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牧與之回來了,季聽便将去風月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催着他去沐浴更衣,自己則親自去了後廚,督促他們做他喜歡的膳食,等牧與之換了件衣裳出來時,廳堂正中央的圓桌上已經擺滿了熱騰騰的吃食,季聽和扶雲褚宴也一并等着了。

見他進來了,季聽親自起身拉開身側的椅子,示意他坐過來。

扶雲見狀頓時酸了:“殿下最疼的果然還是牧哥哥,方才還親自去後廚指點菜品,扶雲就從未有過這樣的待遇。”

“我出門前要你背的那幾部書,你可是背全了?”牧與之微笑着看向他。

扶雲一僵,趕緊讨好的給他倒了杯酒:“牧哥哥千裏迢迢趕回來,快喝口酒解解乏。”

“明日再同你算賬。”牧與之悠悠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扶雲聞言後腦勺都開始發毛了,忙偷偷拉了拉季聽的衣袖,季聽好笑的看他一眼,接着轉移了話題:“你這次去海南,可有什麽見聞?”

牧與之掃了扶雲一眼,便開始給他們講述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季聽三人邊用膳邊聽,她和扶雲時不時的笑作一團,一直很酷的褚宴也眉眼舒展,顯然心情不錯,一頓晚膳生生用了一個多時辰才結束。

奴才們撤桌的時候,牧與之便帶他們到後院去分禮物了,給扶雲的是一把烏木做的小弓箭,褚宴的是海南盛産的椰子糖,季聽的則是一把勾金羽扇。

“我也想要弓箭。”季聽眼巴巴的看着扶雲的東西,反倒是對自己的不感興趣。

扶雲緊張的将弓箭藏在身後:“弓箭沒有扇子貴重,殿下還是要扇子吧。”

季聽輕哼一聲,不高興的把玩羽扇,牧與之見狀便安慰道:“等我下次去那邊,也給你買一把。”

“得了吧,你每次都這樣說,還以為我會上當?”季聽斜了他一眼,顯然不上當。她以前也有過學一門兵器的想法,只可惜第一日便被刀劍劃破了手,那之後家裏這些人便明裏暗裏不準她再碰這些東西了。

牧與之被拆穿了也不急,只是含笑說了一句:“殿下真是長大了。”

季聽驀地回憶起他前世同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頓時心口像墜了一塊石頭一般,她按捺下那股難受勁,勉強笑笑道:“我沒長大,我也不會長大,”話說到一半時她停頓一下,目光清淺的看向牧與之,“所以要勞煩與之一直寵着了。”

因為牧與之的一句話,她的情緒始終不高,又同幾人說了會兒話後,便先一步回了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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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離開,牧與之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下來,扶雲和褚宴對視一眼,一向看彼此不順眼的倆人此刻默契卻極高,同時朝各自的寝房去了。

“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京都的流言?”牧與之幽幽道。

兩人同時僵住,讪讪的回頭看向他。

牧與之還是一派溫和,只是這溫和怎麽看怎麽瘆人:“我走之前怎麽叮囑的?要你們看顧好殿下,盡量讓她少與申屠川接觸,你們倒好,非但不阻止,還日日陪她胡鬧,最後讓整個京都都看殿下的笑話不說,還徒惹殿下傷心。”

扶雲像只縮着的兔子一樣大氣都不敢出,全然沒了平日纨绔小少爺的肆意,褚宴也垂着眼眸,規規矩矩的站着,不說一句辯駁的話。

牧與之訓人的時候,季聽已經躺下了。她在柔軟絲滑的床鋪上滾了兩圈,總覺着自己今日好像有什麽事沒做。

可具體是什麽事呢?她怎麽也想不起來,幹脆就不想了,帶着親人團聚的喜悅進入了夢鄉。

在她沉浸在黑甜的夢境時,風月樓三樓盡頭的廂房內,卻有人徹夜未眠。

兩個時辰前,申屠川一直在等季聽,然而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人,便叫人去長公主府看看情況,不料知道了牧與之回來的消息。

