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深人靜,習慣早睡的老人們已經進入夢鄉。

莫洵把桌子挪開,在房間裏加了張床,讓蘇澤淺應付一晚,年輕人翻來覆去睡不着,精神和*都已疲憊不堪,但每每要沉進夢裏的時候,莫洵渾身是血的模樣就會出現在眼前。

然後伴随着一腳踩空的錯覺,蘇澤淺猛地驚醒。

他睜大眼睛無聲喘息着,心跳如錘鼓,背上是細細一層冷汗,連頭皮都揪緊了。

翻身的時候老舊的床吱嘎直響,蘇澤淺僵了一下,去看旁邊的莫洵。背對他躺着的男人無聲無息,肩膀平緩起伏,似乎已經熟睡。

沒被吵醒。

蘇澤淺長出一口氣,放緩了動作翻完了身,再次閉上眼睛。

随即他不知第幾次從夢中驚醒。

莫洵翻身轉了過來,輕聲喊道:“阿淺?”

“吵醒你了?”蘇澤淺輕聲回應,年輕人開口後才發現,自己嗓子是啞的。

對面莫洵坐起身來,下床越過窄窄的過道,一手摸上蘇澤淺的額頭。

中年人的手溫暖幹燥,年輕人的額頭覆着一層冷汗。

“沒燒。”莫洵又伸手往蘇澤淺後脖子一探,依然是一手的汗,t恤都是濕乎乎的,“睡不着就再去沖個澡吧,黏糊糊的不難受嗎。”

蘇澤淺往後躲了躲:“沒事,師父你繼續睡吧。”

莫洵沒說什麽,又從自己的行李裏拿了了套幹淨衣服放在蘇澤淺床腳,交代了一句又躺了回去。

中年人一躺下便無聲無息,不打呼不磨牙,睡相好得不得了。蘇澤淺睡不着,睜着眼等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莫洵到底睡着沒,又不敢開口喊,怕對方睡着了又被自己給喊醒。

背後涼飕飕濕乎乎的很不舒服,蘇澤淺咬了咬牙,爬起來洗澡去了。

老人家覺淺,起夜的多,走廊裏點着地燈,昏黃昏黃,足夠視物。夢游似的挪去洗手間的老人在牆上印下一條條扭曲的影子,清醒着的蘇澤淺看得心驚膽戰,都這麽大年紀了,半夜還要跑這麽遠上廁所,出事了怎麽辦?喊人都沒法喊。

年輕人愈發堅定了明年讓莫洵換個地方避暑的念頭。

蘇澤淺前腳去了浴室,後腳一條人影就進了莫洵房間。

來人清晰可聞的吸了吸鼻子,然後開口問:“這件事你不管?”

從走廊透進的光芒勾勒出來人的輪廓,駝着背的小老頭兒,是愛生嚼水母的老王。

“樣樣事情都要我管,我還要不要睡覺。”莫洵躺在床上閉着眼睛回答。

老王:“你根本用不着睡覺。”

莫洵睜開眼睛,一雙黑瞳在黑漆漆的夜裏仿佛會發光一樣,深邃清明。

“那棟房子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裏,本來就不該我們管。”

“就一線,就隔了一線。”老王伸出兩根手指比劃着,“這明顯就是有人打擦邊球,你居然不管?”

“嘿,我說啊,小蘇被水鬼拍了肩膀那回,你急得跟什麽似的,那水鬼倒在我們那什麽……管轄範圍裏啊?這回人差點沒了,你倒不急了?還跟我扯什麽範圍不範圍,你莫洵做事什麽時候理過範圍?”

“那時候我還當他是個孩子,現在我知道他長大了,有些事情我不該給他擋。”莫洵仰面躺着,語調緩和,“而你嘴裏的那一線,也是我們不能出手的理由。那麽多天師聚集在線外,基本就踩在別墅所在的那個位置,我們一動手,不就讓他們知道我們是什麽玩意兒了嗎?”

“玩神秘玩了那麽多年,我可不想破功。”

“玩神秘的是你,我又沒有!你不去我去!”老王氣沖沖道,“哼,都欺負到家門口了,還不還手,真當我是縮頭烏龜啊!”

“你們一個個都說我太寵蘇澤淺,臨到事頭一個個都比我還急,”莫洵笑着坐起來,“既然你要去,那就去吧。”

“神秘感還是要保持的,你帶個人去當擋箭牌。”

“誰?”

“今年大家來得都夠趕早的,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煉丹師也一個個冒出來了。”莫洵冷笑一聲:“讓白抓個最看不順眼的!”

一聲冷笑,把之前的漫不經心破壞了個幹幹淨淨。

老王回過味來:“啧,你是裝着不在乎在激我呢!”

“難得王老您想動一動,我當然要在後面稍微推一把了。”莫洵悠悠哉哉,臉上的笑帶着狡猾。

“今天才見過李家人,我也确實不太能動。”

“李家人?那個李家?”

