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媽想給我找個小爸爸怎麽辦,挺急的,在線等。
高明鴻看看班西,重點關注了臉和身材,再看看哭得真情實感快把班西袖扣拽下來的譚雪淑,眼神幾經變換,最後定格在了堅定上。
當然、當然還是支持她啊。
就像媽媽不惜跟家裏撕破臉也要支持他的音樂夢想一樣。
反正他親爸是個人渣。
高明鴻覺得自己可以的。他在心裏給自己加油鼓勁,幾秒鐘就成功說服自己接受面前這個看着可能沒比他大幾歲的小爸爸。
“那個,請問還要合照嗎?”他問班西,後退兩步拉開個父與子的距離。
後面圍觀的烏瑟捂着嘴輕咳,遮掩住自己想笑的沖動,以他對高明鴻的了解,這位腦子裏現在轉悠着的肯定是什麽奇奇怪怪的聯想——那種人在象牙塔又因為周圍環境見識了過多少兒不宜,而産生的奇怪聯想。
班西看了眼對他莫名恭敬起來的高明鴻,“可以。”
他輕拍譚雪淑的後背,遞上紙巾解救下自己搖搖欲墜的袖扣,“我們可以之後一起喝杯茶。”他說道,“或者您願意讓我請一頓晚飯?”
譚雪淑搖搖頭又點頭,擦擦眼淚免得哭花了妝,期期艾艾問道:“你父親……還好嗎?”
于是高明鴻的眼神立刻又釘在班西臉上,靠着譚雪淑一句話腦內就已經演過八百集意難忘,進展到和初戀情人分離二十年後破鏡重圓的感人劇情。
班西飾演那個初戀情人的兒子。
高明鴻對班西的态度一下子又親熱起來,攬住班西的肩膀叫了個攝影師來拍照,頗有幾分自家兄弟誰跟誰的一見如故,拍了幾張還拉着譚雪淑一起,頗有幾分拍全家福的既視感。
并且拍照的十幾秒裏他腦內又演了幾百集天地有情,一拍完立刻很有眼色地拉住烏瑟起哄,叫着首演成功要老板請吃飯,體貼地給班西和譚雪淑單獨的交流空間。
比如聊聊那個“你父親”近況如何之類的,他這個商業聯姻産物杵在一邊不太适合聽到的話題。
高明鴻簡直要被自己的深明大義感動,都開始計劃回去清點存款回流資金,做母親甩掉渣男路上的堅實小棉褲。
當然,事後被猜出他腦補的譚雪淑怎麽抄着雞毛撣子抽那是另一回事。
現在譚雪淑還要在他沒相認的堂弟面前給他留點面子,只背後用眼刀戳了他兩下,抿了抿頭發對班西道:“這也不早了,我知道家不錯的私房菜館,在定德路上。”
班西笑着接話道:“父親說過,那家的熏魚很好吃,別人怎麽都做不出那個味道。”
他一邊說,一邊擡了擡手,幫譚雪淑推開後臺的大門——他們身後劇團還在高明鴻的帶動下喊着老板請客,誓要從烏瑟手裏敲出一頓大餐,才有力氣應付接下來的全國巡演。
烏瑟被鬧得臉上也顯出點鮮活的無奈,舉手嘆氣答應晚上請客,包場請大家吃好的。
幸虧國內音樂劇是小衆,缪斯劇團逼格再高名聲再響也不是媒體追逐的焦點,這麽一大群人鬧哄哄地聚餐最多熱搜上挂個尾巴。
不過烏瑟推測要是班西和譚雪淑吃飯被狗仔拍到,倒是秒上熱搜的概率更高。
畢竟譚雪淑那段鬧得一地雞毛警察上門的豪門婚姻,至今仍是全國人民茶餘飯後的讨論話題,任誰提起不說一句譚家小姐可憐,高家男人不是個東西,又說鬧成這樣都不離婚還有了孩子,果然豪門水深。
劇場外面确實有狗仔蹲守着準備拍譚雪淑,哪怕只是拍到譚雪淑和高明鴻的照片,也能來一段母子情深加高家的繼承人之争,湊夠明天的頭條。
但他們一直蹲守到半夜,也只拍到劇團熱鬧和諧地出去聚餐,勾肩搭背讓他們編不出什麽能吸引眼球的故事,更別說譚雪淑完全沒有出現。