牧與之……她便是為了他才不來的嗎?申屠川垂下眼眸,一直在桌旁坐到天亮。

直到京都城內第一聲雞叫響起、季聽突然驚醒,才想起來昨日忘記的事,竟是去風月樓。

……好在缺席一天不算什麽大事,她今晚再去就是了。這麽想着,她輕呼一口氣,重新躺下打算接着睡。

“殿下,您得上早朝了。”丫鬟輕聲催促。

季聽輕哼一聲,雙眼緊閉不肯睜開,含含糊糊的說一句:“本宮病了,派人去同皇上告個假。”

“殿下,您這個月已經告過七次假了,而這個月還有十日才到月底。”丫鬟有些無奈。

季聽閉着眼睛不肯醒,丫鬟無奈之下,只好幫她把床幔放下來,由着她去睡了。季聽一覺睡到晌午才醒,睜開眼睛時精神甚好,便興致頗高的換了騎裝往校場去了。

她這段時日忙着周轉于季聞和申屠川之間,一直沒顧上她手下那幫子人,現下正好得空,幹脆去巡查一番。

校場當值的将領沒想到她會突然過來,忙将她迎入帳內,頗為緊張的問一句:“殿下今日怎麽得空來了?”

“不是剛征了新兵?本宮來看看。”季聽坐在主位上。

将領立刻叫人拿了新兵的名冊來,上頭詳細記錄了每個人的資料。季聽垂眸翻看,越翻手上的動作越慢,眉頭也微微蹙了起來。

“可、可是有什麽問題?”将領小心的問。

季聽将名冊阖上:“本宮見名冊上的人,識字的不過十之四五,讀過書的十之一二,研習過兵書的更是大半個冊子都沒有,比起前幾年是差了些。”

“回殿下的話,如今天下太平、邊境穩定,從軍不如以前那般容易出頭了,那些讀過書的更願意去科考,而不是紮進咱們軍營,所以……”将領嘆息一聲。

季聽眼底閃過一絲不屑:“從軍是為了保百姓太平,若是純粹為了軍功來的,那種人本宮也不敢收。”

“話是這麽說,可事實是咱們收不夠那麽多讀過書的,便很難從中選出将才,有官職的将領青黃不接,若是突然發生戰事,恐怕會應付不及。”将領皺眉道。

季聽颔首:“你倒是想得通透。”

“所以若殿下今日不來,卑職也是要去尋殿下的,其他幾位将軍已經想不出轍了,還需殿下指點一二才是。”将領笑道。

季聽掃了他一眼,一雙眼眸即便沒有情緒,也美得奪人心魄,将領身為一個男人,面對她時卻只有尊敬一種情緒,生不出半分绮念。別說他了,就是軍營裏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在他們心裏,季聽幾乎可以同周老将軍相提并論。

營帳內暫時陷入了沉默,沒過多久外面便傳來了喧嘩聲,接着幾個将軍走了進來,其中同季聽最相熟的李壯一進門,便有些驚訝的問:“殿下今日怎麽想起來校場了?”

季聽勾起唇角:“你若是不知本宮在此,會特意跑一趟?”

李壯被拆穿了也不惱,嘿嘿的笑了兩聲,對近日京都的流言只字不提,只是同她說軍中事宜。

當提到今年新兵時,李壯嘆了聲氣:“若是擴大征兵範圍,報名的人多了,便可仔細挑選了,可皇上說如今太平盛世,休養生息更為重要,不準招太多人馬,所以有些不太好的也留下了,殿下可有主意勸皇上收回成命?”

