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李木的話讓殷商沉默了會兒。
“等一下。”過了片刻,殷商開口,“你剛剛——”
“把劍上的符紙撕下來了?”
李木表現得非常淡定:“蘇澤淺不可以,不代表你我也不可以。”
“他揭不開是因為身上有封印,靈力流轉受阻。”李木示意殷商看劍上的符箓,“這些符箓和他的封印是相輔相成的,封印越強,符箓越強。”
“封印失效,這把劍才會露出真面目?”殷商看了眼符箓,看不懂。
符紙呈魚鱗狀,一張疊着一張貼着,靠近劍柄的那張貼在最上方,殷商伸手去撕,輕輕松松的就揭開了。第一張符下是第二張符紙,依然看不見刀鋒的顏色。第一、三張和第二張都有重疊的部分,殷商只能用指甲挑開一點兒,從縫隙中窺見的劍身是一片鏽黃色。
揭第二張符的時候,殷商明顯的感受到了來自符咒的阻力。
“如果這封印是用靈力解的,那阿淺豈不是強到可怕?”
“所以我說他或許是山那頭的人呢?”
殷商把符紙貼回去:“莫洵的事我以私人的名義去找人查,別把事情鬧大了。”
李木點點頭,提示到:“查莫洵,蘇澤淺其實是個很好的渠道。如果你對他是認真的,有些事情早點說更好,這又不是什麽壞事。”
殷商看着在和李林說話的蘇澤淺,思索着點了下頭。
和蘇澤淺聊了會兒後,李林催幾個年輕人去休息,為晚上的任務養足精神。三人點頭應下,殷商想着自己也算久經沙場的老将了,睡覺就不用了,趁這段時間理理思路,想想怎麽和蘇澤淺說吧。
殷商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被蘇澤淺叫住了。
“出什麽事了嗎?”年輕人問他,“你的表情看上很嚴肅。”
孤兒院出生的蘇澤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看人眼色的本領不比殷商差。年輕人對他好,他也回報以關注與善意。
因為殷商給了他邀請,他就接受,嘗試着配合,蘇澤淺在兩人的關系中表現得非常被動。感情不是你給我一分,我還你一分的東西,蘇澤淺知道自己的被動,也知道自己的笨拙,但他想不出更好的應對方式。
正午時分,盛夏陽光正炙,冷清漂亮的年輕人在光芒中亮得灼人。無論最終結果如何,在默許了殷商的追求後,蘇澤淺都是認真的在回應殷商。
蘇澤淺主動詢問,殷商心裏一暖,嘴角揚起的弧度變成個苦笑。他想到蘇澤淺對莫洵的敬重親近,覺得自己這話一說,難保不會把蘇澤淺推遠。
可還是得說啊。
殷商把蘇澤淺扯進了酒店房間,首先表明自己是在就事論事,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更不可能是挑撥離間。
蘇澤淺被他這番話說得表情凝重,非常嚴肅的表示自己明白了。
于是殷商對他說了李木的猜測。
殷商講述的過程裏幾次停下觀察蘇澤淺的神色,但實在沒法從面無表情的年輕人臉上看出什麽來。蘇澤淺表現得很平靜,每次殷商停下,他都會用冷靜的語氣催促他繼續。
等殷商講完,蘇澤淺緩慢的點了下頭:“我知道了。”他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李木的懷疑是有道理的,不光是養老院,王老師,還有莫洵在接觸到天師之後的平靜表現都是疑點。
最讓蘇澤淺在意的是,莫洵的飲食非常有問題。
莫洵不肯吃飯是蘇澤淺學廚的初衷,年輕人對這一點有非常深刻的體會,他從沒見過莫洵主動吃東西。如果他不動手,莫洵絕不會在家裏開火做飯。
蘇澤淺的記憶力很好,他清楚的記得,剛從孤兒院被莫洵帶回去,自己年齡太小還不會做飯,莫洵都是從外面打包外賣回來,而且從來都是一人份。
那時候莫洵總是說自己在外面吃了,蘇澤淺也沒懷疑,後來漸漸長大,和莫洵接觸得多了,央着莫洵和自己一起吃,他也只應付性的塞兩口。那時候蘇澤淺以為莫洵是挑食——到殷商對他說那些話之前,蘇澤淺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
可現在想想,或許除了自己逼着莫洵吃的那點東西,男人真的是什麽都不吃。
不好好吃飯,又大量的喝酒,莫洵每年的體檢指标依然優異——這可能嗎?
他從沒見過自己師父鍛煉,可莫洵一身精肉卻是從自己第一次看他時一直保持到現在,每天伏案作畫能畫出腹肌來?
當局者迷,如果不是殷商點破,蘇澤淺絕對不會發現莫洵不尋常的地方。
所以他說謝謝。
殷商松了口氣,高興起來:“咱倆之間,還用得着謝。”
蘇澤淺敷衍的勾了下嘴角,突兀的問道:“真的有人能做到辟谷嗎?”