事後假如他們去翻監控,就能看到譚雪淑和一個年輕男子同車離開,他們卻像個瞎子視而不見的畫面——別問,問就是巫師的小技巧。
都不需要用什麽法術,只要通過“門”溝通土地,短暫地調整能量場,就能得到這樣類似于隐身法術的效果,甚至在監控裏拍到的畫面也會分外模糊,就是一團團的馬賽克。
不知道這些的譚雪淑在出門後還特意給自己的公關打了個電話,免得第一次見面的大侄子跟自己吃個飯,第二天就成了她親密交往的小男友。
這頓晚餐她吃得很不錯,幾句話一對就完全确認了班西的身份。
班西還給她手機裏存着的全家福——那時候班西才三四歲,被母親抱在懷裏拍照,譚雪淑感慨兄長的長相幾乎沒變,又遺憾于自己素未謀面的嫂子早逝。
她開了瓶酒,聊着聊着醉意微醺,和班西回憶起以前的事。
人但凡上了些年齡,就容易記不住現在,忘不掉過去。
譚家是申淮一帶的名門望族,上一代只有他們母親譚雅琳一個獨女,便安排招了公司裏老實肯幹的年輕人做贅婿,不過因為那贅婿在譚雪淑出生後沒多久便遭遇車禍過世,譚雪淑對他沒什麽印象。
譚雪淑是家裏最小的女兒,上面兩個哥哥都很寵她,大哥會畫畫會彈琴會給她念散文詩,畫畫拿過許多獎項,二哥成績優秀名牌大學争着要,卻會心軟地偷偷幫她補寫不完的暑假作業。
而她……
“那時候我想要繼承家業。”
她很優秀,她野心勃勃,兩個哥哥也都樂意為妹妹讓路,各自成全自己喜歡的事業。
所以他們都不是母親想要的孩子。
“媽媽想要的是一個優秀的長子來繼承家業,而不是沉默寡言整天沉迷畫畫。”
“她想要一個聽話穩重的次子輔佐兄長,二哥那樣又愛哭還想着去讀計算機搞游戲的不在她的計劃內。”
“她還想要個溫順的好女兒去和世交聯姻,她不需要女兒幻想家裏的生意,做另一個她。”
譚雪淑回憶起過去,唇角垂下去些,“她燒掉了大哥的畫具,硬是逼着大哥去公司上班,偷偷改了二哥的高考志願,我高中剛畢業,就知道自己有了個未婚夫。”
那是二十多年以前,父母的權威遠比現在要大,打着母親不會害你母親都是為你好的旗號,所有人都會站在母親那邊當他們小孩子不懂事,日後就知道母親的好了。
“我和母親吵得最厲害,摔桌子砸碗鬧絕食,大哥是什麽都沒說的那個,他只給了我們錢。”
壓歲錢,零花錢,賣畫賺到的錢,譚煜周陸陸續續不引人注意地取出了自己能動用的全部積蓄,對半分開存進兩張卡裏,偷偷塞給了被經濟封鎖關禁閉的弟弟妹妹。
然後在某個一切如常的工作日,他在上班路上買了張票,跳上遠行的火車,從此杳無音訊。
“多虧了大哥那張卡,我才能在婚禮上說出我不願意。”
譚煜周給譚雪淑的錢足夠她在婚禮後的鬧劇中還能活得滋潤,雇得起保全買得起房,不用對着人渣丈夫忍氣吞聲,他敢動手敢出軌她就敢報警,鬧得滿城風雨索性誰都別要面子。
譚雪淑對毀了自己的婚禮沒有半點後悔,真要說就是那時還是年輕膽子小,再來一次她更敢。
班西阻止了譚雪淑倒第四杯酒的動作,給她換了杯橙汁,“我來之前,父親有東西托我帶給你們。”
“給他弟弟妹妹,還有他的母親。”
一個大包裹裏面三個小包裹,上面分別寫了給譚煜平、譚雪淑,還有他的母親譚雅琳。
“具體是什麽我也不清楚,不過他要我最好能親手轉交給你們。”
譚雪淑喝得有點醉了,扶着腦袋反應了一會,“二哥我可以聯系,他知道了肯定也很想見見你,但是另一位可能夠嗆……年紀大了脾氣就越來越不好,現在聽見我們名字都要不高興。”