“本宮若是有那個能耐,先讓皇上把申屠川放出來了。”季聽嗤了一聲。

李壯:“……能不提他嗎?說正事呢。”原本還以為殿下被流言所擾,才來校場躲清靜,現在看看倒是他多心了。

季聽失笑,沉吟片刻後道:“明日起訓練內容加一項讀書識字,一并列入考核範圍,不合格的就直接卷鋪蓋回家,招兵這種事重量更重質,我軍營也不養閑人。”

“殿下說得有理,如今無仗可打,剛好讓那群混小子多讀書,若是有聰慧的,咱們哥兒幾個便親自帶,也算是培育精銳了。”另一位将軍認同道。

季聽淺笑:“張将軍懂本宮。”

幾人商議過後,便一同去校場看兵士訓練了,季聽又親自将方才的決定告知他們,兵士們對要讀書的事一個頭兩個大,心裏都有些不滿,只是不敢說出來。季聽平緩的剖析原因,細細的掰碎了說給他們聽,這些新兵聽懂後,一時間都有些熱血沸騰。

“不愧是殿下,一說話就天花亂墜,砸得人暈暈乎乎的,這種增加考核內容的遭罵事被她一說,就成了保家衛國的大好事,”一個将軍跟李壯小聲嘀咕,“不過這些新兵也是,未免都太單純了些。”

李壯斜了他一眼,沒說自己當初也是單純的一員。

季聽在校場耗了一個下午才打道回府,休息一會兒後換了身衣裳,見時候差不多了,便打算往風月樓去。

然而她一出門,就遇上了牧與之。

“殿下要去風月樓?”牧與之含笑問。

季聽被他看得後腦勺都涼涼的,沉默片刻後讪讪問:“怎麽了?”

“若我勸殿下別去,殿下會聽我的嗎?”牧與之問。

季聽眨了一下眼睛:“不聽。”

“那去吧。”牧與之說着,往旁邊讓了一步。

季聽沉默一瞬:“……真的讓我去?”

“嗯。”牧與之應了一聲。

季聽定定的看着他,見他沒有阻攔的意思,當即着人去叫扶雲了,自己則趕緊上了馬車。在馬車上坐穩之後,她還是覺得這麽容易就放行不是牧與之的風格,正當她思索是不是有什麽陰謀時,馬車外傳來扶雲的聲音——

“……殿下,您還是下來吧。”扶雲滿是為難。

季聽頓了一下,撩開車簾看向他:“為何?”

“咱沒錢。”

季聽:“……”

“牧哥哥将我的私房錢都收走了,也叮囑了賬房不準給咱們銀子,咱倆現下半文錢都無,怎麽去風月樓啊?”扶雲幹巴巴的說。

……難怪他這麽大方的讓她走,季聽無語一瞬,想了想對扶雲勾了勾手指,等他過來後壓低聲音:“咱們先出門,待會兒到街市上,随便典當個耳環發釵之類的,應該也夠花上一陣。”

“牧哥哥說了,他已經同全京都的當鋪都打了招呼,長公主府流出的物件一律不收,”扶雲已經無欲無求,“還有,您千萬別跟什麽文臣武将的借錢,若是他知曉了,便敲鑼打鼓的給他們送去,讓所有人都知道您堂堂凜慶長公主,已經淪落到借錢為生的地步。”

季聽:“……”不愧是牧與之,出手絲毫不留餘地。

一主一仆隔着馬車上的窗子,眼巴巴的看着對方,靜了許久後季聽認命的下了馬車:“我去勸他。”

“殿下請。”扶雲立刻上前扶她。

月上枝頭的時候,街市上還正熱鬧,等月亮再升高一些,街上便靜了許多,而白日靜了許久的風月樓卻熱鬧得緊,只是三樓盡頭的廂房裏,卻是靜得落針可聞。

“殿、殿下今日也沒來。”老鸨小心道。

月光從大開的窗子裏傾瀉而入,申屠川盯着地面上的光輝看了許久:“去請她。”

“……是。”老鸨匆匆叫了馬車,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長公主府,又絲毫不敢耽擱的跑回來,回來時申屠川還和她走之前一樣,只維持一個姿勢。

她站在門口,突然有些不敢進去。

“她今晚不來了。”申屠川突然開口,像是在陳述事實。

老鸨咽了下口水,好半天才硬着頭皮道:“那位扶雲少爺說,不、不僅今日不來了,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她說完申屠川便沒了反應,靜了許久後見他沒有別的吩咐,便默默離開了。

廂房裏只剩下申屠川一個人,樓下的喧嘩聲從門縫中滲進來,愈發襯得房內的月光涼薄。

作者有話要說:

申屠:咕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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