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夜已經深了,慢慢又下起了雨,火把都燒不起來,季聽總算答應回行宮了,錢德松一口氣,摸黑往行宮走。

雨越下越大,大到幾乎要遮住所有馬蹄聲,季聽和申屠川走在前頭,禁衛軍們跟在後面,她抹一把臉上的雨水,啧了一聲道:“路上越來越泥濘濕滑了,待會兒可是不好走。”

“殿下放心,咱們不好走,他們也一樣,”申屠川低聲安慰,“雨聲越大,反而越利于咱們離開。”

季聽一想也是,便也不糾結了,待走到一條小路時,深吸一口氣道:“本宮可要下去了。”

“殿下仔細些,別真傷了自己。”申屠川面色肅然,将她的一舉一動都緊緊盯着。

季聽失笑:“本宮還不至于這麽蠢。”說着話,她便‘突然’從馬背上跌落,直接摔在了泥濘之中。

申屠川雖然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當看到她跌進泥濘時,瞳孔還是不受控制的一縮,直到聽到她底氣十足的痛呼才放心。她若是真疼,恐怕是叫不出來的。

“殿下!”

“殿下!”

申屠川先翻身下馬抱住她,接着錢德和其他禁衛軍也朝這邊跑來,将二人團團圍住。

“殿下,你沒事吧?”申屠川蹙眉問。

錢德也十分着急:“殿下,怎麽好好的突然摔了?”

季聽咬着下唇,有氣無力道:“本宮腰上好像刺進了一截樹枝,現下得趕緊拔出來。”

錢德一聽這麽嚴重,頓時慌了:“這這這也沒有太醫随行,如何能拔出來,要不先回行宮吧。”

“殿下腰上有傷,若是輕易挪動,恐怕會加重,”申屠川沉聲否決了,“錢大統領,你叫人去召太醫,我先幫殿下簡單處理一下。”

“這怎麽行,你又不是太醫,萬一失手了,你我如何能擔待得起?”錢德後背濕了一片,早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了。

申屠川皺起眉頭正要開口,便聽到季聽悶哼一聲,痛苦之色更加明顯,申屠川瞬間冷了臉:“還不帶着你的人退下!若是耽誤我為殿下處理傷口,你才是擔待不起!”

錢德還想說什麽,再看季聽已經雙眼緊閉,似乎已經昏厥,只得咬咬牙道:“好,是驸馬爺執意要為殿下療傷的,在場的都算見證,若是殿下出了什麽閃失,還請驸馬爺一人承擔。”

“滾遠點,若是誰敢看了殿下的身子,我要他的命。”申屠川面無表情。

錢德的拳頭緊了緊,帶着所有禁衛軍到前頭等着去了,他們一遠離,申屠川便捏了捏季聽的手心,季聽立刻睜開眼睛跳起來,全然沒有受傷的樣子:“快走快走。”

“殿下摔疼了嗎?”申屠川起身時還不忘問。

季聽急匆匆爬上馬:“本宮方才特意選的泥濘地摔的,又怎麽會疼呢,別廢話了,趕緊走。”

她說着就勒緊了缰繩準備離開,誰知申屠川突然翻身上了她的馬,在背後将她抱住。季聽頓了一下:“你這是做什麽?”

“錢德雖然是十足的小人,可能坐到禁衛軍統領的職位,還是有些小聰明的,恐怕很快就反應過來,”申屠川一邊說,一邊調轉馬頭朝着小路走,“到時候來追時,萬一惱羞成怒要用強的,殿下一個人騎馬我不放心。”

季聽聞言輕嗤一聲:“怎麽,他還打算強行抓本宮回去?”

“不是沒有可能,”申屠川神色平靜,“若不是皇上對他下了死命令,以他那等見風使舵的性子,怎麽可能寧願冒着得罪殿下的危險,也不準殿下去郊縣游玩?”

季聽蹙了蹙眉頭,一時間也不說話了,申屠川的手從她雙臂下穿過,在她小腹前握緊了缰繩:“殿下坐穩了,我們要快些走了。”

季聽乖順的扶住他的胳膊,身子也倚在了他的懷裏,以免自己離申屠川太遠而不小心掉下去,申屠川唇角微揚,猛地甩動一下缰繩,在夜色中往山下沖去。

另一邊錢德帶人等在回行宮的路上,越想越覺得不對,再看身側的副将,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麽話你就說。”錢德沉聲道。

副将猶豫一下開口:“方才殿下跌下的位置,分明是一片泥濘,周遭也不見有碎石枯枝之類的東西,怎麽殿下一摔便被樹枝紮傷了?”

“你的意思是,殿下是裝的?”錢德皺起眉頭。

副将忙道:“卑職不敢,卑職只是覺得有些奇怪而已,不敢質疑殿下。”

錢德一時間沒有說話,連副将都發現的事,他自然也發現了,只是方才看到季聽摔倒,一時間太過慌亂,所以才暫時沒想起來,這會兒越想越覺着不對勁。

副将見錢德沒有怪罪,又忍不住道:“殿下平白無故的,非要在這個時候狩獵,大人不覺得很不對勁嗎?”

他說的這些錢德自然也已經想到了,再聽副将提及,他的臉色陰沉得像今夜的天兒一般,靜了片刻後下令:“你過去看看,看他們在玩什麽把戲。”

“卑職不敢!”副将撲通一聲跪下,“卑職也只是推測,做不得數的,萬一這會兒驸馬爺正為殿下療傷,卑職看了什麽不該看的,這條賤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廢物!”錢德暴躁的罵了一句,轉身大步朝季聽摔倒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半時還是停了下來,擡高了聲音問,“驸馬爺,殿下傷勢如何了?”

