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我結婚了

“封塵，我們結婚了。”

穿着一身筆挺西裝的男子面容俊朗，哪怕此刻他已經步入了中年，笑起來卻依舊帶着令人心醉的魅力，充滿磁性的聲音撞進封塵的耳朵裏，心裏，彷如一聲驚雷，轟隆轟隆……震的他面無血色，滿臉慘白。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會祝福我的，對吧？”

朋友？

封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似乎根本就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這個人，三天前還握着自己的手說，要和自己一生一世在一起，而他現在在說什麽？他結婚了？

封塵的目光偏了偏，看見季無鋒手臂上挽着的白皙的胳膊，胳膊的主人是個容顏美麗的女子，正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他，她的另一只手上，和季無鋒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相互輝映，似乎在訴說着他們彼此的情意。

只是這份情意中，沒有他。

封塵閉了閉眼睛，手指嵌入掌心的肉，留下一排月牙般粉紅色的印記。

“季無鋒，這麽多年，你究竟當我是什麽？”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季無鋒說的輕松，挽着女人的胳膊微微用力，有肌肉透過黑色的西裝爆了出來，卻也僅僅是那麽一瞬——“一直都是。”

原來如此。

封塵笑了起來，他顫抖着擡起手，摸了摸自己放在胸口處的已經開始生鏽了的鐵圏，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手卻毫不猶豫地一把将胸口處的東西扯了下來，穿着鐵圈的紅線落在了地上，他卻像沒有看見一般，只是對着季無鋒笑。

“那就把你朋友之間的信物，收回去吧。”

季無鋒揣在褲兜裏的手猛地握緊，而後又緩緩松開。

他伸出手來，将那鐵圈接過，面上微笑不變“既然你不想要了，那就扔掉吧。”說完，順着窗戶就扔了出去。

鐵圈在空中抛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落下去卻像是斷了線的風筝，轉而不見了蹤影，就連回聲都聽不到……

封塵有些站不穩，身形晃了晃，後退了一小步，而後擡起頭，雙眼失去了以往的光彩，臉上露出一抹蒼白無力的笑容“季無鋒，我祝福你，新婚快樂。”

他的聲音向來清越，如同山林中的溪水淙淙，這麽多年未曾變過，只是如今那清冷的聲音中帶着輕微的顫抖，轉身過後的面孔上，半分笑意也無。

幾乎是落荒而逃。

季無鋒臉上的溫柔笑意在他跑出去之後，也慢慢地冷卻下來，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松開了自己的手臂，冷漠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女人，女人瑟縮了一下，十分識趣地将自己的手拿了下來。

雖然她的家裏也有權有勢，但是相比于眼前這位，真的是差太遠了。

她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忤逆眼前的這個男人。

“季總……”

“演得不錯，拿走屬于你的東西就可以滾了。”季無鋒一邊說着，一邊将自己手上的婚戒毫不留戀地扔到女人身上“這對戒指你随便處置。”

是拿出去賣了還是溶了再重新做一對，他一點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在窗外。

季無鋒說完，沒有給女人再開口的機會，就大步走出別墅，找那枚生了鏽的鐵戒去了。

只是找着找着，他的臉色就變得蒼白起來，手有些動不了了，可他還在努力地找着……

哪裏去了？究竟哪裏去了？

他剛剛扔的力氣不大，應該就在這附近的！

季無鋒找不到，卻累的不得不支撐着樹喘粗氣，腦門上、後背上全都是汗。

“季總，封先生于今晚C國時間十點到達M國參與世界巡演，乘坐七點十五的A430航班……”

“好，我知道了。”

“季總，您身體不好，讓屬下找吧。”王強看着眼前舉步艱難的男人，眼中閃過一抹同情。

季無鋒，C國任何一個人提到這個名字，第一反應一定是四個字——商業帝王，他年紀輕輕就在季家衆位繼承人之中脫穎而出，這麽多年來，一步步排除異己，闖過重重難關，終于将季家掌握在自己手中，并且創立了更大的輝煌。

可是就這麽一個驕傲的人，卻在前天知曉自己患上了進行性肌肉骨化症。

這幾年，他一直忙于公務，沒有好好檢查過自己的身體，之所以發現這種病症，還是在發病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對勁後……

一向身體極好的他有一天突然直不起腰來，胳膊也失去了力氣。

季無鋒看着自己連找個戒指都費勁的雙手，突然十分嘲諷地笑了出來。

“我剛剛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吧？”

“季總……”

“他一定很傷心，可是我已經什麽都給不了他了。”

進行性肌肉骨化症，患病者軟組織和肌肉逐漸消失、骨化，逐漸變得不良于行，最終只能長期卧床，變為活石雕。

迄今為止，尚無根治之法。

他不想讓封塵每天對着一個石雕生活，哪怕這種病有拖延之法，可是又能拖延多久、他又能正常地生存多久呢？

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闊，那麽多缤紛色彩，他如此溫柔，總會遇到一個比他更好的人給他幸福。

