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雪了。

我望着窗外漫天飛舞的白雪,忍不住伸出手去接。

小小的雪花落在掌心,潔白而輕盈,卻沒有産生任何溫度,過了片刻我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手凍僵了。

“陛下,窗邊冷,回裏屋吧!”劉公公在一旁候了老半天,也不知是老骨頭凍得實在受不了了還是确實擔心把我凍出個好歹,終于憋不住發了聲。

我把雪花握進掌心,問:“他這兩天怎麽樣?”

劉公公将腰彎得更低,輕聲道:“天兒太冷,殿下雖然一直待在屋裏,炭盆也備得足,前些天還是染了風寒。所幸并無大礙,已經讓禦醫開了方子,喝了藥過幾日該就好了。”

劉公公是個有眼力見的,我對他很滿意,有他在也相當省心。

“好好照顧他,需要什麽名貴藥材盡管用,我可就剩這麽個寶貝哥哥了,可不能讓他折在我手裏。”搓了搓有些麻木的指尖,我恍惚間憶起去年的這個時候父皇好像還在。各路諸侯朝觐,藤嶺熱鬧得仿如過年,齊方朔和段棋都來了,冬獵時我還摔傷了胳膊。

說是段棋驚了我的馬,故意害我落馬,其實不準确,我自己知道,是我走神了。

我光注意前方段涅和齊方朔的“眉來眼去”,暗自惱恨,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忽略了身後的利箭。

段棋大概也只是想吓唬一下我,讓我出個醜,沒想到我一個不穩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跌個狗啃泥,還把手摔傷了。

我記得那時自己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手臂一陣陣鑽心的疼,擡頭四望,他們一個個圍過來,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注視着我。沒人肯纡尊降貴下來扶我一把,只有我身邊的一個侍從着急忙慌來查看我傷得怎麽樣了,将我攙了起來。

父皇那時已經厭了段棋,将他痛罵一頓,表面上是護我,實際上也只是拿我做幌子。

圍着我的人裏沒有段涅,他就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和齊方朔一起。我透過人群縫隙往那邊看了好幾眼,恐怕他壓根就沒注意。那會兒真是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既恨他又愛他,想引起他注意,又不想被他看笑話,整個人喜怒不定,就想與他做對。

受傷之後的第二天,我沒去冬獵,我知道他也沒去,等着他來看我,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最後忍不住還是親自去找了他。

掀開簾子我正氣勢洶洶要質問他,沒成想他帳篷裏還有別人,是齊方朔的人,我在九侯塔見過,身邊帶着燕穆侯的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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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段涅是因為齊方朔的事将我完全抛到了腦後,有了對方就不需要我了,一下子怒不可遏,說話也刻薄起來,陰陽怪氣地自己都覺得有失體面。

随後他去送人,我在帳篷裏等他,而就在這時阿骨娜過來了。

我正懊悔方才的失言,心情不太好,看了她一眼沒動,也不叫她。

“手好點了嗎?”阿骨娜眉眼深邃,笑得溫柔,緩步朝我走過來。

她才二十歲,正是大好年華,可惜統統喂了狗。段涅不愛她,冷落她,甚至不準她有孩子,只因為她是旬譽人。

“好些了。”我垂眼盯着傷處。

許是與她都是天涯淪落人,我對她的态度總是不同的,并不會像對別人那樣暴戾,尚且能維持平和。

她站在那裏靜了片刻,過了會兒猶豫着伸出指尖,忐忑而謹慎地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似乎想給我撫慰,又像要借我力量。

“下回小心些。”

她是那樣小心翼翼,帶着讓人目瞪口呆的期許與疼惜。我一怔,視線從她蔥白的指尖移到不住輕顫的眼睫,心情有瞬間的迷茫,而後是驚愕,最後變為興奮和厭惡。

興奮是因為她可能對我存在的感情。厭惡是因為她竟然敢産生這樣的感情。

我已經十六歲,并非無知無覺的懵懂少年,她此舉甚是逾矩,我只要花腦子想上一想,就能明白她到底對我存了什麽心思。

我不動聲色地抽回了手:“謝皇嫂關心,我下次注意。”

我很少這麽叫她,她聞言臉孔白了一瞬,剛要開口,段涅送完人回來了,她複雜地看我一眼,只得自覺退下。

我沒有同段涅告狀,阿骨娜本來就不得他寵,說不說都沒兩樣。

段涅來到我身邊坐下,朝我伸出一只手:“給我看看如何了。”

我心裏一暖,剛剛的別扭一掃而空,将受傷的胳膊迫不及待展示給他看。

“你看看,可疼了,我昨晚疼得都沒睡好覺。”

段涅的手指輕輕觸了觸我的傷處,輕柔地像根柔軟的羽毛,不疼,但癢,癢到心眼裏。

他指尖一轉,拇指抹了抹我眼下的那塊肌膚:“瞧着是有些憔悴,這兒都青了。”

他是關心我的……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沖動下問道:“皇兄,在你心裏,是不是齊方朔比我還要重要?”

段涅一愣,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以為是自己說中他的心事,心裏更不是滋味。

“你和他不一樣,沒法比較。”他将手從我掌中掙脫。

我不服氣:“哪裏不一樣?你是覺得我根本比不上他嗎?我不會忤逆你,他卻能為了別人頂撞你,這樣的家夥哪裏好了?”

他神情迅速冷了下來,整個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

我不自覺瑟縮了下,下一瞬又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不要胡攪蠻纏。”他警告我。

往往他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就意味着這個話題的終結,不是一時,是永久。

現在想想,我那時可真是傻的可以,我到底想從他嘴裏聽到什麽呢?“你比齊方朔重要”嗎?難以相信,我曾經會因為這麽一句話而歡心雀躍,要是他說了,我恐怕會恨不得把心給他。

還好他沒給我這樣的機會。

現在他是我的鳳王,我的籠中鳥,我唯一的兄長。

我們注定彼此糾纏,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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