“有。”殷商回答,“但那已經可以算半仙了,一般見不到。”蘇澤淺問得突兀,殷商自然會把“辟谷”往剛剛提到的莫洵身上靠,年輕的天師給出專業的參考意見:“一旦辟谷就不能再沾一粒米,否則穢氣入體就前功盡棄,又得重頭來一遍。”
莫洵不可能是半仙。天師的記錄裏從來就沒入世的人仙,好不容易半只腳跨進仙界,那些家夥們全躲在深山老林裏等着飛升呢。
如果沒有強烈的成仙*,更不可能修到辟谷。
“那麽,”蘇澤淺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問出這句話來,“有沒有可能不是人?”
雖然沒有主語,但殷商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能化形的精怪非常少,願意入世的更少,入世又能不漏破綻的幾乎沒有。”殷商否定了這個選項,入世精怪就算不是離群索居,也絕不可能和誰深交。
“剩下的就只有鬼了——”
蘇澤淺插了一句:“那神呢?”
殷商笑:“以鬼之至靈者為神,我們這個時代,鬼就是神。”
蘇澤淺臉色變了。
殷商連忙道:“你別急,聽說我說完。不管是大鬼小鬼,都是沒法在大太陽下行走的,莫老師沒在夏天中午出過門?”
殷商看見蘇澤淺緩和了的臉色,笑道:“所以啊,莫老師只可能是個不顯山露水的天師,當然,他更可能只是一個膽子比較大的普通人。”
“休息會兒吧。”殷商最後說道,說到這裏他自己也松了口氣,“晚上是場硬仗。”
久無人住的別墅陰森無比,在月光下陰慘慘的讓人心裏發寒。
蘇澤淺拿着他根本不會用的劍,走在隊伍中央,突然覺得黃道士的話其實是沒道理的,上次他和殷商又不是半夜來的,黑霧不照樣出現了嗎?
他和殷商的攻擊給黑霧造成傷害了嗎?吞噬了灰霧的黑霧不該更加壯大,為什麽會消失呢?
最根本的問題是黑霧從哪兒來,這棟房子裏本該只有動物的怨氣。
別墅裏沒有開燈,雲飄過來遮住月亮,客廳暗了下去。鳥鳴蟬噪,草木窸窣,在一片黑暗中變得詭異冰冷。
王老和白站在能看見別墅的一個小山頭上,老人家笑眯眯的開口:“我以為你不喜歡蘇澤淺的啊,怎麽,不放心了?”
白冷哼一聲:“我關心的是那只黃皮子,如果今天什麽都查不到,我就吃了它。”
“它哪裏惹着你了?”王老不知道硫磺粉的事,只覺得白最近火氣特別大,“說起來莫洵真不來?”
“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夜晚的大山中有無數黑暗之處,但黑到不見五指,連時間空間都被混淆的地方,只有一處。
黑暗中有光,如紮根地底的藤蔓般沿着不可知的峭壁向上攀升,沒入頭頂黑暗的無盡蒼穹。
光線細而長,盤根錯節,細細的線條中銀、黑二色交替流動,遠遠望去就是一副時不時閃下光的巨大圖案。
遮天蔽日的圖案是座大陣,莫洵站在一角,渺小的如同蝼蟻一般。
辛勤的螞蟻在編織他自己的圖案,黑白二色的畫陣之外,一座暗金色的符陣也已經覆蓋了不小的面積。
黑白符陣玄奧不可逼視,暗金色的則瑰麗繁複,看一眼就會被吸進去。
黑暗中有一道聲音隆隆響起,帶着來自深處的濃重回音。
“今年你來得早了,還是一個人來。出什麽事了嗎?”
莫洵繼續着手上的動作,沒回答。
那道聲音帶着洋洋得意和幸災樂禍:“封神大陣的威力日漸衰退,離我出來的日子也不遠了,你的那些小伎倆困不住我,別白費力氣了。”
“你為什麽不說話,你不該有問題要問我嗎?”
“你和那條小蛇一軟一硬,所作所為絕對稱得上賢明,為什麽還會被我乘虛而入呢?你不想知道那個破口在那裏呢嗎?”
“我知道。”冷光照耀下,莫洵臉色雪白,“我和白嚴防死守,你依然找到了空子。既然我們攔不住,現在問了也是白問。”
從深處傳來的聲音顯得百無聊賴:“你倒是心寬,做人哪能這樣呢,會少多少樂趣啊。”
“那是你的樂趣。”
“酸甜苦辣鹹,人生五味,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人生八苦。你好歹在菩薩座前聽過經,難道不明白,五味八苦都體會不全,就不能算個人嗎?”
“對啊,我都忘了,你從來都不是個人,哪怕你現在披着張人皮。可你又是那麽的想做人——”
“我問你莫洵,你收養蘇澤淺,真的是抱着和收養山上的貓貓狗狗一個心态嗎?你真的沒想過從他的眼裏去看人性?”
“可惜啊,人類的幼崽就像是水,你想把他弄成什麽模樣就是什麽模樣,蘇澤淺那個樣子,哪裏像個正常人啊。”
莫洵擡眼看着無盡黑暗:“他哪裏不像個人了?”
“哈哈哈哈,”那頭陡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朝夕相處處出感情了,一句都說不得?”
“一手養大的徒弟開始懷疑你了。”大陣那頭,出現了殷商和蘇澤淺對話的場景,聲聲入耳,“莫洵,你心情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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