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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箓摸上去是紙,撕起來卻像是刻在硬木上的花紋,指甲都掐斷了,依然紋絲不動。偷眼往這兒瞧的道士露出失望的神色,砸吧砸吧嘴,喊了聲“走吧”,就率先走了進去。
大門朝裏面的門把手上系着段紅繩,紅繩上拴着破碎的銅錢,沿着紅繩往前看,滿地都是灰,灰跡上印着淩亂的腳印,可以想見當時踩在上面的人有多慌張。
客廳靠裏面點的位置,還有半張沒燒完的黃符紙。
這是殷商和蘇澤淺昨天出事時留下的痕跡。
道士“咦”了聲。沒燒完符紙所在的地方同樣布滿灰塵,但那裏的灰塵卻呈漣漪狀散開。
青天白日,屋內情況一覽無餘,一群人沒傻乎乎的保持一列縱隊,都圍了上來。
李林問:“你們就是從這裏掉進水裏的?”
殷商朝門口看了眼:“我記得我是沖到了門口的,澤淺消失的時候應該是在這個位置。”
蘇澤淺搖頭:“我當時沒看見門,不清楚自己在哪個位置。”
李林俯身用手指沾了點灰塵,送到鼻尖一嗅:“水腥味。”
海鲈魚恹嗒嗒的沉在水底,摻着靈力的魚食從水面上直線落下,在它面前積起一個小尖堆,它一動不動。
老王停下手,憂愁的嘆了口氣。
“這是什麽?你的新寵物?”冷而滑膩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把自己的發色膚色調到正常人的範圍內,穿着長袖長褲的白出現在老王身邊。
“是莫洵的儲備糧。”老王說。
白不對此發表意見:“它怎麽了?”
“蘇澤淺出事你知道的吧?那邊雖然不在我們的結界裏面,但也有小妖看着,察覺不對立刻聯系了這邊。這條魚正巧在莫洵面前,又正巧和那只小妖怪認識,就把兩人扯了過來。用得力氣大了,掉了點鱗片,覺得自己破相了不肯見人呢。”
白:“聽說莫洵給蘇澤淺做了……人工呼吸?”
老王把視線從水面上擡起來:“你特地跑過來,就是來問這個的?”
老人往四周看了看,沒看見莫洵。他仿佛勘破了什麽秘密,聲音裏帶着極大的驚訝:“你該不會是專門趁着莫洵不在的時候來問我吧?”
白端着他那張冰冷嚴厲的臉:“湊巧。他在我還是會問。”
莫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問什麽?”
男人從扭曲的景色中跨出來,仿佛跨出一張薄薄的畫紙,他手裏拿着被布袋裹着的長條狀事物,沖老王點了下頭,向白投去詢問的目光。
白果然就問了:“聽說你給蘇澤淺做了人工呼吸?”
莫洵點頭:“對。”
白眯起眼:“你渡過去的,只是空氣?”
莫洵反問:“不是空氣,還能是什麽?”
“你自己知道。”
莫洵沒直接回答,轉頭問老王:“你就在我旁邊,你覺得我渡過去的是什麽?”
老王打哈哈:“我是沒看出什麽特別的來,橫豎就是一口氣。”他一指莫洵手裏的東西,“你怎麽特地把這個給請來了?”
莫洵垂眼,手腕一翻,道士收劍一般把長棍收到肩後:“打狗棒,打惡狗。”
別墅中,黃道長一行人到達了地下室。
散落一地的皮毛和昨天看見的不一樣了。
殷商擡腳踩上一只老虎爪子,斑斓虎爪在他腳下化成粉末。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道士沉聲說着話。他說話帶起的氣流吹散了旁邊架子上的鹦鹉尾巴。
“皮貨、标本之所以栩栩如生,一方面是因為工匠的手藝,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動物的‘氣’還留在上面。”殷商給蘇澤淺講解着,“氣是根,皮毛是形。昨天我們看到的灰霧是這些動物的怨氣凝聚——這裏堆的東西太多了,後來黑氣把它們吞噬,沒了根本,這些皮貨也保不住。”
“黑霧和山底下的那位有關?”
殷商示意了下跟在李林身後的李木:“應該是吧。這個我也不清楚,山裏頭的事情要問那些大家族。”
說話的時候殷商沒什麽情緒,但蘇澤淺想到了昨天李林對殷商說的話,直覺讓殷商回去的是殷家人,而殷商和他家人的相處恐怕并不愉快。
幾人在地下室轉了一圈,什麽都沒發現。他們行走間毀壞了皮毛無數,殷商特地和周元江連了視頻,讓他看現場情況,免得事後說不清。
殷商無疑是周到的。但黃道長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奇葩,年輕人實在是太接地氣,而天師是講究身份,是要端架子的。
好歹是大族之後,怎麽會是這麽個窮酸市儈樣呢?
