是特殊的。
蘇澤淺覺得自己并不需要陪伴,又不是小孩子了,但話在嘴邊,到底沒出口。
年輕人默默的扒了口飯。
城市裏華燈初上,深山中一片漆黑。
莫洵在森林中走着。
古老的森林樹木茂密,盛夏時節,老樹們擎起綠雲般濃厚的樹葉,完全擋住了自天空投下的月光。
沒有外來光源的森林并不是全然黑暗的,樹冠下螢火蟲一閃一閃,像是飛翔的星星,會發光的昆蟲不止螢火蟲一種,樹幹上更有成片的苔藓散發出幽幽的綠光,仔細看發光的不僅是苔藓,還有半透明的蘑菇。
自上而下,由天及地,森林裏到處都是自有光源。
可路依然是難走的,人跡罕至的森林沿山而起,地面坡度陡峭,時不時就會出現岩石裸.露的斷層,斷層總是伴随着深溝出現,老樹虬結的根莖游蛇般蜿蜒,躲藏在明滅不定的熒光下,是能讓人摔斷腿的絆馬索。
可莫洵走得極穩。
擋在路上的枝桠向兩邊拂開,老根鑽入土壤,藤蔓織起橋梁,莫洵腳下的始終是一片坦途。
一群螢火蟲飛在男人身前不遠處,像一只移動的燈籠。白纏在莫洵手臂上,身體反射出冷冷的光,阿黃亦步亦趨的跟在莫洵身邊,落足無聲無息。
遠處有鳥鳴蟲叫,以及夜行動物尖利孤單的長嚎。莫洵所經之處卻是安靜的,衆生在沉默中表達着臣服的敬畏。
道路兩旁,時不時有奇形怪狀的影子俯下身去,恭敬的頌一聲——
“莫大人,您回來了。”
螢火蟲光芒下,男人黑色的眸子更顯深邃,莫洵微勾着嘴角,點頭回應。
或許是因為唇角弧度的些微變化,或者是因為光線的不同,或者是因為白的存在,此時的莫洵不再是城市裏的那個好好先生,他儒雅依舊,身上卻多了不怒而威的氣勢。
一路平順的到達山的制高點——森林中心的小木屋,莫洵推門進去。
白從男人胳膊上下來,游到床上,身體漲大數倍,把床占滿,一點縫隙都不給阿黃留。
阿黃生氣,擡起爪子去刨床上的白。狗爪子抓上蛇的鱗片,滋啦滋啦,發出的是鐵石相交的聲音。
白不為所動,懶洋洋的盤着,實在煩了就擡起尾巴輕輕抽阿黃一下。
阿黃锲而不舍的撓着。
莫洵點亮桌上的油燈,沒管它們。
門口傳來篤篤的敲擊聲,莫洵把門打開,第一眼沒看見人。
第二眼,他看見了腳邊蹲着的一只兔子,一只肥成了白面團的兔子。
面團兒顫顫巍巍的擡起兩只前爪,搭起來像模像樣的作了個揖,随後它把嘴裏叼着的小葉包放下,轉身跑了。
肥兔子動作極靈活,三竄兩竄就沒了影。
莫洵拾起小包,展開葉片,裏面裹着的是一小撮黃色的粉末。
白猛地豎起了頭,頸後鱗片張開,嘶嘶的蛇語是憤怒的咆哮:“就是這個味道!”
莫洵用手指撚起一點粉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聞了聞後他就把沾着粉末的指尖往唇邊送。
白更怒:“你不要命了?!”
“你現在是個人!雄黃是砒.霜!”
白一尾巴抽在莫洵背上,發出“啪”一聲脆響,莫洵紋絲不動,手指穩穩點到了舌尖上。
白蟒揚尾抽擊,完全沒有留手,巨大的力道震動空氣,不可見的波紋讓整棟房子都晃了晃。
房梁上經年的灰塵落下來,阿黃呆了兩秒,随即不停的打噴嚏。
莫洵仔細分辨了舌頭上的味道後才慢悠悠的開口:“如果是個普通人,挨了你剛剛那下,我現在就該從中間凹下去了。”
莫洵把手指上殘留的粉末在葉片邊緣擦幹淨,語聲冷清:“這些雄黃粉在煉丹爐裏燒過,一股子硫磺味。”
白收回尾巴:“這年頭還在燒的煉丹爐沒幾座了。”
腦袋壓低,順着盤起的身體游過半圈,不看莫洵,不知是後悔下手太重,還是在罵自己傻。
莫洵就算變成了人,也不是個正常人。
“在燒之前它還在酒裏泡過。”莫洵微微攏眉,“那酒——”
“——我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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