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說什麽

關于這座城市人與機器人締結婚姻關系的總體情況,我是特意去了解過的,不然我也不會知道自己是第四十七個。這件事情說來複雜,第一個和機器人結婚的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腿腳不便的老人,膝下無子女,由政府負責他的生活,後來,他申請與自己的保姆機器人結婚,震驚一時,給人的直觀感受無異于一個人愛上了自己的冰箱,并且還要強迫政府承認自己與冰箱的合法戀愛關系。

當時的社會環境還沒現在這麽寬容,有很多人認為,人形機器人的存在意義非常不明,因為要想更加高效地處理家庭事務,人的身體結構其實會導致很多不便,要知道,在人形機器人大規模生産出來以前,根據仿生學制造出來的一些機器,例如壁虎類,是可以爬行到各個地方清理灰塵的。更何況,人容易對類人體産生好感,所屬關系又很容易導致人對機器人做出一些……按我爸的話說,那就是畜生都嫌髒的事。所以,人形機器人數量銳減,金屬制品重回大衆視野。

不過還是有不少人仍然堅持與自己的保姆機器人結了婚,盡管那些早期的機器人帶着點禁欲的味道,是沒有感情起伏與所需生理構造的。

直到感情型機器人的出現。

他們大多被投入醫療行業與心理治療,若想申請為個人擁有,那程序就麻煩到令人咂舌的程度了,對此我深有體會。為個人所擁有的機器人要是想從事工作,只有一個專門的企業會接收。據此可以推斷出來,劉衍是屬于一個人的。

而他們在公司聊天的內容,牽涉到我。我可以想象出來,大概是怎樣一個讨論家長裏短的場景。我問:“你們交換生活經驗什麽的?”

“我們公司裏有十三個供職于那個部門的機器人,他只找我說話,他不聊自己和其他,只是聊你。”

我後背一寒,這确實是欠債不還才有的節奏,我怎麽可能會背負這麽多項債務自己還渾然不知呢?不可能,除非他別有所圖。該不會……他是在嘲諷鐘聲跟了我這個廢物,想知道廢物都是怎麽生活的?機器人會有這樣的居心?

我有些羞怒。

他的表情發生了變化,聲音低沉,向我靠近:“當他第二次提到你的時候我的腦袋裏就亮起了紅燈。”

可能我的關注點有點歪,不過:“真不錯,你現在還學會打這種古老的比喻了。”

“并不是,我腦袋裏的預警系統确實有個紅燈……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別和他聯系,別和他靠太近。我也會申請馬上轉部門,以後不用來接我,我接你。”他低頭,與我唇齒相撞,撬開了我的牙關……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我并沒有做好準備,在呼吸炙熱之前就結束了這樣的親密接觸,但對于他的措辭和态度,我又隐隐有些察覺,從而有了其他的揣測和想法:“你是在懷疑什麽,還是在吃醋?”

他快速地回答道:“恐怕我已經吞了和他身體等重的酸性液體了。”

“你顯然沒有這個容量。”我忍不住笑了笑,用嘴唇貼了一下他的臉頰,很快分開,“而且我不喜歡他。”

“你最開始也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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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又不是廣場,每個人吃了晚飯都能來跳個交誼舞,就拳頭那麽大的東西,你站一只腳都顯得艱難了,怎麽可能會有什麽亂七八糟的鞋尖踏進來。”更何況我不相信自己具有吸引一個被設置了最高任務目标的機器人的特質,我的自我認知還沒狂妄到那種地步。因為原因的不明,這顯然成為了一個讓人不安和不愉快的話題。差點忘了,我按出行程規劃的虛拟屏幕,徑直往下拖,“關于周末婚禮的細節,我是這麽安排的……”

地點是一個未開放的植物園,東南方,棕榈林前的草坪。桌椅布藝和飲食供應都是委托的相關公司。我沒有信仰,也不尊崇什麽習俗模式,沒有伴娘伴郎,沒有牧師,也沒有任何人物必須發表的講話環節。

當然,你要問我這和一場比較大的家庭聚餐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是的,并沒有。

趁他準備晚飯時,我把戒指盒打開,把那對銀制的指環拿出來,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凝視着。到時候,它會被擺放在草坪左邊的一間室內花房裏,高置在石膏花枝塑像的花朵裏,十二把椅子放置在塑像前,四周都是我不知道名字的白色五瓣花,聞起來有蘋果果肉的味道。交換戒指後,所有人都會到室外去聚餐。玻璃制品和高腳酒杯,仿真的綠色繡球花裝飾着圍着白色布幔的長桌。

我把戒指放回去,發起了與家裏的實時信息聯系:“媽,我有點兒事想跟我爸說。”

電話那頭,這一年多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臉,他說:“我不會去。”

“你會來。”

“你多大臉啊,值得我去?”

“我不想讓他傷心。”我捏緊了手裏的戒指盒,“到了那天你就裝作你有我這個兒子,幾個小時都行。”

“你不去設定什麽感情模式,他永遠都不會傷心,是你要求他有那麽多情緒反應的,你自己負責這一切。”他不耐煩地想去按關閉通話按鈕,“沒人願意花時間去回應你的心血來潮,我告訴你,你媽也不會去,這邊親戚你一個都別想請到。”

“爸,我特別想……和他過下去。”

他說:“我拿刀架你脖子上說不準了嗎?你和他愛怎麽過怎麽過,非逼着別人承認是什麽毛病?”

“求你了。”

“你說什麽?”他詫異地看着我,好像在懷疑站在屏幕對面的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兒子。

“沒什麽。”我捏了捏酸脹的鼻梁,按下了結束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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