不光是黃道長,李林也在嘀咕,他明白為什麽殷家人對這個孩子那麽頭大,也在慶幸李木沒有殷商這麽特立獨行。
地下室裏的灰霧已經被吞了個幹幹淨淨,造成這一切的黑霧也消失不見,整套房子再幹淨不過,殷商幾人雖然覺得不安,但好歹松了口氣,黃道長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青天白日的,看不出什麽來,我們得在這裏待到晚上。”
李林想了想:“那這樣吧,我們先下去吃個飯,晚上再過來。”
黃道士點頭:“行。”中年人眉頭皺着,看上去心事重重。
李林邀請:“黃道長一起來嗎?”
道士搖搖頭:“不了,晚上集合吧,我還有事。”
和第一次的驚心動魄比起來,第二次進周元江別墅的經歷乏善可陳。午飯時間,李林的一句話是唯一的亮點,他說:“那個黃道長可能不是人。”
李木了然點頭,殷商稍顯意外,蘇澤淺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做表情得好,免得讓自己看上去太傻。
年輕人的面無表情歪打正着,讓李林覺得他沉穩。
“山那邊不是人卻披着人皮的很多,住在山外的,大半是山那邊的徒子徒孫,動物繁衍比人快得多啊。”心情不錯的李林慢悠悠的開始解釋,“以後見多了也就習慣了。”他這話透出了幾分自己會罩着蘇澤淺的意思,蘇澤淺自然領情,低頭致意。
“因為現在算是合作關系吧,也不用害怕他們,妖怪吃人的事是有,但山那邊的絕對不會,這是規矩。”李林認真的說,“但我們不能因為沒有威脅就不拿他們當回事。”
“《禮記》雲:以天之最尊者為神,以鬼之至靈者為神。我們人類兩頭不占,比之山裏的那些差得遠了。今天和我們平輩論交的山裏人,或許就是我們子孫後輩要拜的神了。”
飯吃得差不多,李林談性不減,又問起了蘇澤淺的符咒。年輕人的天賦已經被李木開發出來,李林完全就是副撿到了寶的表情。
殷商插不上話,捅了李木一胳膊肘:“你爸幹嘛這麽熱情?”
李木在研究劍上的符紙,頭也不擡:“還能因為什麽?他是被選中的少年啊。”
殷商:“所以他的封印是山那邊的人下的?”
李木一擡眼:“或許蘇澤淺這個人就是從山那邊來的呢?”
殷商:“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李木掀開某張符紙的一角,看被它蓋住的旁邊符紙上的一道符箓,“蘇澤淺在我們這邊可什麽牽絆都沒有。”
他是被抛棄的孤兒,命格特異,靈力卓絕,按照現在流行的思維,蘇澤淺的身世絕對不簡單。在他們這個行當裏最神秘的最強大的力量,在山的那頭。
“怎麽沒有牽絆?你不是嗎?我不是嗎?莫洵莫老師不是嗎?”殷商急了。
“要我說,”李木看完符箓把符紙蓋回去,“你和我都不能算是,唯獨莫洵能算。”
“我始終覺得莫洵這個人不簡單。你說,你和蘇澤淺為什麽哪裏不去,偏偏會出現在他面前的河裏呢?”
李木正色看着殷商,低聲說:“昨天回去後我查了查那家農家樂,你知道我查到了什麽嗎?它現在是農家樂,過去是驿站,再從前是獵人的小茅屋。”
“它存在的時間很可能比有記載的天師集會更長。”
“莫洵出現在這裏真的是個巧合嗎?”李木問,“更別提農家樂裏還有個姓王的老先生,蘇澤淺說那個是教他功夫的老師。”
殷商模模糊糊記得有這麽個人,蘇澤淺被救醒後是喊了聲“王老師”,但是:“你怎麽知道的?”李木并不在場。
李木嘲笑他:“還什麽最會察言觀色的銷售經理呢,我到了之後還傻呆呆的站着麽?不會去問啊?”
老人家可喜歡和別人聊天了,蘇澤淺不過叫了句老師,一系列的故事就全被扒拉出來。
蘇澤淺的體質放在那裏,雖然有封印,小時候還是三天兩頭的生病鬧災,莫洵認為是他體質弱,就送他去學功夫,給他找的老師是少年宮看門的老大爺,也就是這個王老先生。
會找上王老,當然是因為莫洵知道他會功夫,且功夫不錯。
中年人在少年宮教課,當然認識看門的大爺,大爺一個人生活,莫洵也是一個人,于是莫洵時常提着小酒,包着花生米去找老人唠嗑,一來二去就熟了。老人在興頭上給莫洵打了套太極,端得是行雲流水,虎虎生風。
莫洵不懂,當時只覺得好看,後來有地痞流氓到少年宮門口勒索學生,被王老打得屁滾尿流,莫洵這才知道,而且是深刻的認識到,王老的太極拳可不僅僅是好看。
“當然,這都是別人說的。”李木最後總結道,“誰知道是真是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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