這方面她很是慶幸自己嫁出去的女兒不用經常回家,過年回去走個過場聽上面罵一頓算數,并且從她立場鮮明地支持高明鴻學音樂開始,這幾年門都進不去就給趕出來,倒是省了她忍耐的功夫。
倒是被迫接管了家族生意的二哥譚煜平比較可憐,他們母親手裏現在還捏着公司股份,不光三五不時要被叫去罵手頭的各種計劃也沒法好好推進,四十多歲的時候就頭發花白,經常給她打電話到哭出來。
“那如果可以,就幫我通告一聲。”班西說道,“真的不行也不用強求,我寄過去也一樣。”
譚雪淑應了一聲,又拉着班西加了微信記下了手機號,安排司機先把班西送回家——順帶暗搓搓地了解班西的居住地,确保大侄子人生地不熟的沒受委屈。
她的白色賓利在老城區的小路七拐八繞,停在了淮鹄新村的小區門口。
這時候小區門口的燒烤攤子正是生意好的時候,煙熏火燎排着等夜宵的食客,十幾米外小廣場上廣場舞阿姨們動作整齊音樂響亮,街上遛狗的散步的帶孩子出來玩的,硬是擠得車子找不着下客的地。
譚雪淑的表情裂了。
她扒在車窗邊看着班西下車走進小區,畫風不匹配得她眼淚要掉下來,班西人還沒進小區大門就先收到了微信轉賬,叮叮當當宛如轉賬後面譚雪淑一片破碎的愛侄之心。
等到她回去看見半夜不睡抱着冰淇淋要跟她秉燭夜談的高明鴻,聽了一通滴裏嘟嚕的“我支持你追求第二春”“人生最美夕陽紅”的暗示,終于抄起了雞毛撣子,把高明鴻抽得鬼哭狼嚎。
那是你堂弟!
老娘親大哥的親兒子!
小兔崽子想什麽呢!
高明鴻抱頭鼠竄,還不知道對自己最好的二伯伯譚煜平也即将在見到班西後倒戈,他再也不是譚家最受寵的崽了。
譚煜平知道長兄的消息時正在開會,剛聽譚雪淑說了沒幾句就開始醞釀眼淚,被譚雪淑安慰了好一會才穩住,忍到了會議結束去廁所哭,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現在班西面前。
“停停停。”譚雪淑制止了譚煜平的感情抒發,滿頭黑線地聽着那邊用力擤鼻涕的聲音。
年輕的時候唇紅齒白哭包點也就算了,五十多歲頭發都白了的臘肉幹哭起來是真的想想就辣眼。
“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語氣裏不要有太多個人感情因素在。
“她也要見他。”
他們說到“她”,譚煜平就知道她說的是他們的母親譚雅琳,當即就打了個哭嗝,一句“不行”脫口而出。
“但是你知道她那脾氣,要是讓她自己找上門那得翻天。”譚雪淑沉重道,“早知道我就不該跟她多這個嘴。”
本想給人添堵,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譚雪淑嘆氣。
少說多做,大哥的教導她怎麽就是學不會呢。
“這樣,我們安排個時間。”譚雪淑說道,“那天我們都回老宅,班西不知道她那脾氣,我們在還能擋擋,別叫孩子受委屈。”
譚煜平點頭,“行,明鴻你就別帶了,不找這個罵。”
“到時候看情況。”譚雪淑瞄了眼邊上忏悔狀端茶遞水的兒子,“說不定他還想去呢。”
用高明鴻的話來說,老宅的每個人身上都充滿戲劇張力,對他的表演非常有參考價值,他願意為了藝術挨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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