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祝燕隐其實不懂藍煙為何突然要讓自己換位置, 但現在明顯不是探讨此事的時候,還是命案要更重要些,于是他站起來就想往過走。
結果遭到厲宮主冷冷呵斥:“亂跑什麽?”
祝二公子邁出去的左腳又縮了回來, 站在原地很無辜, 你們萬仞宮內部能不能先統一一下意見, 我到底是要過去還是過來。
藍煙:“?”
屋內一片詭異安靜,比說案情時詭異多了。
雖然沒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但求生欲使人機智,對藍煙與祝燕隐來說都是。具體表現在前者立刻自覺閉嘴,而後者則是磨磨蹭蹭地往後挪了一步, 又悄咪咪坐回原本的位置。
厲随心情好了一些, 伸出兩根手指揉着鼻梁, 漫不經心道:“你接着說。”
石雷道:“我将附近的林子都翻遍了, 也沒有找到屍體。”
藍煙靠在窗邊,第一次對人生産生懷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忍不住就又看了眼祝燕隐, 卻發現對方也正在看着自己,四目相接,同是天涯迷茫人, 不懂的氣息簡直要裝滿整間房。
石雷還在不停地說着。
藍煙突然眼神一閃,似乎被吓了一跳, 迅速将頭轉向窗外。
祝燕隐:“……”
左半邊的空氣好像突然就變得冷了起來?
祝燕隐緩慢地扭過頭, 意料之內的,撞進了厲宮主那堪比隆冬臘月的殺人目光,恐怖情節含量過高,心跳也跟着一滞……但只是一滞,并沒有魂飛魄散搖搖欲昏, 到底還是有進步的。
厲随問:“他在說什麽?”
祝燕隐答:“說他找遍林子也沒找到屍體,吓得夠嗆,回到大雜院後,本來想把實情告訴邱爺爺與芳姑娘,卻又覺得即便說了也對事情沒有幫助,還徒增兩人煩惱,于是就撒了個謊,說已經把屍體丢進了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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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随:“原來你在聽。”
祝燕隐:“嗯。”那不然呢,你以為我在幹什麽,我還聽到了他說官榜。
官榜貼出來,全城百姓與武林門派都惴惴不安,只有石雷松了口氣,他還買通關系,去仵作房裏看了一眼,确定死者的确是那林間淫棍……管他是怎麽死的呢,只要死了就成。
厲随問:“你對此事怎麽看?”
石雷剛要回答,卻被旁邊的邱芳兒扯了一把,悄聲:“沒問你!”
祝燕隐沒想到還有夫子提問環節,但江南才子就是江南才子,随時随地被點名,都能不假思索地給出正确答案,這回也是一樣,他說:“既然人是在密林中失蹤的,我們不如先去林中找找看,說不定會發現線索。”
厲随饒有興致:“我們?”
藍煙再度不解,事實上她今天就沒解過幾回,一直都挺雲山霧罩的。
祝燕隐也不懂這個“我們”是何意,于是解釋:“祝府的護衛也能幫幫忙,那片林地應該不小。”
厲随嗤笑:“你知不知道萬仞宮此行帶了多少人?”
祝燕隐心想,你又沒說過,那我哪能知道。
厲随看着他睜着眼睛不說話,心情更好了,可見大魔頭心情好與不好,确實沒什麽道理,和人家練功跛足他卻哈哈大笑一樣,都很莫名其妙。
厲随繼續看着祝燕隐,手草草一揮:“帶下去。”
萬仞宮弟子領命,将邱家爺孫三人領去隔壁。藍煙其實還有幾件事要說,但見自家宮主連挪一下視線的興趣都沒有,只好也暫時退下,打算找江勝臨探讨一下人生。
房間裏只剩下了兩個人。
祝燕隐往後縮了縮,覺得是不是又要來。
果不其然,下一刻,厲随就伸手扯住他的臉,開始捏扁捏圓,好殘暴的。
祝燕隐:我就知道!
幸虧管家及時敲門:“公子,該用飯了。”
厲随松開手,看着對方臉上泛紅的一小片,滿意:“去吧。”
确實跟有病一樣,沒法說。
祝燕隐如釋重負,一溜煙跑出了客房。
對面房間,藍煙問:“宮主與祝公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江勝臨正研藥呢,聽到她這麽問,稀裏糊塗:“什麽怎麽回事,我看他們最近挺好的啊。”
一個沒有殺人,一個沒有吓吐,很和諧。
“就是因為挺好的,才尤其驚悚。”藍煙拖過一把椅子,反跨着坐在他對面,“方才我們在審石雷時,宮主活脫脫跟中邪一樣,時不時就要盯着祝公子看,這陣更是連我都被趕出門,也不知道兩人正在房裏幹什麽。”
江勝臨想了想,純潔地回答:“許是在講江湖故事吧。”
藍煙:“是嗎,我怎麽不太信呢。”
江勝臨又問:“吃飯了嗎?”