“對,就是那個李家——木中鬼,李家。”

蘇澤淺洗完澡回來,一開門就聞到股淡淡的香味,他立刻去看莫洵。中年人安靜的躺着,還是他出門時的樣子,但床頭櫃上多了一點細弱的紅光,有支香在緩慢的燃燒着,黑暗中看不清那支線香散開的白霧,香味卻是鮮明的擴散出來。

蘇澤淺勾了勾嘴角,黑暗裏沒人看見他的表情有多柔和。

年輕人掀開薄毯躺下,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殷商開着車來接人。

山裏水汽重,蘇澤淺一身衣服還沒幹,身上穿着的是莫洵的。莫洵比蘇澤淺高五公分,衣服比蘇澤淺的大一個號。年輕人套着松松垮垮的夏裝,又是站在莫洵身邊,更顯得嫩了兩分。

殷商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兩眼。

李木父子倆已經坐在了車裏。殷商車停了停,載上蘇澤淺後立馬往別墅趕。

等四人趕到的時候,發現別墅前已經有了個人。

那是個身着黃色道袍,頭戴方冠的道士,盤腿面對別墅大門坐着。

殷商遠遠繞過去看了看。

瘦得跟竹竿似的的道士有一張滿是褶子的長臉,下巴上留着一縷胡子,是影視作品中,路邊算命先生的模樣。

這麽一張典型的臉出現在現實中,給人一種捉摸不透的高深感。

李林擺擺手,示意三個年輕人等一等,自己走上前去,客客氣氣的一拱手:“這位道長?您緣何在此啊?”

黃袍道士睜開眼:“貧道夜觀天象,預感此處有血光之災,故來一探究竟。”

“哦。”李林沉吟一聲,問,“山那邊的高人?”

道士看他一眼:“我住在山外,山那頭的人讓我來等你們。”

李林又哦了聲,沒問山那頭的人是誰:“道長怎麽稱呼?”

“鄙姓黃。”

兩人的對話像是打啞謎,蘇澤淺一頭霧水,殷商和李木看道士的眼神卻變了,他們是聽明白了。

殷商貼心的給蘇澤淺解釋:“山那頭的人指的是鬼神——我們中元節祭拜那些——的代行者或者是它們本身,山外的人則指和那些聯系緊密的人。”

“黃道長有什麽指教?”李林問道。

“□□是怎麽看的?”道士反問。

“根據我這邊兩位小朋友的描述,事情恐怕和山腳下的那一位有關。”

道士點頭:“所以山頂的那位才派我過來。”

殷商見縫插針的科普:“山頂的就是鬼神中的*oss。”

李林肅容,聲音都抖了一下:“山頂的那位知道了?哪位?”

“山頂的兩位不分你我。”道士回答,“山腳那位的事情他們必然最先知道。”

蘇澤淺低聲問:“山腳的那位又是哪位?”

殷商:“鬼神界的伏地魔,you-know-who。”

“山頂上的兩位看着,山腳的那位在這裏掀不起什麽大風浪。”道士說,“雖說那兩位看着,但總有一天我們得自己面對下面的那位,既然有機會,就先試試手吧各位。”

天道恒昌,壽與天齊之輩從古未有,山上的兩位遲早會消亡,山腳的那位亦是。但到底是哪邊的先走卻是未知的,天師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李林點頭:“您說的是。”

“我先,你後,年輕人在中間?”道士問道。

李林點頭:“就這麽辦。”随即他示意三個年輕人走上前來,“都小心點。”

殷商和李木對視一眼,一前一後把蘇澤淺放在中間。

玉雕龍碎裂,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替代品,蘇澤淺身上只有李林臨時畫的護身符。

黃道士看了他們一眼,窄長的眼睛射出兩道如電目光。他撓癢似的往懷裏掏了掏,摸出一只髒兮兮的布袋子。

“過來。”道士沖蘇澤淺招招手。

蘇澤淺非常有剛上路的菜鳥的自覺,年輕人看了看自己這邊的幾人,沒人反對,這才走過去。

道士晃了晃手裏的布袋,解開封口,把手伸了進去。

巴掌大小的一只布袋,伸進成年男人的一只手居然一點兒沒鼓起來。道士掏出的東西更是令人吃驚。

他掏出了一把劍。

那把劍劍柄黑漆漆暗沉沉,上面刻着兩道祥雲紋飾,劍身上貼滿黃色符箓,一點兒金屬色都不露。

道士單手持劍,劍尖向下把東西從袋子裏抽出來,然後他手腕一轉,兩手把劍托着,送到蘇澤淺面前。

“有人托我把這把劍帶給你,說是給你的入行禮物。”道士啧啧嘴,“至于是誰給的,你就別問了,問了我也不能說。”

蘇澤淺接過劍,入手非常沉重,他試着單手提了下,倒是能提動,但是想要揮起來就不是那麽容易了,更別提劈砍刺等招式。

“謝謝。”

年輕人學着道士那樣兩手捧劍,端詳上面的符箓,黃色符紙觸感粗糙,上面的符文用深紅色朱砂寫就。

道士擺擺手:“那人說,這把劍你先這樣用着,符紙也可以試着撕撕,等你什麽時候能把劍上的符全撕掉,于劍道上才能算入了門。”

殷商立刻撺掇:“撕撕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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