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褚宴走了之後,季聽一個人坐在廳堂裏,面容沉靜的看着桌上燈燭逐漸融化。

“殿下?”扶雲小心的在門口探頭,“您在不高興嗎?”

“沒有。”季聽淡淡道。

扶雲頓了一下:“那為何一個人坐在那兒?”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季聽眉眼淺淡。

扶雲好奇:“什麽事情?”

“一件先前怎麽也想不通的事。”季聽回答,眼底又冷了一分。

扶雲沒有聽懂,但見季聽不怎麽想說,也就沒有追問了,而是換了個話題:“那殿下今晚還去風月樓嗎?”

“讓我想想,”季聽垂下眼眸,“我要好好想想。”

風月樓內,歌舞升平。

老鸨在一樓等了半天都沒等到長公主府的馬車,只好先回三樓複命。

“主子,殿下還沒來,要繼續等麽?”老鸨小心問道。

申屠川眉眼舒展,端坐在桌前:“等。”

“……可眼看着就要宵禁了,”老鸨一臉為難,“不如屬下去長公主府請她?”

“不必,她會來的。”申屠川篤定。

老鸨只好應了一聲,去一樓繼續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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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來越深了,不留宿的風流客早已散去,留宿的也各自回屋,一樓大廳內只剩下風月樓自己的夥計們,正忙前忙後的灑掃。老鸨起初是站在樓中,最後幹脆站到門口,然而哪怕她望眼欲穿,也沒看着有馬車朝這邊來。

宵禁。

老鸨輕呼一口氣,重新回到三樓盡頭的廂房。

“主子……”

“她昨夜只睡了一個時辰,今日又忙到下午,應是睡過頭了。”申屠川打斷她的話,像是一早就為季聽找好了理由。

老鸨頓了一下,立刻陪上笑臉:“主子說得是,殿下千尊萬貴,這兩日真是受苦了,估計一回府便睡了,這會兒怕是還未醒。”

“嗯,不必再等,”申屠川說完頓了一下,“前後門各留一人守着,若是殿下突然造訪,便盡快給她開門。”

老鸨心想前半夜都沒來,後半夜又怎麽可能會來。但想歸想,就算借她一萬個膽子,她也是不敢說出來的,于是應了一聲後便離開了。

她走之後,廂房裏又靜了下來,申屠川獨坐桌前,燭光映入眼簾,照得眼底暖融融一片。

他直到夜深才入睡,翌日一早天蒙蒙亮便醒了,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來老鸨詢問:“殿下可來了?”

“……主子,現下正是上朝的時辰。”老鸨有些無奈。她身為風月樓幕前的老板,一向都是晚睡晚起,她這剛将昨晚的賬都清算了,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沒想到又被叫了起來。

還是這種小事。

申屠川頓了一下,耳尖微微泛紅:“嗯,知道了。”

“若主子沒有旁的事,那屬下就告辭了。”老鸨說着就往外退。

在她快到門口的時候,申屠川突然開口:“叫廚子煮些粥,殿下下朝後要用。”

“……是。”

老鸨按照他的吩咐,叫廚房将早膳做好了放在籠屜裏,季聽一來便能立刻用膳。然而早膳是做好了,該來的人卻一直沒有來,老鸨睡醒後已是下午,而提前準備好的早膳依然在籠屜裏。

她看着完好的飯菜,往三樓盡頭廂房的腳步突然沉重了。

“主子。”老鸨謹慎的行禮。

申屠川冷淡的看向她:“看來殿下太累,下朝便回去歇着了。”

“……主子說得是。”老鸨心裏嘆息一聲。

申屠川沉默許久,才垂下眼眸道:“再過一個時辰,你去請殿下過來。”

老鸨:“……是。”

一個時辰轉眼即逝,老鸨再次出現在長公主府門前,看到有人出來後忙殷勤的迎了上去。

她已經來過多次,看門的奴才基本都認識她,聽到她的來意後便去禀告扶雲了,扶雲又去了季聽寝房,将此事告知她,末了問一句:“殿下要去嗎?”

“不去。”季聽慵懶道。

扶雲頓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擔憂:“殿下從昨晚便沒有出寝房了,想來也是悶得緊,不如去散散心吧。”

“不想去,你去回了她吧。”季聽一副不欲多說的姿态。

扶雲欲言又止,但見她堅持,也只好去回絕了。

“……殿下只說了不去,沒說理由?”老鸨幹巴巴的問。

扶雲居高臨下的看她一眼:“殿下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還要什麽理由?”

“扶、扶雲小少爺說得是。”老鸨讪讪應了一聲,還想再旁敲側擊一下,扶雲卻已經回府了,她只好回風月樓複命。

“她說不來。”申屠川眼底沒有一絲情緒。

老鸨硬着頭皮道:“許是出了什麽事才不來的。”

申屠川靜了許久:“你下去吧。”

“是。”老鸨如蒙大赦,趕緊退下了,走的時候瞥一眼申屠川冷靜克制、卻總叫人覺着風雨欲來的表情,祈禱長公主府那位小祖宗別再鬧別扭,趕緊來哄哄她家主子才是。

然而她的希望注定落空,一連三日,長公主殿下的馬車都沒有來過,且有日後都不會再來的架勢,這幾日三樓盡頭的廂房氣壓越來越低,就連灑掃的小厮都不敢靠近了。

老鸨覺着自己好像每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熱裏,每次去見申屠川都無比心驚膽戰,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受到遷怒。

第三日的晚上,殿下依然沒來,老鸨唉聲嘆氣的等到宵禁,這才去到三樓廂房門前,敲了三聲後喚道:“主子。”

廂房裏沒有動靜。

老鸨頓了一下,又加大力道敲了兩下:“主子?”