藍煙一把壓住他的小金稱:“吃什麽飯,先別幹活了,你同我說說,宮主與祝公子這詭異的感情到底是怎麽建立起來的,我怎麽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
倘若宮主真的走火入魔了,那江湖中可沒人能壓得住。
就是害怕,非常害怕。
江勝臨好笑:“行,我慢慢說給你,但飯還是得吃的,對面有家小館子不錯,我們去吃碗面。”
兩人收拾好東西下樓,結果正好遇到祝府的家丁也在端盤子送碗,一張八仙桌上擺了雞鴨魚肉,還有時令鮮菜。分量都不大,卻做得極精致,紅白點綴似梅似雪,老遠就聞到撲鼻香氣。
“咦,江神醫,藍姑娘。”祝燕隐下樓,“你們要去吃飯?”
江勝臨指着對面:“去小倉山吃碗黃花鹵面。”
“現在去怕是得等位置,許多江湖門派都喜歡那家的面。”祝燕隐邀請,“若不嫌棄,坐下一起吃吧,廚房裏還有菜呢。”
江勝臨:“也行。”
藍煙:也行?
江勝臨與祝燕隐朝夕相處,同桌吃飯是常有的事,并不覺得有何不妥,于是拉着藍煙就坐下來。管家趕忙多加了兩副碗筷,又命人給藍煙做了單獨一碗桃花杏仁釀豆花,說是姑娘家喝了能養顏滋補,盛甜點的小碗剔透似玉,連調羹上都藏着桃花紋路。
藍煙:“……”
等等,我好像知道江神醫為什麽要拉我蹭飯了!
她與江勝臨一樣,屬于不缺錢,但也沒興趣享樂花錢。萬仞宮的地庫銀子堆成山,厲随又懶得管她,按理來說往外推個十幾車也沒問題,可推出去又能幹什麽?每個月的月錢都快花不完了。
在吃完第一勺這個桃花什麽杏仁之後,藍姑娘覺得,不然我還是推兩車出來吧,雇個廚子天天做豆花也行啊。
祝燕隐這是第一次接觸俠女,覺得她和話本裏描述得還挺像的,都是英姿飒爽,又漂亮又利落,而且肯定藝高人膽大,否則也不會跟着厲随做事。見她像是喜歡吃甜的,就示意管家又多做了幾道點心,直接送去藍煙房中。
厲随從樓上下來,見大廳中一群人正在吃飯,腳步稍微一頓,不過很快就又恢複正常,繼續目不斜視地由側門走出客棧。
神情冷漠,黑色衣擺帶起風。
看起來對殺赤天之外的所有事情都沒有興趣。
他也确實對殺赤天之外的所有事都沒有興趣。
一個命只剩一半、卻還有大事未了的人,是沒有資格去說說笑笑吃一頓飯的。
祝燕隐突然獨自跑了出來。
厲随騎在馬上。
祝燕隐問:“你要去城外密林嗎?”
厲随答:“是。”
祝燕隐将手裏的油紙包遞過來:“這裏有幾個剛出爐的鮮肉酥餅,至少墊墊肚子。”
油漬印出紙,想來該是酥香可口,內餡多汁。
厲随垂眸看了他一陣,難得伸出手,卻沒接酥餅,而是握住對方的手腕,将人帶上了馬背。
祝燕隐驚訝,跟在後頭的祝章也受驚:“公子!”
厲随單手環住他,右手一甩馬缰。
踢雪烏骓一路乘風跑向城的另一頭。
“我餓了。”厲随說,“你陪我去吃碗面。”
祝燕隐頂着風,頭發和心情都略顯尴尬:“……但我沒帶銀子。”
厲随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沒事。”
祝燕隐不懂這個“沒事”究竟是“沒事我帶銀子了”,還是“沒事我們去吃霸王餐”,但是又不敢問,幸好按照慣例,管家用不了多久就會追來,再不濟腰裏還有塊玉佩,不至于悲慘地洗盤子或者兇殘地殺店主。
厲随對吃沒什麽研究,任由踢雪烏骓一路跑,最後停在了一處老街口。
祝燕隐扭頭問:“我們去吃什麽?”
厲随視線往街旁敷衍一掃:“就這家吧。”
那是一家叫河鮮面館的小鋪子,正值吃飯的時候,店裏卻半個客人都沒有,一看就知道不怎麽樣,真是好正确的選擇呢。
厲随:“吃嗎?”
祝燕隐:“吃。”
沒客人也有沒客人的好處,清靜。菜牌只有五六張,祝燕隐點了兩碗面,又叫了三四碟澆頭,小菜也一樣來一盤,還點了壺萬井城的特産,春風米酒。
老板難得迎來客人,還是看起來很厲害的客人,也有那麽一點受寵若驚,使盡渾身解數煮了兩碗面,用江湖術語說就是“用盡生平絕學”,但味道确實就那樣,可見煮飯與武學一樣,也是要講究天賦的。
厲随的胃口卻很好,将紅燒排骨面三口兩口吃下去大半碗,他握筷子的手很好看,手指細瘦修長,也沒什麽硬繭,其實不大像劍客。
祝燕隐坐在他對面觀察了一陣,突然就想通了。
這面館的老板,不就是廚藝界的魯青?
既然拼命練功結果跛足的魯掌門能讓厲宮主覺得好笑。
那拼命鑽研結果煮出一碗不好吃面的老板也就能讓厲宮主覺得好吃。
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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