那邊無一人應聲。

錢德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又高聲問了兩句,确定還是無人回應後便沖了過去,只見原本在泥濘之中的兩個人已經不見了,跟着消失的還有季聽那匹馬。

錢德腦子裏轟隆一聲,回過神後厲聲叫人:“都給老子滾過來,趕緊去追!若是追不回來,你們都給老子去死!”

雨越下越大,大到人的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山裏的雨又冰又涼,砸在身上時仿佛針紮一般,尤其是季聽坐在前頭,趕路時所有雨都往她身上打,起初還不覺得,慢慢的開始凍得直哆嗦,僅有的一點熱是從申屠川的胸膛傳來的。

她不受控制的往申屠川懷裏鑽,然而也沒暖和多少,只能咬着牙強忍。

申屠川看到她在身前縮成一小團,眼底閃過一絲心疼,然而她只有坐在自己前頭,他才能在背後護住她,所以只能一邊快馬加鞭一邊安慰:“殿下再忍忍,待會兒到了山下,先找個村落歇息。”

“不、不行……”季聽哆嗦道,“村落房屋稀少人口也不多,乍一過去必然會引起注意,去郊縣,若他們敢沖進縣裏抓人,必然會驚動官兵,到時候随他如何狡辯,只要本宮認定他圖謀不軌,便無人敢信他。”

申屠川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只是看到她瑟瑟發抖,臉色便有些不好。

季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顫抖着看了他一眼,如哄小孩一般哄了他一句:“聽話。”

“……嗯。”

申屠川說不出什麽滋味,片刻之後将自己的外衣脫了,兜頭便将她罩住。季聽愣了一下,随即便要脫下,只是還未動便聽到他在耳邊說:“殿下別動,路上濕滑,若是失了平衡就不好了。”

“……你衣衫本就單薄,怎能再将外衣給我?”季聽皺眉。

申屠川在她耳邊輕笑一聲:“殿下也終于不在我面前自稱‘本宮’了。”

季聽頓了頓,不悅的開口:“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想這些。”

“殿下就蓋着吧,雖然衣裳已經濕了,可還是能擋些風雨的。”申屠川溫聲道。

季聽沉默許久,最終沒有再拒絕。申屠川這件外衣為她擋去了大半風雨,她縮在申屠川的胸膛前,再沒有像方才那般冷得發顫。

雨一直下,似乎沒有盡頭,兩個人馬不停蹄的往郊縣趕,企圖在錢德發現之前盡快找到藏身之處。

然而兩人乘一匹馬到底是慢了些,在快到郊縣時,雨終于小了下來,也因此暴露了身後追趕的馬蹄聲。

季聽眉頭緊皺:“他們追來了?”

“殿下坐穩,我們得快些了。”申屠川看着近在咫尺的郊縣,運足了力道打在馬匹上,随着一聲嘶鳴速度更快了些。

錢德見他們快到郊縣了,知道一旦他們到了人口衆多的縣城,随便躲在什麽地方他便不容易找到,頓時心急起來。

一想到他們回京都後自己會面臨的責罰,他便再顧不上許多,腦子一昏下令禁衛軍用弓箭逼停他們。

禁衛軍們聽到這個命令時一愣,但很快還是咬牙選了聽從,一時間箭矢朝着前方去了。

當聽到利箭穿透空氣的聲響,季聽一時都震驚了:“他們對我用武?”

申屠川繃着臉,以最快的速度往郊縣沖,随着他們離郊縣越來越近,流矢也越來越密集,有一瞬馬匹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申屠川立刻繃緊身子拉住缰繩。

季聽立刻問:“怎麽了?”

“殿下抓緊我,快到了。”申屠川啞聲說完,便在馬匹倒地的瞬間抱着季聽摔到一旁,随着悶哼一聲耳邊徹底靜了下來。

季聽掙紮着從外衣下鑽出來,四下看一圈後松一口氣:“到郊縣了。”

“嗯,他們沒追來。”申屠川躺在地上,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

季聽一直皺着的眉頭總算是舒展了,氣哼哼的從他身上起來:“王八蛋,怎麽不追來了?敢來本宮就敢弄死他!”

“殿下威武,他應是怕了。”申屠川輕笑一聲。

季聽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見他還在地上躺着,不由得皺起眉頭:“你怎麽還不起來?”

申屠川聞言便要起身,然而剛一動便又跌了回去,悶哼之後自嘲:“太累了,腿軟。”

“多大點出息。”

季聽輕嗤一聲,蹲下正要去扶他,一隊夜巡的官兵便朝這邊沖了過來:“什麽人?!”

季聽看到他們後微微放松,冷着臉站了起來:“周前何在?”

聽到她直呼縣丞的名字,官兵們愣了一下,再看她雖然狼狽,可氣度卻是貴不可言,顯然不是普通人。安靜對峙之後,官兵中領頭的站了出來:“你是何人?”

“本宮是凜慶長公主!”季聽沉聲道。

官兵們明顯一愣,她也不多說,直接從腰間拽下一塊玉佩:“将此物交給周前,他自會過來。”

領頭的不敢怠慢,忙叫人去交了,不多會兒周前便率人匆匆趕來,看到她後急忙下跪:“微臣參加長公主殿下!”

其餘人見縣丞都行禮了,也急忙跪了下去,季聽淡淡開口:“免禮平身。”

“殿、殿下怎麽……”周前皺眉問。

季聽嘆了聲氣:“此事說來話長,先給本宮安排住處。”

“是是。”周前忙答應下來。

季聽這次放松下來,唇角噙笑着回頭:“都歇這麽久了,還不起……”

話沒說完,便看到申屠川雙眼緊閉面色慘白,而他身下的泥水中,早已混入了不知多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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