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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櫻這件事,我并不想弄出大動靜,畢竟沒什麽光彩的。
我想着等到日子差不多了,就對外宣稱趙氏生産時血崩不治,母子均亡,把這事蓋過去。但偏偏天不遂人願,老天爺也不幫我,趙氏在行絞刑時,竟提前生出來個男嬰。
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第一個皇子。
我讓劉公公去料理此事,等待期間一直心緒難寧,待他回來,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相問。
還好他有副玲珑心竅,主動便将所有托出。
“趙氏未足月生産,孩子十分孱弱,比正常嬰孩小了不少,才五斤多一點,也不知能否活過滿月。”
這實在是個燙手山芋。
若他就那樣跟着段櫻死了,未嘗不是件對大家都好的事,可他現在偏偏活了下來,雖有随時夭折的危險,但确确實實活下來了,再下令處死他,我便無論如何下不了口。
我疲憊地扶着額:“不要聲張,暫時将他安置在……”我卡殼,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安置他,随手一揮,“你看着辦吧,若他足月後沒死再來問我,死了就和……趙氏一起埋了。”
劉公公腦袋壓得更低:“是。”
那晚,脖子上的傷口翻來覆去的疼,更是整晚噩夢連連,一會兒做到段棋,一會兒做到段櫻,一會兒又做到我父皇。
做到我父皇的時候,最是逼真。他胸口插着把劍,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向我伸出手,似乎是讓我救他,滿臉痛苦,而我就那樣漠然望着他,腳步不曾挪移一分,眼睜睜看着他咽氣。
最後是智深,他在我父皇咽氣時突然出現,猶如天降羅剎,紫青色的臉皮,脖子上一條細細的血線,像來讨債的。
他一把抽離我父皇胸前的長劍,滾燙的血立馬飙射而出,濺了他滿身滿臉,也濺了我滿身滿臉。
父皇死不瞑目,他的眼睛一直瞪着我,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尾随着我,仿佛在控訴我對他的見死不救。
我心如擂鼓,呼吸急促,被恐懼充斥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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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的狗,你又是什麽?他養的白眼狼?”
我僵硬地擡頭,發現智深手裏提着滴血的長劍,正一眨不眨地注視着我。
目光鄙夷而憎惡,正如我對他情緒的投射。
他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他。
這個男人,一輩子都在追逐蘭妃的幻影,蘭妃死了,他就把這種無望的感情寄托到她的兒子身上。
“你連自己要什麽都分不清,有什麽資格和我掙、和我比?”我強撐着對他冷笑,“況且活到最後的是我,是我!你不若乖乖去死,少作些妖吧!”
智深嚴格說來并非我所殺,我打着捉拿刺客的旗號闖進宮中,到時我父王其實早已死了,智深就候在他的屍體旁,不逃不躲,像早已預料到我的到來。
他以為是段涅要他死,也不反抗,大笑着說自己大仇得報,可以下去找蘭妃了,說完就抹了脖子。
呸,他也不想想蘭妃要知道他把她兒子當替身能不能饒他!
自以為情聖,其實禽獸不如。
智深擺出一臉哭相,舉劍指向我,眼裏留下血淚:“你又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得不到的,你也不要想得到。我在陰曹地府等着你,段姽!”說罷那劍就朝我刺來。
我猛地驚醒,冷汗浃背,頭疼欲裂。
“什麽時辰了?”我問守夜的宮人。
“回陛下,剛過醜時。”
再睡不着,我幹脆披衣而起。宮人見我起來了,利索地點燃了屋內的燭臺。
走至窗邊,只見一輪玉蟾獨挂中天,冷白的月光下庭中景色顯得格外凄清。
那一晚也是這樣的月色……
我聽聞段涅病了,便心急着想去見他,但那已經很晚了,我不願驚動他,便沒叫人通報,直直地往他寝殿去了。
這種事情我以前沒少做,并不怕他怪罪。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寝殿中的,他從不在阿骨娜那裏過夜,但我沒想到除了他還有別人,而且這別人還是智深。
殿外守着的侍從見了我一臉難色,說殿下正在見客,不讓打擾,但最終還是不敢攔我。
我以為段涅和別人在談什麽要緊事,想吓段涅一吓,便悄悄推開門進去了。
我放輕呼吸,放緩腳步,蹑手蹑腳往內室而去。見到跪在地上的智深時,整個人一愣,忙退半步用垂簾擋住了身形。
智深跟前擺着一盆水,水中是一雙青白的足,就算浸在熱氣氤氲的熱水裏也不見絲毫血色,仿若冷玉雕成。
那是段涅的腳。
智深輕柔地将水淋在段涅的足踝上,替他按摩,滿眼如珠似寶,不像洗腳,倒像是朝聖。
而段涅正一只手撐着額頭,手肘支在扶手上閉目小歇,臉上病氣森森,并沒有覺察到我的到來。
那時候我也不過一個孩子,卻已經憑直覺感到了這一幕的古怪與違和。
不會有哪個門客用那樣的眼神看待自己的主上,也不會有哪個門客覺察到主上的弟弟來了,還将這暧昧而不可告人的情景故意呈現給對方看。
沒錯,智深就是故意的。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來去無蹤沒人知曉,将自己隐藏的很好。但後來大了想想,我能撞破他那龌龊的绮念,絕對是他故意為之,不然以他的武功,如何能察覺不到我的靠近?
我便是從那時候開始想要他死的。
他是什麽時候,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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