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尚地本就在藤嶺邊上,離得不算遠,官道又好走,沒幾日申祿就到達了藤嶺。
我迎接他的時候,在他身邊見到個眼熟的人物——甲巳。
原先在段棋身邊效命的家夥,武功不錯,經常護衛在段棋左右,後來段棋私通旬譽人,他不願為虎作伥,據說還将搜集到的信件等證據交予齊方朔,徹底背棄了段棋。
段棋的完敗,可以說也有他的一份功勞。沒想到離開厲王後,他竟轉投申祿門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申祿信任他,我就不會猜忌他。
我并沒有讓甲巳回避,而是當着他的面與申祿讨論了些尚地的民政問題。
就這麽盡興地聊了大半個時辰,想起段涅還等着見申祿,便道:“你剛到藤嶺,我本應該先讓你好好休息,但鳳王想要見你,你還是先去見一見他吧。”
申祿一愣,随即躬身道:“是。”說罷與一旁宛若壁花,沒什麽存在感的甲巳一起退下了。
這次申祿逮到的這個人,名叫康國鑫,是段涅的舊部,與我也算老熟人了。老家夥從前我見他就一臉奸佞,總覺得他看我沒安好心,萬萬沒想到他能幹出與段棋餘孽狼狽為奸的事。
關于怎麽處置他,我已有了打算。先問問段涅的意見,再去獄城審問一番,沒意外的話就斬了。
我并不覺得段涅會替他求情,他喜歡什麽我或許不知道,但他讨厭什麽,我還是有些見解的。
他最恨人背叛,無論是不是迫不得已。
午後,我正在埋頭查閱各大臣呈上來的奏折文書,那頭劉福急匆匆奔進來,還差點摔了一跤。
我一蹙眉:“怎麽了?”
劉福擦擦汗,幹笑道:“陛下,申大人方才面見鳳王殿下,兩人不知說了什麽吵起來了,殿下拿桌上硯臺砸申大人,一不小心砸中了,把申大人頭給砸破了,流了些血。”
我倒抽口涼氣,這“一不小心”砸的可真重啊!
我知道劉福是怕我生氣,故意把事情經過往輕了說,問:“申祿現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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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的門客給背回‘尚召館’了,老奴已叫太醫去為申大人診治,申大人走時精神挺好,還叫老奴不要驚動陛下,想來問題不大。”
他哪裏是打的申祿,明明就是打我的臉呢,怪不得說讓見就見了,預謀已久啊!
我來回在屋裏走了幾圈,煩躁道:“你去庫房挑些補物,人參、鹿茸什麽的送去尚召館,給申祿補補身子。”
劉公公道:“是!”
我憋着一股氣,讓人準備車馬前往鳳梧宮。
前腳剛進,就見段涅書房門口聚着一群人,在門口抖若鹌鹑,吓得面無人色。
他們見了我紛紛下跪,我問他們幹嗎呢,他們哭喪着臉說鳳王不讓進。
“不讓進?脾氣倒是越來越大了!”在衆人的驚呼聲中,我一腳踹開房門大大方方走了進去。
地上一片狼藉,要幹未幹的漆黑墨印,破碎的硯臺,還有幾點鮮紅的血跡,一些保留着最初的潑濺痕跡,更多卻被鞋履踩過,胡亂混成了一團。
我進去的時候,段涅就坐在案桌後,雙目微閉,莊重威嚴,猶如一尊靜候凡人朝拜的無上神像。
佛門有“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之說,将坐卧住行都劃分了細則,制定了标準,若真有人能做到,我想應該也是像段涅這樣的人。
我立在一堆狼藉上,可能就是申祿之前站的位置,問道:“他又哪裏惹皇兄生氣,到了需要你親自動手的地步?”
他掀開眼皮,一剎那寒芒盡顯:“我打我自己的狗,也要經過你的同意?”
我敬他如神,卻總是被他逼得想要亵渎神靈。
“你的?”我笑着搖了搖頭,“這天下都是我的,他當然也是我的人。不過把碧紅靈珠還給你,你的尾巴就翹上了天,再不教你怎麽乖乖做人,下一次這硯臺估計就要落到我的頭上了。”
他靜靜看着我:“你也不過那些手段。”
我頃刻心中怒火萬丈,一咬牙,揚聲讓人進來收拾,順便把段涅請回了自個兒寝宮。
我沒有再與段涅說一個字,只吩咐宮人鎖好殿門,除了我,任何人來都不準打開。
今天十五月圓之夜,是纏綿發作的日子,我還不信拿他沒有辦法了!
從段涅那兒出來,我直接去了尚召館。
申祿頭上紮着白布,活像奔喪的孝子。
“你和段涅說了什麽他要打你?”我直截了當問他。
申祿滿臉愁苦:“沒什麽。”
我眯了眯眼:“真的?”
“假的。”他皺眉道,“我說是我教唆您反了他,還說要繼續教唆您殺了他,他只要活着,對您的王權就是一種威脅。我說的都是實話,他無力反駁,一惱羞成怒,就打了我。”
他和劉福一樣,事情都往輕了說,實話肯定更加難聽。但我明白,他其實是故意借這件事提醒我,或者說警告我。
他知道直接對我觐言可能會引起我的反感,便刺激段涅對他施暴,由此讓我意識到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旁不容他人安睡的道理。
他如我所期,長成了可靠的人才,我很欣慰,但總有些事是他無論怎樣勸說我也不會聽的,段涅就是其一。
他這頓打算是白挨了。
從尚召館出來,再回宮裏已經挺晚了,我掐着時間,又轉去了鳳梧宮。
不過我沒去見段涅,而是在他寝殿邊上耳房安頓了下來。讓宮人給我沏好茶,擺好果盤,正殿鑰匙拿來,便打發他們走了。
頭半個時辰,什麽動靜也沒有。
後來,漸漸出了一些砸東西的聲音,還有砸門的聲音。
再後來,又重歸寂靜。
我望着窗外的圓月,什麽事也不做,只等着它升到最高處。
等時間差不多了,想着段涅受到的教訓應該也夠了,我便從懷裏取出一早備好的油脂,解開腰帶仔細塗抹後穴的每道褶皺,随後揣着鑰匙往一旁正殿而去。
以燭火探路,待好不容易打開門鎖進到殿裏,幾步便要踩到一樣器物的殘骸,行走十分艱難。
外殿一片黑暗,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走到內室卻有月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瑩白柔和,叫人眼前一亮。
床簾是拉着的,還能聽到裏面粗重的喘息。
我舉着燭臺緩緩走近,暖黃的光線在紗幔上投射出一個模糊的人影:“皇兄?”
粗喘一滞,靜得仿佛方才是我的錯覺。我剛要掀開簾子查看內裏情況,一只手卻突然探出來拽住我,将我狠狠帶了進去。
“啊……”
燭臺脫手,落在地上,沒幾下便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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