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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骨娜死前來找過我,她想和我一起逃走,逃回旬譽去。她告訴我她要遠離藤嶺,遠離段涅,遠離一切陰謀詭計和利用傷害。她覺得我和她是一樣的,可憐又可悲,在大夏找不到任何出路,理應感同身受,加入她的計劃。

她是那麽天真,那麽愚蠢,帶着莫名其妙又不切實際的美好幻想,認為我會跟她一起私奔,一起背叛段涅。

可這又怎麽可能?

大夏再亂還是我的家,段涅再可惡仍是我的親人,和旬譽狗怎麽能相提并論?

我沒有立刻拒絕她,更沒答應她,而是讓她給我兩天時間考慮一下,将她先哄了回去。

在我猶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段涅時,當晚,他便聞訊而來。

“阿骨娜來找過你。”顯然,他對阿骨娜的動向十分明晰,根本不需要我多管閑事。

“她是來過。”我與他在殿中坐下,外面的天氣有點冷,他穿着厚厚的裘衣,臉上還是不見一絲血色。

“說了什麽?”他直接問。

我在他俊美蒼白的面容上巡視一圈,見他目光沉郁,知道他是在試探我,于是和盤托出:“她想帶我一起回旬譽,讓我做他的驸馬。”說完,我頗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對方,不願錯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

就算阿骨娜再不得寵,怎麽說也是名義上的六皇子妃,紅杏出牆出到我這個做弟弟的院中,也實在是太難看了。

這是阿骨娜對段涅的某種報複也不一定,就像現在我正在做的——不甘被他那樣漠然的對待,所以想盡辦法也要引起他的關注。

“她想帶你走?”他眉頭皺起,說完話唇角又緊緊抿了起來。

這是他發怒的标志,他在為阿骨娜的膽大妄為而惱火。只是這裏面有幾分是為了我,幾分是為了他自己,就不得而知了。

“不錯。”

“你可有答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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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嗤笑一聲:“我又沒病,怎麽可能陪她一起發瘋。”

阿骨娜以為逃回旬譽就能結束噩夢,她也不想想這山高路遠,要如何跋山涉水才能回到月潮城。她個弱女子,恐怕行至半路就得魂歸地府。

“很好。”段涅看起來相當滿意,唇邊甚至帶上抹笑意,這使他灰暗的臉色也稍稍染上了點亮色。

我問他:“皇兄打算如何?”

他端起桌上茶盞,輕輕掀開蓋子吹了吹,道:“你無需管,她既然選擇背叛,就要承擔後果。”

那模樣,那語調,無情無心,無可動搖,讓人又愛又恨。

我不禁想,要是我答應阿骨娜和她一起回旬譽,段涅現在還會這樣冷靜嗎?與他的門客談起我的時候,會不會也是不鹹不淡的這麽一句“既然選擇背叛,就要承擔後果”?

他的眼神變了變,好笑地看着我,我這才驚覺自己将方才心裏想的問出了口。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理了理袖子和衣服上的褶皺。屋子裏很暖和,他卻始終不曾将裘衣脫下。

“傻孩子。”他高大的身影籠罩下來,将我整個罩在陰影裏。

我擡頭去看,剛要觸及他的目光,一只大手便伸過來揉了揉我的腦袋,就像揉小狗那樣。

小時候他也經常這樣揉我的腦袋,身上總飄蕩着一股幽幽的藥香,指尖冰冰涼涼的,從來沒熱過。

我享受他的觸碰,微微眯着眼:“皇兄……”

神思恍惚,留戀的溫度轉瞬即逝,回過神的時候段涅已經收回手轉身離去。

“別總想些亂七八糟的,這幾天不太平,待在宮裏不準亂走!”

鼻端隐隐留有餘香,人已跨出門去。

我有些懊惱自己被他迷惑,沉迷在他短暫的溫情中,忘了追根問底。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模糊這個問題的答案,想要蒙混過去。

我盯着重新阖上的大門,氣得攥緊了拳頭,指節發出輕響。

幾天後,旬譽攻夏,舉國震怒,随即段涅府上就傳出六皇子妃暴斃的消息。阿骨娜死得無聲無息,又十分恰到好處,讓人不得不多想。

段涅殺了阿骨娜,可能是他自己動的手,也可能是智深。

皇宮中經常會有死亡,我從小到大目睹的、參與的死亡不計其數,阿骨娜雖與我有幾分交情,但也不過是個外人,死了也就死了。段涅要殺的人,我也不會為她感到可惜。

只是我時常會想,她死時是怎樣的心情?是解脫還是絕望?痛苦還是平靜?我最後的結局會不會和她一樣?一杯毒酒或者一根白绫,終結這荒唐的一生。

那時的我不會想到,我走上了和她截然相反的道路。她選擇了逃避,而我選擇迎擊,最後僥幸險勝。

我打敗了那個一直支配我的男人,将他完全掌控于手心,不必再擔驚受怕被他抛棄,被他傷害。

“皇兄。”我附身注視着段涅的睡容,輕聲喚他。

段涅眼睫顫了一陣,緩緩睜開眼來。

他看到是我,眼裏一片冷漠,透着淡淡紫色的雙唇動了動,話還沒說出口,劇烈的咳嗽便沖口而出。

他伏在床邊咳得撕心裂肺,我小心拍着他的脊背,忙讓宮侍端來痰盂和熱茶。

“怎麽這麽多天了風寒還沒好?是不是殿裏炭火不夠?劉公公怎麽辦事的……”

段涅一把揮開我的手:“滾!”他嗓音沙啞低沉,一個字都說得費勁。

對于他的抵觸,我慢慢收回手,臉上表情也斂了起來,冷冷道:“段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這會兒的身份?”

他好不容易緩和了呼吸,聽到這句話整個身體驟然繃緊,五官掩在散亂的發絲間,看不清神色。

“聽着,”我猛地抓住他的頭發,迫他擡頭看向我,“我心情好你才是我皇兄,心情不好時你不過是我養的一只折了翼的病鳳凰。懂了嗎,鳳王?”

段涅陰狠地瞪着我,不說話,眼角因為剛才的咳嗽染上了些許緋紅。

我愛看他這樣隐忍的表情,更愛他一身孱弱,不得不依靠我的模樣。

那讓我興奮,讓我感到無比的滿足。

我見他不回應,粗暴地更加拽緊了他的頭發,又問了遍:“懂了嗎?”

他恨我,但又不得不服從我,就和曾經的我一樣。

段涅咬着牙,每個音節都像是含着他的血肉,支離破碎地從喉嚨裏逼出來:“……懂了。”

我一下子松開對他的桎梏,改為輕柔的撫摸他的長發,為了梳理整齊。

“乖。”我勾過一縷烏發,放在唇邊無限缱绻地親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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