廂房依然沒有動靜。

主子已經睡了?剛冒出這個想法,老鸨就給否決了,就主子那望夫石的樣子,怎麽可能不等她回話就睡……那為什麽沒聲音?難道是一時想不開自盡了?

老鸨一驚,一腳就把門踹開了:“主子!”

然而廂房裏空空如也,廂房的主人不知去何處了。

長公主府,燈燭俱滅。

一片寂靜中,突然傳來一聲呵斥,接着便響起了打鬥的聲音。

“殿下!殿下快起來,有刺客!”丫鬟焦急的催促。

季聽被強行喚醒,緊皺眉頭正要呵斥,便聽到她說有刺客,怔愣一瞬後不解:“哪裏來的刺客想不通,竟然跑來公主府行刺。”

她說完頓了一下,腦海中浮現某個人的臉。

“奴婢也不知曉,安全起見殿下先随奴婢去暗道躲着吧,待褚侍衛将刺客抓了再出來。”丫鬟不安道。

季聽蹙了蹙眉,不顧丫鬟的反對往門外走去,一開門便看到十幾個侍衛守在門口。她徑直朝庭院中看去,猝不及防和他對視了。

申屠川看到她後,直接停了下來,褚宴眼神一厲,揮着沉重的大刀朝他砍去,而申屠川只靜站着不動,目光黑沉的看着季聽。

“住手!”季聽脫口而出。

褚宴的刀猛地停在距離申屠川額上一寸的位置,停了片刻後才收手,淡漠冷酷的說一句:“算你走運。”

申屠川一言不發,只靜靜的看着季聽。

褚宴十分不喜歡他這種眼神,突然後悔自己剛才過于聽話,早知道就當沒聽見殿下的命令,直接把人砍死一了百了。

季聽不知褚宴在想什麽,只是沉默的看着申屠川的眼睛。他的瞳孔又黑又深,如毫無波瀾的冬日寒潭,表面靜如死水,地下卻無數暗流,跌進去便只有死路一條。

季聽笑了,笑自己的過于疏忽。年僅二十一、無心廟堂的淡泊君子,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眼神,她面前站的分明是那個,三五年便權傾朝野的宰相大人。

先前一直沒想通的事,突然就想通了。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重生回來時,申屠家大勢已去,否則即便有能力派人在成玉關保住父母,他也不會眼睜睜看着父母被流放,重複經歷上一世的危險。

重來一世,卻恰好回到了人生最低谷時,變回了連自由都沒有的賤籍,他自然要想法子脫離賤籍,而最好用的刀,便是她季聽的一腔愛意。

只可惜她突然變了,沒有像前世一樣急着救他,反而悠哉悠哉的做起女票客來了,這也是為什麽,他突然開始主動,處處明示暗示自己對她也是有情的,無非是怕她真的變心,屆時無人能在季聞面前替他求情。

不,也不是,或許他想要的不止這些。

若只是為了脫離賤籍,那當初她提出一刀兩斷的條件時,他直接答應就是,可他偏偏要來做她的侍夫,圖什麽?

季聽看着申屠川的眼神泛冷,袖中的指尖死死掐住了手心。

前世的申屠川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季聞的信任,一是因為他的能力,二是因為他與長公主府不兩立,不會倒戈于她。恐怕他這一世執意要進府,是因為想沿着前世的軌跡走,以最簡單的方式,走上一人之下的位置。

……所以他先前一直催促她向季聞求情,也是為了如前世一般,讓她将虎符奉上嗎?季聽笑得妩媚動人,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殿下笑什麽?”申屠川眉頭微蹙。

季聽勾起紅唇,撩起眼皮看他:“自然是笑你,才幾日未見,你便沉不住氣來找本宮了?”

申屠川不語,整個人仿佛都籠罩在寒氣裏。

季聽也不介意他的怠慢,慵懶的掃了周圍一眼:“行了,都下去吧。”

“殿下。”褚宴不認同的皺眉。

季聽:“下去。”

“……是,卑職會叫人守在院中,若無殿下吩咐,一只蒼蠅都別想飛出去。”褚宴警告的看申屠川一眼,便帶人離開了,幾個丫鬟也有眼色的退下,庭院中只剩下季聽和申屠川二人。

“進屋吧,”季聽說完便轉身回去,走了兩步後意識到他沒跟上,眼神冷了一瞬後又恢複正常,側目淡淡道,“若是不想來,回去就是。”

申屠川沉默許久,還是擡腳跟了過去。

季聽已經斜倚在軟榻上,長發如瀑布一般傾瀉,只穿了寝衣的身子凹凸有致,她沒有穿襪子,褪了鞋便是白嫩嫩的一雙小腳,随意一躺便是傾國之姿。

申屠川卻無心欣賞,只是定定的和她對視:“殿下為何食言?”

“你過來,本宮告訴你。”季聽慢怠道。

申屠川頓了一下,繃着臉走上前去。季聽眼波流轉,像個妖精一般用手指勾住他的腰帶,跪在軟榻上朝他傾身,當紅唇靠近他的脖頸時,明顯察覺到了他的身子僵住了。

季聽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紅唇輕啓咬住了他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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