雖然有些難過，但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吧。

那屬下見他失神地望着眼前的樹，也不敢多做打擾，只是将自己剛剛發現的戒指放入對方無意識張開的掌心之中，冰涼的觸感令季無鋒微微一怔。

他低頭看着自己掌心中的戒指，雖然是鐵的，但是在他的掌心中，卻比那金戒更加珍重。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甚至已經忘記自己當年在給封塵這枚戒指時是什麽心情，嘲弄的？諷刺的？還是看笑話的……

季無鋒緊了緊拳頭，轉身回了屋。

封塵，你可真是個笨蛋，我對你這麽差，你怎麽還是喜歡我呢？

季無鋒想着他們之間的往事，不知不覺中在沙發上睡着了，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

最近他的身體越來越差，開始他以為是自己太累了，但是知道自己的病症之後，他便也釋然，怪不得……

季無鋒下意識地翻開手機，點擊新聞，看了看熱搜，這是他成年後少有的娛樂，只是在翻到一條新聞的時候，手突然拿不住手機，“咣當”一聲，砸在了紫檀木地板上。

手機長亮，上面的新聞題目刺眼——七點十五分由C國飛往M國的國際航班A430墜毀。

季無鋒連外套都沒拿，跌跌撞撞地就跑出了門，外面正下着小雨，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生疼，他開了好幾次才将自己的車門拉開，一腳油門踩下，钯銀色梅賽德斯邁巴赫直接橫沖了出去。

街道上的車輛零零散散，季無鋒不要命了的往前開，手上不停，撥通了助理的電話，讓他們迅速找人支援搜救隊伍，自己迅速趕到。

可是電話還沒撂下，季無鋒便被一道刺目的光刺的睜不開眼睛，尖銳的剎車聲、劇烈的撞擊聲同時穿透了他的耳膜，汽車裏的電話夾雜着電流聲帶着驚恐“季總？你那邊發生了什麽季總！”

可是這些，季無鋒都聽不見了。

他感覺自己的全身像是被人生生拆碎了一般，疼的下意識地痙攣，卻半點都動彈不得，汽油味很濃，混合着天空中散落的冰冷雨滴，難聞得很。

封塵，封塵……

你再等等，再等等，我馬上就到了……

別怕。

季無鋒緩緩地閉上眼睛，鮮血被雨水沖散，彙成溪流，流入暗不見底的下水道中。

如有來生，封塵，不要再喜歡我了。

滂沱的大雨澆在男人俊毅的臉龐上，順着分明的棱角滑落，沒入漆黑的發、清晰的耳廓、一動不動的脖頸……那雙深灰色的眼再也沒有睜開。

“啪！”

季無鋒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砸在自己身上，他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擡眼銳利地望回去。

那是仿佛野獸般與生俱來的直覺，是季無鋒在成為季總這麽多年後，不得不保持的敏銳直覺。

只是當他擡頭看清眼前人的時候，卻是微微一怔。

“季無鋒，合計啥呢！上課睡覺你還有脾氣了是咋地！”臺上的老師操着一口流利的東北話掐着腰瞪着剛剛睡醒的季無鋒。

季無鋒看着眼前十餘年沒有見過的臉，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他死後閻王爺見他死的太慘，讓他再好好回味一下高中生活？

高中……

季無鋒神色一凝，連忙用自己的目光尋找那張讓自己魂牽夢繞的臉。

此刻的封塵，正坐在最後一排、髒亂的垃圾桶邊上，略長的劉海遮住他的眼睛，高中的時候很少有人見到過封塵的眼睛，因為他總是這樣，留着長長的劉海，遮住心靈的窗戶。

只是季無鋒見過他的眼睛，像秋日的長空一樣明澈，看着他的時候，還帶着淡淡的溫柔，像是一片柔靜的湖，無聲之中便撫平他心中的所有煩躁情緒。

“瞅啥瞅啥？瞅媳婦兒呢！說你你還不樂意了是咋地？上課睡覺還不聽管教，你給我出去站着！”臺上的老師用手中厚厚的數學書拍打講臺，發出“咚咚”的響聲，一看就是發火了。

季無鋒這才轉過頭來看向臺上暴跳如雷的人，這是他們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雖然一口東北音兒，長相上卻是個萌妹子，大學剛畢業沒兩年，年齡不大，個子不高，氣勢卻向來不小。

既然是閻王爺給他的一場美夢，季無鋒自然是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怼了回去“對，就是瞅媳婦兒呢，咋地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訝地看着他，就連那角落裏垂着腦袋的人也不例外。

季無鋒一臉滿不在乎、吊兒郎當地看着看着臺上的老師。

高中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目空一切，張揚肆意。

老師被氣的渾身發抖“你，出去站着！”

季無鋒沒理講臺上氣的快要噴火的老師，而是直接一手撐在桌子上，腿在空中一百八十度橫掃，靈活地躍到封塵的桌子前，捏起那驚訝的人兒的下巴，狠狠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